如此一想,心裏倒是放鬆了不少,扭頭又對鄧麗莎說:“既然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無如明日將他請來,就把近來的女子著裝究竟是否有礙風化一事交給他去辦吧。”


    “你這哪兒是答應了,分明是出考題呢。這種事情照實拍,根本就沒法登出去,處理到能登了,又無法來驗證我的社評是否寫實。”說時,鄧麗莎皺了眉頭,晃著手指向沈初雲咯咯直笑,“蘇社長這位老師不得不叫人佩服,你這位學生又委實太能學了。這才幾天工夫呀,他考驗你的招數就此派上用場了。”


    “有什麽不好嗎?”沈初雲問著,噗嗤一笑,心道出個這樣一個難題,如果賀憶安是有別的念頭在,正好能激出他的真話,若沒有倒最好,大家隻當重新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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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說定了,鄧麗莎的動作自然再快不過,根本等不到第二天,當日下午就把人給請過來了。


    沈初雲見了賀憶安來了,也隻是淡笑著點點頭,一派專心做事的樣子,實際上耳朵是很留心鄧麗莎那邊的情況的。


    “賀君,我需要你去這幾個地方拍一些展現女性真實著裝的照片迴來。”說著,鄧麗莎遞上一張寫滿京城有名風月場的白紙,笑道,“當然不能太反應真實狀況了,否則報上是不好刊登的。”


    賀憶安是出身巨富之家,雖然是接受了新式教育,也去過文明國家,唯有從小耳濡目染父輩們玩弄女子的惡習仍是有些改不掉。雖然來北京不多久,這些好玩的地方,他早已爛熟於心了。看時,不免輕佻地一笑:“哎呦,你們女孩兒也是會玩兒得很啊!”


    聽這語氣好似就是熟客一般,沈初雲微蹙著眉頭向這邊看過來,鄧麗莎早就一掃先時的好印象,整張臉黑得如鍋底一般。


    賀憶安這才意識到,當著這二位的麵,這樣的話怎麽好亂說呢,便就改了口,支支吾吾道:“哦,我是說……做記者的果然涉獵很廣。”


    鄧麗莎冷聲道:“是純粹的工作,請你不要誤會。”


    “果然果然!我很抱歉,是我冒昧了。”賀憶安撓撓頭,訕訕地笑了一陣,又見沒人來圓場,止了笑嚴肅道,“這個我得構思幾天,畢竟這照片既要配合你文章裏描述的現象,又要能公開地給大眾看見,是很……”說時,皺著眉為難地一搖頭。


    那邊沈初雲倒是不計較合作夥伴的私生活,見他這冥思苦想的樣子,倒是真像來找兼職的,反而放心來插言安慰:“這個倒不急的,左右下一期的截稿時間還早著。拍下來的作品暫時可以放著,我們商量過之後再決定用或者不用。即便這次是不用的,往後還有許多地方仍然要勞煩賀君的。”


    鄧麗莎聽沈初雲忽然態度明朗起來,轉念一想,若果然為了他方才的輕浮再要換別人,隻怕這個事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因就也換上一個職業的笑容,隻談些工作上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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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禮拜,賀憶安交來了照片。


    鄧麗莎翻著翻著,有些愛不釋手起來。果然都是學過藝術的,容易心心相惜。


    這個賀憶安真是會拍,借助了許多的道具,譬如從女子的背後,以花遮擋下半身,隻讓人看見料子過於薄透。諸如此類的法子想了許多,最後出來的效果,畫麵都有些過分美好了。


    沈初雲將照片遞還給鄧麗莎,說道:“我覺得還是不要用吧,單單這樣一篇文章發上去就好了。”努努嘴,衝著桌上那一堆照片,“你看看這些,拍得也太美了,像是藝術,又怎樣去體現我們的所見所聞呢?”


    賀憶安坐在她們對麵,聳聳肩表示這已經是盡了全力了。


    鄧麗莎微笑道:“不過,賀君的廣告我們還是會照登的。”


    沈初雲也點了頭,表示同意。


    原本以為這買賣是談不成了,不料這兩位女士如此爽快,賀憶安大喜:“那你們還需要其他的作品嗎?我這一方麵總也要有所表示才好。”


    鄧麗莎覺得既然他提了補交作品,就不要白白地浪費,轉向沈初雲望著。


    沈初雲凝神一想,想著想著就笑起來:“那不如就去第四女中,拍一拍在建的美術教室吧。本來就該宣傳宣傳這些孩子了不起的事跡,是我前一陣太忙,給耽誤了。”


    是個簡單的任務,賀憶安長籲一口氣,立馬就答應了幾天內準能交出來的。


    待賀憶安走後,大家各歸座位。


    沈初雲笑向鄧麗莎道:“你別看他似乎吊兒郎當的,或許他會是個不錯的幫手。油腔滑調的人,總是擅於經營事業。”


    鄧麗莎瞥了瞥嘴:“話是這樣說,不過我是很難與他誌同道合的。”


    沈初雲長歎道:“沒辦法,變革之中嘛,你以為受了些新教育就果然都能脫胎換骨了?人的弱點太多了,你想想,就這幾年裏的名人八卦而論,有多少究其原因不過是個‘貪’字罷了。一方麵見著家裏包辦的妻子樣貌學識都還算佼佼者,就順勢而為地說為了盡孝不得已隻好接受了;一方麵遇見更加新潮的女學生,又開始大吐舊式婚姻的苦水,哄騙對方同自己一起來對抗包辦。其實,還不是兩邊的好處都想占齊了。”


    鄧麗莎聽時,不停轉著眼珠子去想,這話果然能安在許多名人的風流帳上,便無奈地一歎,繼而笑道:“你應該撰文批判批判的。”


    沈初雲努了嘴連連擺手,正了正顏色,道:“我在愛才一方麵似乎有些太容易妥協了,想著這些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不怎樣磊落的名人,在專業上倒是為國為民做出了極大的成就,就不忍心將他們說得很糟糕。若是這一層上叫他們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或者並不利於他們專心於其他事業的進步。”


    其實,沈初雲私心也想過,批評文人或名人能獲得更多的關注,隻要寫出來的觀點在理,仿佛是極容易使良言出名的。可是,評價一個人,大義與私德孰輕孰重;國家風雨飄搖時,又是否應該用精神潔癖的眼睛去看待所有人?


    這是另沈初雲感到猶豫的兩大問題。


    她經曆過輿論風暴,所以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輿論似乎很難就事論事。對麵對的交談很容易去講道理,但全國上下一起談,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本道理經,都認為自己算的這篇帳是重中之重。


    每個辦報人都會說自己的追求就是自由發聲,可是自由的產物究竟是什麽呢?


    沈初雲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帶小銅鎖的抽屜上一搭,不由陷入深思。這裏頭裝的都是關於她的報道,從最初將她的人生描述成全國夫婦之典範,再到後來比小說戲文還要加倍的曲折屈辱。好時極好,壞時極壞。難道報道都要這樣去寫嗎,那麽客觀公正四字,又何在呢?


    “所以,你也是個矛盾者。”不知何時,鄧麗莎已經站在了身後。


    沈初雲眨眨眼,出神地望了一眼窗外的秋色,喟然道:“人都是矛盾體,所以言行一致這種話不要輕易去誇口,恐怕沒有人能在方方麵麵都做到。”


    鄧麗莎看似漫無目的地在沈初雲跟前的報紙堆裏翻,最後抽出一份新聲報,舉在她跟前小聲問:“所以你才很輕易地就原諒了她們?”


    沈初雲接過來平靜地又看了一遍新聲報點名蘇振青,質疑他數據造假、含沙射影的文章,不過付之於淡淡一笑:“隻要表麵上她們依然做著些好事,我總不會撕破臉皮的。有時甚至也反思,做什麽我就一定是女權思想眾望所歸的那一個呢?長此以往,好像做婦女事業就必然要以我為標準,那就不對了,因為我也不過是在學習中進步罷了。”


    窗外一陣大風起,被殘陽染上一層的金光的枯黃葉子,掙紮了沒幾下就飄飄嫋嫋旋轉而落。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是望著深秋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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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憶安說了會盡早交差,果然就真是這樣去做了,第三天便拿著照片來了。因這一日是禮拜,其他三人都不必來上班,是以隻有沈初雲一人招待他。


    “我是自謀生計的,照相館無論哪天都是風雨無阻地營業,倒忘了什麽禮拜不禮拜的。”賀憶安說時一笑,趁沈初雲檢查作品的工夫,去到書架上找出一本小說來,坐在她對麵安靜地翻著。


    “很不錯。”沈初雲笑笑地將照片放在桌上敲齊,然後從左手邊拿出一份聞京報遞到賀憶安跟前,指著上頭的廣告說,“對了,你看過這次我們支付的報酬了嗎?”


    賀憶安接過來並不細瞧,迴道:“昨天的報紙我已看過了,能有幸與這樣誠信又美貌的兩位女士做生意,真是快意之事。”


    “不客氣。”沈初雲說罷,略略收拾了一下桌子,拿出空白稿紙來,正準備落筆下去。


    賀憶安就放了小說,翹起二郎腿,望著她忽然問道:“密斯沈不打算自己單幹嗎?”


    沈初雲抬眸隻衝著他掃了一眼,因不確定這話是閑談還是有目的的,所以並不表現出任何的情緒來,隻管低了頭寫字。若是閑談,不接話自然也就過去了,若是有目的,他必然還會說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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