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雲轉過臉,張大了嘴,滿眼都是愕然。


    韓太太又道:“據我所知,那個女子很溫順,什麽都聽仲秋的。你初來時,確如你所言,在這一方麵不比她差。可也是老爺害了你呀,叫你去什麽婦女促進會,讓你丟掉了從前的品質。”


    如今的沈初雲,是不會再信這些腐朽之言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是一定要反駁的。可嘴巴剛一動,就聽見外頭徘徊起一陣不小的腳步聲。


    抬頭看看掛鍾,已是快七點鍾了,外頭天色也全暗了。


    家裏兩個姨太太是跟著韓太太一起搭夥的,大概也知道今天有些不便,就隻在外頭張望一番。


    沈初雲倒也鬆口氣,話不投機半句多,也犯不著每次都要在言語上勝一籌。就算把韓太太的想法擰過來了又如何,韓仲秋不變,什麽都不相幹。


    於是,就起身說要走。


    韓太太留她一起吃晚飯,她推說下午吃過些點心了,這會兒還不餓。


    出了屋子,兩位姨太太神色各異,都圍上來假做要安慰她,實則不過是想問問事情接下來會怎麽辦。


    沈初雲笑答:“一切就聽父親的意思好了。”然後,徑直迴去了。


    翠姨先擺了手,道:“沒意思,我要敢去問老爺子,還等在這裏做什麽?”


    梅姨娘歇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就說嘛,她這個人不是肯不肯講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在乎。大少爺也是命苦,攤上這樣的老婆,哪天被打死了,也未見得有人哭他。”


    “這話不對,外頭那些個總會哭的。”


    兩人說時,都噗嗤一笑。又朝屋裏擠眉弄眼一番,各自都乖乖地做心急悲痛狀,入內勸著韓太太寬心。


    沈初雲踱迴院中,還未走上台階,就聽見有人喊她“大嫂”。


    抬頭一看,卻是家裏的新娘子向蘭,身上還穿著喜慶的水紅色短襖,臉上的笑意陪著十二分的小心。


    果然是新人,大概是得了消息,誤以為沈初雲會傷心,特地來陪她說話的吧。


    沈初雲抿了嘴一笑:“呦,新娘子來了呀。吃過了嗎,要是沒吃的話,我叫廚房添兩個菜吧。”


    “大嫂,你別麻煩了。我是吃過了,所以走出來消消食。因為路過大嫂這邊,就想著進來坐坐,也好和你說說話。”向蘭耳朵上掛著兩片翡翠做的楓葉,隨著她連連的搖頭,擺來擺去的,很顯出靈動的氣息來。


    兩人不過說了沒幾句,正趕上梁繡珍也來打聽消息。走到廊下,聽見向蘭也在,神色就是一冷。


    那套鄧麗莎被向蘭搶走愛人的說法,嘴上掛久了,梁繡珍心裏也就認為是真了。進屋怪腔怪調地笑道:“呦,新娘子對大嫂還真是上心。我住得這樣近,還不知道大嫂迴來了,新娘子倒已經坐了好有一陣子了吧。”


    要沒有今天和鄧麗莎的一番談話,興許沈初雲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但既然三角戀隻是謠言,她也就自在多了,笑笑地替向蘭解釋:“並不是消息有多快,她住得遠,因此特意在這裏等我。”


    梁繡珍沒料到,沈初雲對待向蘭已然有點一家人的意思了,心裏不服,嘴上隻管冷笑。


    向蘭今日已經領教了一天了,這位二嫂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處處地針對她。便就改了要安慰沈初雲的主意,推說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梁繡珍坐在沙發上,不錯眼地望著投在門上的背影消失了,才冷哼道:“她還能比大嫂更忙嗎?”


    沈初雲笑笑:“好了,剛結婚的小兩口自然喜歡在一塊兒的,你就別臊她了。”


    梁繡珍心道奇怪,沈初雲大有站在向蘭那一頭的跡象。這可不成,絕對不能讓她們成為一條陣線上的人。便就坐近了,盡力地討好她:“大嫂,你也想開吧。既然父親出麵了,這個事情很快就能了結的。”


    沈初雲微笑著謝過她的好意。


    梁繡珍又做一番經驗之談:“對付男人,硬碰硬是不行的。你就說我吧,對於仲平是包戲子還是捧電影明星,我表麵上是一概地不過問。說到底都是些賣笑的,畢竟沒見識,略施小計,自有法子解決。大嫂要是信我,那個姓陳的,我出麵準能搞定……”


    她的語速極快,沈初雲聽得暈暈乎乎,隻覺得她兩片嘴唇不停地上下翻飛。入耳的聲音就像蒼蠅在繞著飛,極為厭惡偏偏又打不死。


    屋外,張媽忽然扯著嗓子問:“大少爺,晚飯吃什麽呢?”


    看來韓仲秋迴來了,因被打成了這副樣子無顏見人,便叫張媽故意地喊出來。


    梁繡珍也很識趣,忙起身告辭:“大哥迴來了,我就不坐了。”


    這一次,沈初雲一點也不煩韓仲秋,反而覺得他來得恰到好處。


    抬眸隻見韓仲秋一臉怒容地進來,肩上搭著一件黑色西裝,恰好遮住背後的傷。除卻蒼白的臉色,真看不出來剛吃過鞭子。


    沈初雲看他行動都有不便,就起身替他除了西裝,去掛在衣架上。


    韓仲秋顯然有些意外,盯著她的眼頭一次少了些攻擊性。


    “父親說的,夫妻之間是有責任的。”沈初雲淡笑著解釋了原因,然後便去找了醫藥箱出來,想替他上藥。


    藥水的刺激性,從背上蔓延至全身。為了緩解疼痛,韓仲秋想說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人,暫時送到天津去了。”


    暫時的意思是,遲早會迴來的。


    沈初雲輕蔑又無聲地笑了笑,她不是什麽癡心女子,到了今天還希冀著韓仲秋能浪子迴頭。她隻是需要尊嚴,哪怕僅是表麵的。


    “你是天津人,你看……有沒有什麽嘴巴牢靠一些的朋友,可以……”


    一句話未完,一股無名火一下點燃。


    沈初雲摔了紗布在地上,搶著問他:“走得倉促,錢沒給足是嗎?我這個人可不像你,總是行事匆忙,我出門再急,也要先檢查檢查臉麵。這個忙,你去找你那些好兄弟幫啊。實在不行,天津能有多遠?借口有公幹,兩天之內總能辦妥的。”


    韓仲秋眉頭一擰,卻想著能托之人不多,隻得陪著好話:“我又不讓你白幫忙。”


    “你當我是什麽人呐,扯篷拉纖的?”沈初雲簡直無言以對。又是一股心火躥上頭頂,氣得無奈至極,反而大笑出聲。


    因有傷在身,韓仲秋也不能做什麽大幅度的動作,隻是微微扭過頭,看著沈初雲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愈發覺得她像個瘋婆子。可眼下隻能先和她打商量,不得不好言好語的:“你要是肯幫這個忙,我就跟你妥協。咱們正式來定約,我保證一個月總有一半日子在家過夜。”


    “你不要想錯了我的意思,我絕對沒有向父親說過你半句隱私。今天的事,我進書房之前,根本就不知道。”


    “這個我倒沒懷疑過,全是因為家裏的司機多嘴,叫父親聽見了。”


    沈初雲抱了雙臂在胸前,冷哼一聲:“我還要解釋一句,先前之所以跟你大動幹戈,不過為著你連老四結婚這樣的要緊日子都不給我留麵子,我氣不過才非要叫你迴來不可,並不是吃醋爭寵的意思。我就是有這個心,這些年也被你耗光了。”說時,叫了張媽進來幫忙上藥,自己則去洗漱休息了。


    “哎,求她點事兒都不行。”韓仲秋懊惱地一拍腿,扯動了傷口,不停地喊疼。


    張媽是家裏的老傭人,不免心疼他,紅了眼圈,壓著聲音說:“大少爺,少奶奶她在外頭究竟是搞什麽鬼呢?眼見著心腸是一天比一天硬了,這要還是個人,看見您被打得這樣,還能這樣無動於衷?”


    韓仲秋眼帶不屑,冷笑道:“她在外頭做事,不過圖些虛榮罷了。你知道的,戲文裏貪慕名聲的壞女人多得是。”


    張媽深以為然,咕咕唧唧地還說了一些沈初雲的壞話,說得韓仲秋心頭暢快不少。


    次日,不過十點鍾,就有電話接了進來。


    韓仲秋正睡得酣,恨恨地翻了個跟頭,將枕頭捂著耳朵,欲再睡去。卻因沈初雲的電話實在打得太久了,又不住聲地笑著,實在是煩人。索性踏著拖鞋,披了長睡衣,搖搖擺擺往外走。


    沈初雲看他黑著一張臉就出來了,心道別又喊出什麽難聽的話來丟她的臉,忙敷衍了一句有事,將電話給掛了。


    韓仲秋哈欠連天地抱怨起來:“大清早的,不要打擾人家睡覺好不好?就你這種不尊重別人休息權利的人,也好意思到處去講平等?”


    沈初雲抬頭一望掛鍾,冷笑不迭:“是啊,大清早呢!”又故意起身,鞠躬道,“大爺,您好好歇著吧,奴婢告退還不行嘛。”


    韓仲秋哪裏聽不懂她的諷刺,望著她的背影罵罵咧咧道:“你個臭娘們,什麽德行。”


    沈初雲心裏占滿了正事,也沒空和他計較,徑直到了正中的大客廳,插上電話插銷,給鄧麗莎去了一通電話。


    原來剛才是婦女促進會的會長打來的電話,關於創辦報紙的事情終於有眉目了。從前擔心和鄧麗莎來往多有不便,如今誤會解除,倒是少了這一層的顧慮,想著約她見上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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