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合該今日有事,說來說去還是梁繡珍信口叫蔣媽把飯菜倒掉的事給鬧的。


    梁繡珍想,悶在屋裏等著廚子做好也是無趣,便打算四處去轉轉。恰好走到後頭,看見一群傭人正敞著門大吃大喝,知道蔣媽搞了鬼,心裏自然不快。


    本想就此走了,又聽見三小姐韓燕琴未出閣時使喚的一個老媽子不住聲地誇向蘭漂亮,這倒是點了梁繡珍的死穴,衝進去罵了幾句方覺解氣。


    可她倒是解氣了,卻剛剛好地被今日迴娘家的韓燕琴給聽見了。


    因見自己從前的傭人被罵得最厲害,哪裏還不知道梁繡珍是在借題發揮,這就互相地吵了起來。


    梁繡珍嚷著:“我管教自己的傭人還不行嗎,要旁人多什麽嘴?我就隨口那麽一說,她主意倒打得快。”


    蔣媽早連頭都抬不起來了,連連賠罪:“二少奶奶,是我錯了,我……”


    韓燕琴冷笑一聲:“總比她真聽了你的話,拿去倒掉好吧。你一向自負很會管教人的,蔣媽真要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也不至於這麽辦事兒。再者說,她也是挽救了你的名聲。皖南鬧災,你倒張口閉口都是倒飯倒菜的話。”


    聽著那句會管教人的話似乎有玄機的樣子,梁繡珍存了個心思按住不提,隻管先解決眼前的事情:“你什麽意思,我怎麽不會管教人了?就算我倒了飯菜又怎樣,我雖然不做那些拉皮條的營生,一頓飯的錢也還是出得起的。要是母親怪罪,我往公賬上賠錢就是了。”


    韓燕琴臉上頓時就燒紅了,也就不止動口,上手就推著她問:“你說誰拉皮條?”


    梁繡珍不敢繼續說了,讓話趕著話的,這句罵得的確嘴欠了些。


    韓燕琴因得了理,嗓門又抬高了三分,叉著腰道:“我可警告你啊,是我們夫妻一味忍讓你,你可不要得寸進尺!人家是自由戀愛,並沒有人從中作梗。你要說得這樣下作,索性都說開了,就是臉上不好看我也認了。橫豎是你娘家的人倒貼不成,比我更沒臉!”


    一聽倒貼這種話,梁繡珍也是氣上心頭了,不管是誰先不好的,伸了手就要去抓韓燕琴的衣領。


    兩邊的下人,勸也勸不住。


    沈初雲走到這邊來時,眼見著都要打起來了,趕緊上去攔在中間:“別吵了別吵了,這會兒母親應該正休息呢,你們這樣吵鬧,也不怕她老人家生氣。”


    正在氣頭上的人是管不了許多的,韓燕琴隻顧向著梁繡珍揎拳攘臂,有半數是誤傷在沈初雲身上的。口內還直嚷嚷:“誰跟她吵了,她那麽大嗓門,隔著街也該聽見了。大嫂你說說她,連拉皮條這種話都說出來,她……”


    聽是越說越沒邊,越說越牽扯旁人進來,沈初雲也就瞪著眼,喝止一聲:“好啦!”


    兩人都沒料到向來都以微笑待人的沈初雲,能有這麽大的嗓門,嚇了一大跳,都不再做聲了。


    沈初雲歎了一口氣,先悄悄地向著韓燕琴使眼色,低語道:“人家可是新婚!真要聽見了,咱們怎麽解釋呢?”


    畢竟韓仲坤是她親弟弟,向蘭又算跟她丈夫沾些親故,少不得她要多讓讓的。


    梁繡珍見是戰火要平息的樣子,才冷哼一聲,將手絹掛在脅下的紐扣上,扭了身,卻見韓太太打外邊風風火火地過來,當時就嚇住了。急中生智地停了步子不走,再抽出手絹來做個揩淚的模樣。


    韓燕琴見此光景又要質問她,這副樣子是給誰看的。卻被眼尖的沈初雲一把拉住,努了嘴讓韓燕琴瞧瞧,外頭來的是誰。


    韓太太看看她們三個的發髻都有些鬆散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早就鎖緊了眉頭,厲聲喊她們到屋裏去聽從發落。


    “你們這是成何體統?”


    三個人皆是低垂著眉眼,按長幼次序站著,一聲不敢言語。


    韓太太一個一個檢視過去,這才發了話:“我先要說說你,初雲!”


    一直是連氣都不敢喘的梁繡珍,先就小小地張了一下嘴,緩了緩心緒,一副僥幸不已的樣子。


    韓燕琴則是眨著眼睛,不敢相信的表情。因中間隔了梁繡珍,少不得要悄悄地往後挪一步,這才覷見了沈初雲啞然的表情。


    先時,韓太太聽了翠姨的挑唆,一肚子的火氣還沒消解下去,這會子正好借題發揮:“你是大嫂,怎麽早不攔著呢?”


    沈初雲覺得這話裏,故意刁難的意思多一些,隻是料著韓太太再怎樣不公,也不過就挨她這一句偏心的話罷了,總不會沒完沒了的。也就勸著自己咽了這口冤氣,低眉順目地小聲迴道:“是,下次不會了。”


    這樣一讓步,韓太太果然是不能再挑理了。隻是斜了她一眼,就走到梁繡珍跟前,訓斥道:“你是當嫂子的,燕琴是出嫁姑娘。難得迴來一趟,高高興興地不好嗎?非要吵!”


    韓燕琴認為有理,嘟了嘴暗地裏點頭不迭。


    韓太太瞧見,又立馬調轉槍頭道:“還有你,撅了個嘴巴幹什麽?你二嫂就是浪費了飯菜,這也是我們家的錢,要你這麽兇巴巴地數落她做什麽?”


    “還不是爸爸掙來的錢……”說至一半,韓燕琴就想,接下去說什麽呢,難道說因為是韓延蓀的錢,所以就和她都有關係?聽上去倒像是在預告,將來會同嫂子們爭家產似的,她又不是韓太太生的,還是不要說下去了。


    可她能轉到的念頭,這屋子裏的人就都能想到。


    梁繡珍故意揪住了話頭問下去:“爸爸的錢,怎麽了?”


    韓太太的臉色早都黑了,迴身往煙筒裏取了一根香煙點上了。


    她老人家可是不大愛抽煙的,除非是有煩心極了的時候。


    韓燕琴自覺不妙,自己是客,過會子也就迴家了,梅姨娘和幺妹韓黛琴就不行,萬一成了韓太太的出氣筒,倒不好了。


    沈初雲也正想著這一層,再牽三掛四下去,家裏的人都得打起來不可。幾下裏一權衡,便出麵替韓燕琴解圍道:“話不是這樣說的,畢竟爸爸是要員,如今又是全國鼎力救災的時候,傳出去多少會有些不好的影響。”


    韓燕琴聽了自然高興得很,梁繡珍又自然是很不高興的了。


    論本意,沈初雲也不想得罪梁繡珍的,畢竟妯娌是天天要見麵的,姑嫂倒是偶爾遇見幾次。但是,方才的爭吵中,梁繡珍已然要把莫需有的三角戀,再次擺到台麵上來了。那麽,沈初雲就不得不壓一壓梁繡珍了。她那張嘴再要吵下去,名譽受損的人可就太多了。


    屋裏一時都沒了聲音,韓太太抽完一根煙,滅了煙頭,這才發話:“繡珍,你大嫂方才的話,你要記在心坎上。不是有錢沒錢的問題,而是要牢記,時時處處替你們父親的前程著想,這同時也關乎你們這幾個小家庭的前程。”


    韓燕琴扭了頭死盯著梁繡珍瞧。


    梁繡珍微微一撇嘴,紅著臉勉強應了聲:“知道了,母親。”


    韓太太頷首,又望著韓燕琴的一臉得意。想著她和二媳婦吵來吵去,都是為了從前的心結難了,便道:“我看你們嘴裏罵罵咧咧的,還是離不了老四的事情。我可要說明白了,都是體麵人,有些話不要說得太難聽。鄧小姐癡心一片,我們再迴過頭去嘲笑人家……”


    其餘二人皆做聆聽狀,沈初雲卻喊了一聲“媽”,就此剪住了她的話頭。


    韓太太蹙了眉嘖地一聲,問她怎麽了。


    也不光韓太太,眾人都望著沈初雲。她雖然在萬人場合都講演過,可迴到家,麵對些瑣事,反而緊張得很。因就一手抬高,撫在心口上,慢慢地解釋起來:“麗莎對老四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麽愛情,今天也是特意來找我商量些工作上的事情。從前的話都是誤會,隻是兩邊的家人很希望能成就好事,有些玩笑開得有些過頭了。麗莎又是個極為開通的新派人物,不覺得這對於女子名譽有很深的損害,就沒有生什麽氣,一向也不多做解釋。但我覺得,再不計較的人也有底線的吧。我們無止境地誤會下去,哪天麗莎在社交場合公開地去澄清,這倒不好了。好像我們家,一直踩著她捧著自己家裏的人似的。”


    不管該不該得罪,今天梁繡珍都已經惱上沈初雲了。所以,沈初雲索性一口氣替鄧麗莎將一切都澄清幹淨了,也是一勞永逸的事。


    梁繡珍臉上似打翻了五味瓶,這是不消細說的,用猜的也能知道。


    隻是不料,韓太太的眼神也是這樣的複雜,甚至還有些不高興,叫人捉摸不透。


    從前大家都認為鄧麗莎對韓仲坤癡心一片時,韓太太還很左右為難的,忽然地說不是這樣的,倒又舍不得放下自己的兒子極有魅力這一層光環了。


    “她真的隻是找你?”韓太太的語氣內,明顯地帶有不信的意思。


    沈初雲隻得再解釋一迴:“麗莎在電話裏就跟我講了,她來這一趟是為了能讓我們家裏知道,傳言不足為信。而且為了這些沒邊兒的話,影響了一對佳偶可就不好了。我也認為這道理極對,沒有了這個謠言,我們兩家也還可以大大方方地互相來往。否則,真像有了什麽曲折似的。那些小報記者最愛寫這些了,父親見了又是一場氣不說,老四媳婦那兒也是難交代。”


    一席話說得韓太太無論從哪方麵想,都必須要接受這個解釋。


    實際上,韓燕琴也曾問過弟弟的,得到的迴答正是沈初雲說的這樣,韓仲坤並不覺得鄧麗莎對自己有情。隻是礙於梁繡珍一直說得很肯定,加上愛情問題牽涉著自尊,也就不敢刨根問底了。


    現在經過沈初雲的解釋,韓燕琴大喜,忙道:“那可真要多謝鄧小姐的一番苦心了,我改日也去登門拜訪一迴。這樣一來,謠言就解除了,我們兩家關係照舊,這對父親的事業果然也很好呀。”說罷,對著沈初雲粲然一笑。


    顧慮到梁繡珍現在的情緒,並不是能講理的時候,沈初雲隻是低了頭,連個微笑都不曾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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