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莎哪料到她火氣這樣大,忙就解釋起來:“是我們剛好一起撞見的,那天是新聲報創刊,我們在一起慶功,我們……”


    就算一起瞧見了,犯得著昨天那個說完,今天這個又來說嗎?難怪了,梁繡珍還疑惑,怎麽鄧麗莎轉了性子,肯先向人低頭和好了,原來是來可憐自己的,誰要她們這樣惺惺作態了?就算韓仲平一時昏了頭,梁繡珍也篤定,自己的婚姻前景比她兩個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因想著,便就質問:“北京報社這麽多,你們一定要在一處共事嗎?”


    “表姐……”鄧麗莎伸了手搖著梁繡珍的肩膀撒嬌,卻被一把扭開。知道她這是氣極了,但從頭想一遍,並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說得不好。又因晚些時候還有正事,隻得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跑到沈初雲屋裏,請她幫幫忙。


    沈初雲聽說,連問:“我不是讓你靜觀其變嗎?”


    鄧麗莎就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沈初雲連連搖頭歎息。解釋說昨天是考慮到府裏那麽多部分機,萬一事有湊巧誰插上插銷一聽,多有不便的,許多話就不好講得太細了。又想著今日下午還要在新聲報籌備會議上碰頭的,到時再說明白也是不遲,誰知真就遲了。


    “我這人有時候是不是真的智力不太行,不說明白,就不懂話裏的意思?”鄧麗莎抱了腦袋,拿拳頭使勁捶了兩下。


    沈初雲忙攔住,噗嗤一笑道:“別打壞了,留著腦袋,亡羊補牢總還來得及。”又委婉地迴答了她的問題,“常聽人家說,一門心思鑽研藝術的人,是有些小孩子脾氣的,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了。”


    “我也不是一門心思……”鄧麗莎氣餒地一搖頭,“好吧,我是真的不大會跟人相處,脾氣倔,說話又不懂拐彎兒,我要是不自作聰明地跑去安慰她就好了。現在,隻怕是給你添了許多的麻煩。”


    沈初雲微笑著安慰她:“沒事兒,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


    鄧麗莎看時候不早了,就答應在她這邊吃午飯。兩人說了些閑話,談起前次去畫展,遇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男子,鄧麗莎臉上忍不住泛起紅暈來了。


    沈初雲自然恭喜她:“同在畫展上碰到的,說明興趣相投,又在同一幅畫前駐足,說明品味相近。我冒昧用一用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可還合適?我認為不論你主張愛情是以什麽麵貌升華的,隻要與愛人相知相守,就可以用上這句話,對嗎?”


    鄧麗莎羞了臉,道:“分析得極是,但現在委實還太早。我想……再過一陣子吧,或許我就可以欣然接受這句話了。”


    沈初雲問張媽要了紅酒,兩人碰了杯,小小地慶祝了一番。


    飯畢,梁繡珍看見鄧麗莎的車還在這邊府裏,就貼著牆,摸去沈初雲屋裏偷瞧。恰碰上二人梳洗打扮一番,沈初雲懷裏抱著一摞紙,要出門辦事的樣子。


    梁繡珍四下一瞧,一躍躲在樹叢裏。聽見她二人一路笑著,好像有提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沈初雲還道,等事情篤定之後,一定要宣布出來之類的話。


    這一下,誤會就更深了。


    一個曾惱過梁繡珍逼婚,一個遲早會因長久得不到丈夫垂憐而對婆家心生怨懟。梁繡珍怎麽想,都覺得她們是要商量個辦法,徹底整得自己出不了門、見不了人才罷休。


    這可不行,得趕在她們的陰謀前頭,解決了韓仲平的風流債。


    因之,一路罵罵咧咧,忙忙地跑迴家裏。接了幾通電話出去,都是請聽筒那邊的人有時間過來麵談。


    不出幾日,梁繡珍接出去的幾通電話產生了效力。一個戴尼帽的私家偵探,將一疊照片謹慎地封成信,親自交在了她手裏。走前,還特地賣了個關子:“二少奶奶,這一次您的買賣不光能迴本,還可賺上一筆呢。”


    梁繡珍聽罷,迫不及待地撕開封口,一張一張翻閱過去。都是韓仲平與香雪兒過從甚密的證據,看得她幾乎要把一口銀牙盡數咬碎。若不是想著,這些照片稍作挑揀,還可拿去匿名賣給小報,收迴請私家偵探的本錢,真恨不得統統撕了燒了,才好出這一口惡氣。


    一遝照片很快翻到了最後,方才偵探賣的關子,也就揭曉了謎底。


    梁繡珍心裏的怨恨,忽然就消解了大半,冷笑起來道:“哼,沈初雲,你別笑得太得意,你自己的爛事兒比我多多了!”


    言罷,她忙將其餘照片都鎖在了抽屜裏。又擺弄了兩下身上的銀灰色綢子長衫,邁出的每一步都無比輕盈,背影看上去幾乎是雀躍的。絲毫不像是一個剛剛遭受了丈夫背叛的失意女子情理中該有的反應,反而有春風得意之感。


    沈初雲獨自住在書房的事情,早被翠姨嚷嚷開了,已不是什麽秘聞了。


    梁繡珍輕扣了兩下門,聲音甜甜地喚了一聲“大嫂”。


    沈初雲擱下自來水筆,忙說請進。


    “哎呦,我是不敢當的,一家人用上一個‘請’字,本就過於客套了。更何況,還是從我們沈先生口裏喊出來的。”梁繡珍就這麽一路說了進來,兀自往窗邊的藤椅上一靠,將照片背麵朝上擱在了桌上,臉上的笑意根本都遮不住。


    沈初雲問張媽要了一杯茶,搬了一把椅子,與之相對而坐,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還吹得你滿麵春風的。”往她脖子上一望,也笑了起來,“哦——我知道了。早上聽見翠姨在說呢,前兩天鄧太太來家裏,送了你一掛珍珠鏈子,想必就是你戴的這掛吧。珠子這麽大,我看要值一千多塊呢。”


    梁繡珍也不低頭,兩根蔥管似的手指,夾著那掛珍珠項鏈,笑說:“一千多塊的禮,就是親媽也未必有那麽慷慨呢。實則是我舅媽出麵跟百貨公司問了個價,我自己花了不到五百塊買下來的。”


    沈初雲不住點頭,又恭維道:“原來是這樣,難怪你這麽高興,這種事就跟馬路上撿錢似的,下次也帶著我吧。”


    梁繡珍聽說,臉上不經意地劃過一抹淡淡的不屑,笑了一聲才道:“大嫂何必跟我學,我是沒什麽出息的人,眼裏心裏隻擱著這些。哪兒像大嫂,迴迴都哄著我們高興,這也好那也美地誇,總說下迴一起買。但是每個下迴都會有人發起什麽賑濟窮人的募捐,大嫂的手頭就緊了,再不跟著我們湊份子了。”


    這話說得沈初雲滿臉尷尬,低了頭紅著臉,小聲道:“都叫你看破了,倒讓我怪不好意思的。我總是這樣食言而肥,害你們白白替我打聽這些個好東西。”


    放在從前,都是極小的事情。大家湊得攏,就一起逛逛街趕趕時髦,打打小牌。沈初雲因為很把心思放在慈善這類事情上,花錢的事參與少些。如此一來,本來是避免了不少的口角。不像其他女眷那樣,總是比這個比那個的。所以,梁繡珍過去是真和沈初雲要好。可是,鄧麗莎忽然將自己的秘密合盤告訴了沈初雲,這讓梁繡珍一直心存芥蒂。因此一來,從前的好處放到今時今日來看,竟成了壞處。沈初雲總是不摻和家裏女人花錢的事,因此得韓延蓀高看一些。反過來想,這不是將其他人比得一文不值了嗎?


    梁繡珍是越想越悔自己識人不清,眼神一帶,正好瞧見眼皮子底下的照片。因就轉過來念頭來,斂起笑容。兩指壓著,就將照片往沈初雲跟前一推,沉聲道:“大嫂,我今兒找你是有正事呢。”


    沈初雲低眸一瞧,隱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還未打開看,先就抿緊了嘴唇。


    當她拿起照片,眼神掃過韓仲秋臉上模糊的笑意時,心還是不受控地涼了下去。婚姻雖然隻剩軀殼,但她還是認同自己是韓仲秋的妻子,也就不可能一丁點難過都沒有,至多是不撕心裂肺罷了。


    梁繡珍見她一張臉慘白,雙唇顫著,有淚聚在眼眶裏,晃著晃著就是不肯痛快落下來。心想著,她倒也知道要麵子,當著外人,不肯為了失敗的婚姻而掉淚。早知如此,先時又何苦上門來說韓仲平在外如何如何?人還是不要做壞事,否則遲早是要有報應的。


    心內雖如是想著,但梁繡珍一開口卻是再好不過的了,一直好姐姐、別難過地勸著。


    沈初雲連連擺手,抱歉自己的失態。手掌托著疼到快要炸開的腦門,兩滴滾燙的淚就這麽直直墜在了裙擺上。口內擠出一聲:“她……”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話了。


    “會不會是那個姓陳的?”梁繡珍明知道她此刻最想要清淨的,正和自己從她口中得知韓仲平在外胡鬧時的心情是一樣的。但出於報複,梁繡珍就是不走,還故意自說自話地出起主意來了,“這照片雖然是夜裏拍的,拿著去一家一家地比對比對,總能找到的。”


    究竟是期待早都被磨空了,沈初雲的眼淚很快就止住了,這個過程比她自己料想的要快上許多。她冷笑著答道:“若果然是姓陳的,倒更不值得我去守著了。”此時的她業已恢複了平日做事有條不紊的派頭,用商量的語氣說道,“不過你這照片,還是得借我用一用的。不瞞你說,父親曾秘密地問過我這件事,他老人家希望能在不張揚的情況下盡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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