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鬆醫生是內科醫生，他的診所設在他住處的1樓。
整個診所有一間接待室，一間醫生辦公室，兩間檢查，一個醫務室，幾間盥洗室，一些用簾子隔開的儲藏室，還有一個“休息間”。
這些房間的天花板都很高，裝飾華麗，木板牆壁，鑲木地板自1949年這幢房子建成以來就沒有修換過。候診室和醫生辦公室都裝有精美的大理石壁爐、靠窗座位、壁櫃和橡木拉門。
丁鬆大夫雇傭了一個接待員和兩個護士，她們都是注冊護士。候診室裏病人常常滿座，從上午9點到下午7點病人一般都很多。大夫也不完全按照這個時間工作，有時，在早晨、晚上和周末還要接待病人。
每月第一個星期二下午6點是閏靜的約診時間，丁鬆大夫想勸她這幾個月不必來看病。
“你的病情用不著這樣，”他解釋說，有禮貌地笑了笑，“隻要每天認認真真地服藥，你一定會非常健康。到時候我一年給你作兩次檢查就行了。”
“我倒希望每月都檢查一次，”她說，“說不準真會發現什麽。”
他聳了聳肥胖的肩膀，撣了撣棉布上裝翻領上的煙灰。
“行，如果你堅持，就照這麽辦。”他說，“你當真要我每個月都給你檢查一次？”
“哦……”她說，“像以往一樣。”
“那麽你這個‘以往’又指的什麽呢？”
“體重、血壓、肺、查尿查血、檢查乳房、檢查骨盆和乳頭塗片化驗。”
“每個月都做乳頭塗片？”他喊出聲來，“閏靜，根據你的情況，這絕對沒有必要。我向你保證，一年做一次或兩次就足夠了。”
“我要做。”她執拗地說。他隻好同意了。
他60多歲，身材矮小，象隻笨笨的玩具熊。一頭濃密的白發，猶如一隻參差不齊的光環，鬆鬆的眼泡，雙下巴，臉上的肉皮垂掛著，泛著紅光，他一走動，鬆馳的臉就隨著動。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指頭上都有黑色的茸毛。他趿著一雙拖鞋，穿著白色的棉線襪。如果病人不反對，他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不止一次，在做直腸檢查的時候護士奪去了他手指上還在冒煙的香煙。
閏靜覺得，他是個可愛的老人，有著一雙深褐色的眼睛。他從不嚇唬她，從威脅。她覺得自己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對他講，他不會吃驚，不會氣憤，也不會厭煩。
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二，閏靜來到了丁鬆大夫的診所，比約定的時間下午6點早了幾分鍾。幸運的是候診室裏隻有兩個病人。她在接待那裏登了記，然後坐下來翻閱一本一年前的《讀者》，6點50分，護士長走進了接待室，她朝閏靜微笑著說：“到你了，女士。”
不一會兒，閏靜坐在了丁鬆大夫的辦公室裏。他點上了一支煙，透過眼鏡的上半塊鏡片，他和藹地看了她一眼。
“怎麽樣？”他說，“感覺還好嗎？”
“很好。”她說。
“腹部活動正常？”
她低垂著眼睛點點頭。
“食欲怎麽樣？”
“還能吃。”她說。
他低著頭看了看辦公桌上的護士替他攤開的病曆
“你還在服用維生素，病曆上有記載。是哪幾種？”
“差不多都有，”她說，“維生素a，複合維生素b，維生素e，還有一些礦物質”。
“什麽礦物質？”
“鐵、鋅、鎂。”
“還有嗎？其它的藥片？”
“避孕藥，”她說，“補血藥、膽堿、卵磷脂片和碘。”
“還有呢？”
“有時吃一片利眠寧，一片安乃靜。腹部痙攣和失眠時也要服些藥。”
他看著她歎了口氣。
“真傷腦筋，”他說，“簡直太複雜了。閏靜，相信我，假如你調整飲食，那麽維生素，礦物質和碘化物就都沒有必要了。”
“誰願意調整飲食呢？”她作難道。
“膽堿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要服用膽堿？”
“報刊上說可以防止未老先衰。”
他仰著身子大笑，露出結實的黃牙齒。
“象你這樣年輕的女人，”他高聲道，“竟擔心衰老，該擔心的是我。試著少吃點藥，好嗎？”
“好。”她說。
“你保證？”
她點點頭。
“好，”他說著按了一下桌上的鈴，“現在，和護士長一塊兒去，我馬上就來。”
在檢查室，她脫光了衣服，把它們掛在屏風上端的衣架上，然後用一張被單裹住身子。護士長拿著一個夾板，上麵夾有一張檢驗單。
閏靜跨上磅秤，護士長來迴移動砝碼。
“94斤，”她告訴她，“你是怎麽搞的？我一隻腿就有50斤。最好穿上鞋，親愛的，地板很涼。”
她遞給閏靜一隻大口塑料杯。
“象往常一樣，請來點。”她說著指了指盥洗間的門，閏靜走了進來，她試了試，可是撒不出尿來。一會兒，護士長把門開了個縫。
“有問題嗎？”她問，“用熱水衝衝手和手腕。”
閏靜照著做了，還真靈。她端著半杯熱乎乎的尿迴到檢驗室。她本來尿滿了一杯，她感覺到有些難為情。結果到了一半在池子裏。她的眼睛看著別處把杯子遞給了護士長。
幾分鍾後，丁鬆大夫走了進來，他小心地把煙放在一邊。閏靜坐在一把白色的搪瓷鋼椅子上，大夫坐在對麵的一把轉椅上，座位根本盛不下他那巨大的身軀。
“好了，”他說，“現在讓我們來開始這至關緊要的事情。”
護士長遞給大夫一隻聽診器，他示意閏靜拿掉被單。她把被單拉過肩頭，手在腰部上就不動了。
他把聽診器放在多毛的前臂上暖和了一下，然後把聽頭放在閏靜的胸部和肋腔上。
“深唿吸，”他說，“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她按他的要求唿吸著。
“很好，很好，很好。”他說。他把她的頭發攏開，用聽頭接觸她的肩膀和背部，又用指關節在她的背上敲了幾下說：“各個係統的情況都十分正常。”
他把聽診器掛在脖子上，沒有抬眼便把手朝護士伸了過去，護士已經預備好了血壓計正等著他。丁鬆把扣帶繞在閏靜的手臂上，然後捏了幾下打氣球。丁鬆俯下身子記下了讀數。
“有點偏高，”大夫說，“就隻有一點，別擔心。現在要抽點血。”
閏靜把頭扭到一邊，她感到丁鬆大夫有力的手指靈巧地摸索著她的手臂。找到了血管，針頭準確地紮了進去，他輕輕地揉著。她還是感到有些疼痛，這種痛楚擴散到身上的每一個地方。烏紅的血被抽了出來。
“現在是最有趣的部分了。”丁鬆大夫說。
他把輪椅拉近了些，透過半塊鏡片仔細地看著閏靜赤裸的胸脯。她垂著頭，半睜著眼睛看著他多毛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肉上移動。
他用指頭觸及皮膚，然後轉了小圈。他徹底檢查了每隻乳房，又探了探兩隻乳房中間的部位和腋窩，最後他輕輕地擠了擠乳頭，看看有沒有分泌物。在這段時間裏，閏靜的眼睛一直緊閉著。
“哦——好了，”丁鬆說，“現在睜開眼睛吧，閏靜你自己檢查乳房不？”
“嗯……不，我沒檢查過。”
“為什麽不呢？我教過你怎麽做。”
“哦，我寧願讓大夫檢查，讓懂行的人檢查。”
“嗯哼，你感到乳房鬆弛嗎？”
“沒有。”
“好，要是你知道我教會了多少女人，你一定會吃驚的。如果乳房鬆弛了，一定要戴上結實的乳罩，好吧，該上鐵馬了。”
護士扶她上了診斷台，台上鋪著衛生紙。她把閏靜的腳放在腳蹬上，然後用被單蓋住她的下身。丁鬆大夫在輪椅上猛一蹬地，滑到閏靜兩腿之間。護士替他戴上膠皮手套。
“疼就告訴我。”大夫說，“不會疼的。擴張器大小合適。”
他慢慢地、輕輕地將擴張器塞進了她的體內，剛剛一進完他就轉動了手柄，擴張器張開了，又哢嗒一聲扣緊了。閏靜知道會有這麽一響，可是她痛得抽動起來，沒有聽到這聲響。
“還好嗎？”丁鬆問。
“很好。”她含糊地說。
她望著天花板，咬著下嘴唇，那不是疼痛，是羞恥。
“放鬆，”他說，“你放鬆了才起作用，你太僵硬了。深吸幾口氣。”
她試著放鬆自己，她想到藍色的裙子，美麗的原野和寧靜的湖水。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疼嗎？”他問。
“不。”她氣籲籲地說。
“感到無力？”
“不。”
然後他檢查她的腹部，摸了摸腹部兩側和中間，一直到下麵大腿的結合處。
“這兒痛嗎？”
“不。”
“這兒有沒有感覺？”
“沒有。”
“這兒呢？”
“沒有。”
“再有一分鍾就好了。”
她等待著，知道他還要幹些什麽。
她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她下定決心不哭。這並不是由於疼痛，她並沒有感到疼痛，而是她的精神霎時受到了刺激。那是一種被撕裂開了的感覺，被帶到了一個陌生世界的感覺，不過那不是疼痛。那麽為什麽自己要全力抑製住眼淚呢？她不知道。
手指漸漸地、毫不費事地、輕柔地抽了出來。丁鬆大夫脫去手套，輕輕地拍了一下她赤裸的膝蓋。
“好極了。”他說，“沒有一點毛病，你非常健康。穿好衣服。然後到我辦公室來。”
他拿起了香煙，拖著步子走了出去。
護士長扶著她下了診斷台。她的兩腿一直在發抖。這位身強力壯的護士長扶著她，她終於穩住了自己。
“行嗎？”她問。
“很好。謝謝你，護士長。”
“如果你想擦一擦，洗澡間有手紙。穿好衣服你就直接去大夫的辦公室。”
她慢慢穿上衣服，又梳了一上頭發。她感到精疲力竭，同時也感到心滿意足。
丁鬆大夫癱在桌後的椅子裏，眼鏡架在雪白的頭發上，他疲倦地擦了擦布滿皺紋的前額。
“一切都正常，”他對閏靜說，“三天後我們將拿到化驗結果，我估計不會有異常情況。如果有什麽問題我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沒有，就算了。”
“我可以打電話來嗎？”她焦急地問，“如果我聽不到你的消息，三四天之後，我可以打電話來嗎？”
“當然，”他平靜地說，“當然可以。”
他放下手中的煙頭，打了個哈欠，露出黑糊糊的大牙，然後把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和藹地打量著她。
“月經正常嗎？閏靜？”
“哦，正常，”她說，“每次相隔26天、27天，或者28天，差不多就這樣。”
“好，”他說，“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10月11日。”她馬上說。
“腹部還在痙攣？”
“是的。”
“什麽時候開始的？”
“來潮前的一兩天。”
“厲害嗎？”
“開始不明顯，然後就漸漸地厲害起來，直到見血後才停止。”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他搖搖頭。
“告訴你，閏靜，從身體上我找不出任何原因。我希望你接受我的建議，嗯，去找精神科醫生。”
“大家都讓我去找精神科醫生！”她嚷道。
他猛地抬起頭來。“大家？”
她沒有看他：“一個朋友。”
“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
他歎息道：“好吧，這是你的身體，你的生命，不過你不應該受到折磨，我的意思是腹部痙攣。”
“不嚴重。”她說。
當天晚上8點半，丁鬆大夫按了一下裝在門框上的按鈕，樓上廚房裏的電鈴隨之響了起來，他的意思是再過10到15分鍾就上去，讓妻子準備好菜飯。
這天晚上，張芯為他準備了最愛吃的蘑菇燉雞。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喝口雞湯，點上了一支煙。
“今天很累吧？”妻子問。
“像往常一樣，不好也不壞。”他說。
她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又是那個叫閏靜的女人？”她說。
他吃了一驚：“你認識她？”
“當然，是你告訴我的。”
“我告訴你的？”
“你對我說過兩次，”她說著點點頭，“每月的第一個星期二她都要來。”
“哦——哦，”他說著，親昵地看了看她，“是的，她有一點不一樣，對她來說，她很痛苦。”
“痛苦？誰傷害了她？是你嗎？”
“哦，不，張芯。不，不，不。這一點，你比我清楚，不過我認為那是對她的一種懲罰，她就是這麽看的。”
“為什麽要受到懲罰？她做錯了什麽事了？”
“也許……不過我怎麽知道呢？”
“來吃吧。”
“也許她並沒有做錯什麽事，”他想解釋，“我的意思是，她甘願受到懲罰並不是由於她感到有罪，我看她是感到自己已經喪失了做人的價值，她說是這樣用懲罰來滿足自己。”
“喂，”張芯說，“快把煙扔了，喝湯吧。”
腹部痙攣加劇了，沒有任何藥物管事。疼痛是在身體內部，一陣接一陣。內髒在翻騰，在絞痛，好像一隻巨大的手在抓她，折磨她。她想尖聲大叫。
10月10日的晚上她提前下了班。她把原因告訴了頭兒，他表示同情。
“你明天就不用來了，”他說，“我們會看著辦的。”
“哦，不。”她說，“明天我就沒有事兒了。”
她徑直迴了家，放水洗了個澡，水兌得很燙。她在水裏泡了一個小時，澡盆裏的水一冷她又加些熱水。她看了看沒有什麽排泄物，水一直很幹淨，她還沒有開始行經。
她吞下各種各樣的維生素和礦物質，然後穿上衣服。她沒有理會丁鬆大夫的話，她相信這些東西能使她多活幾年。她邊穿衣邊喝熱水。痙攣變成了一種隱隱的、持續的悸動。
她感到沒有必要去什麽酒吧化裝，去戴上她新買來的亞麻色假發。不過，她不想冒冒失失地讓鄰居和門房發現她改變了裝束。
還有，直接從公寓到飯店會有危險，出租汽車司機可能會記住她的住址。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繞一圈。
她這次選擇了花園酒店，因為她在飯店的商務雜誌上看到報道，說有兩個會議和一個政治集會將於10月10日在花園酒店舉行。這個飯店有840個房間，坐落在東大街和西湖路之間。有許多人都願意到這裏的雞尾酒廳和餐廳談生意。
她穿著一件鮮紅的內衣，上麵有幾顆小桃，連褲襪淺紅、透明，高跟鞋。貼身、合適的真絲連衣裙綠得幾乎成了黑色。這閃光的裙子用兩根細帶掛在她光滑的肩上。
兩個小時後，她獨自一個人坐在花園酒店的酒吧裏的一隻靠窗的凳上。她把雨衣折好放
在旁邊的一個座位上，然後點上一支香煙，喝了一口啤酒。她的頭一直沒動，可是眼睛不住張望。
整個診所有一間接待室，一間醫生辦公室，兩間檢查，一個醫務室，幾間盥洗室，一些用簾子隔開的儲藏室，還有一個“休息間”。
這些房間的天花板都很高，裝飾華麗，木板牆壁，鑲木地板自1949年這幢房子建成以來就沒有修換過。候診室和醫生辦公室都裝有精美的大理石壁爐、靠窗座位、壁櫃和橡木拉門。
丁鬆大夫雇傭了一個接待員和兩個護士，她們都是注冊護士。候診室裏病人常常滿座，從上午9點到下午7點病人一般都很多。大夫也不完全按照這個時間工作，有時，在早晨、晚上和周末還要接待病人。
每月第一個星期二下午6點是閏靜的約診時間，丁鬆大夫想勸她這幾個月不必來看病。
“你的病情用不著這樣，”他解釋說，有禮貌地笑了笑，“隻要每天認認真真地服藥，你一定會非常健康。到時候我一年給你作兩次檢查就行了。”
“我倒希望每月都檢查一次，”她說，“說不準真會發現什麽。”
他聳了聳肥胖的肩膀，撣了撣棉布上裝翻領上的煙灰。
“行，如果你堅持，就照這麽辦。”他說，“你當真要我每個月都給你檢查一次？”
“哦……”她說，“像以往一樣。”
“那麽你這個‘以往’又指的什麽呢？”
“體重、血壓、肺、查尿查血、檢查乳房、檢查骨盆和乳頭塗片化驗。”
“每個月都做乳頭塗片？”他喊出聲來，“閏靜，根據你的情況，這絕對沒有必要。我向你保證，一年做一次或兩次就足夠了。”
“我要做。”她執拗地說。他隻好同意了。
他60多歲，身材矮小，象隻笨笨的玩具熊。一頭濃密的白發，猶如一隻參差不齊的光環，鬆鬆的眼泡，雙下巴，臉上的肉皮垂掛著，泛著紅光，他一走動，鬆馳的臉就隨著動。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指頭上都有黑色的茸毛。他趿著一雙拖鞋，穿著白色的棉線襪。如果病人不反對，他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不止一次，在做直腸檢查的時候護士奪去了他手指上還在冒煙的香煙。
閏靜覺得，他是個可愛的老人，有著一雙深褐色的眼睛。他從不嚇唬她，從威脅。她覺得自己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對他講，他不會吃驚，不會氣憤，也不會厭煩。
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二，閏靜來到了丁鬆大夫的診所，比約定的時間下午6點早了幾分鍾。幸運的是候診室裏隻有兩個病人。她在接待那裏登了記，然後坐下來翻閱一本一年前的《讀者》，6點50分，護士長走進了接待室，她朝閏靜微笑著說：“到你了，女士。”
不一會兒，閏靜坐在了丁鬆大夫的辦公室裏。他點上了一支煙，透過眼鏡的上半塊鏡片，他和藹地看了她一眼。
“怎麽樣？”他說，“感覺還好嗎？”
“很好。”她說。
“腹部活動正常？”
她低垂著眼睛點點頭。
“食欲怎麽樣？”
“還能吃。”她說。
他低著頭看了看辦公桌上的護士替他攤開的病曆
“你還在服用維生素，病曆上有記載。是哪幾種？”
“差不多都有，”她說，“維生素a，複合維生素b，維生素e，還有一些礦物質”。
“什麽礦物質？”
“鐵、鋅、鎂。”
“還有嗎？其它的藥片？”
“避孕藥，”她說，“補血藥、膽堿、卵磷脂片和碘。”
“還有呢？”
“有時吃一片利眠寧，一片安乃靜。腹部痙攣和失眠時也要服些藥。”
他看著她歎了口氣。
“真傷腦筋，”他說，“簡直太複雜了。閏靜，相信我，假如你調整飲食，那麽維生素，礦物質和碘化物就都沒有必要了。”
“誰願意調整飲食呢？”她作難道。
“膽堿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要服用膽堿？”
“報刊上說可以防止未老先衰。”
他仰著身子大笑，露出結實的黃牙齒。
“象你這樣年輕的女人，”他高聲道，“竟擔心衰老，該擔心的是我。試著少吃點藥，好嗎？”
“好。”她說。
“你保證？”
她點點頭。
“好，”他說著按了一下桌上的鈴，“現在，和護士長一塊兒去，我馬上就來。”
在檢查室，她脫光了衣服，把它們掛在屏風上端的衣架上，然後用一張被單裹住身子。護士長拿著一個夾板，上麵夾有一張檢驗單。
閏靜跨上磅秤，護士長來迴移動砝碼。
“94斤，”她告訴她，“你是怎麽搞的？我一隻腿就有50斤。最好穿上鞋，親愛的，地板很涼。”
她遞給閏靜一隻大口塑料杯。
“象往常一樣，請來點。”她說著指了指盥洗間的門，閏靜走了進來，她試了試，可是撒不出尿來。一會兒，護士長把門開了個縫。
“有問題嗎？”她問，“用熱水衝衝手和手腕。”
閏靜照著做了，還真靈。她端著半杯熱乎乎的尿迴到檢驗室。她本來尿滿了一杯，她感覺到有些難為情。結果到了一半在池子裏。她的眼睛看著別處把杯子遞給了護士長。
幾分鍾後，丁鬆大夫走了進來，他小心地把煙放在一邊。閏靜坐在一把白色的搪瓷鋼椅子上，大夫坐在對麵的一把轉椅上，座位根本盛不下他那巨大的身軀。
“好了，”他說，“現在讓我們來開始這至關緊要的事情。”
護士長遞給大夫一隻聽診器，他示意閏靜拿掉被單。她把被單拉過肩頭，手在腰部上就不動了。
他把聽診器放在多毛的前臂上暖和了一下，然後把聽頭放在閏靜的胸部和肋腔上。
“深唿吸，”他說，“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她按他的要求唿吸著。
“很好，很好，很好。”他說。他把她的頭發攏開，用聽頭接觸她的肩膀和背部，又用指關節在她的背上敲了幾下說：“各個係統的情況都十分正常。”
他把聽診器掛在脖子上，沒有抬眼便把手朝護士伸了過去，護士已經預備好了血壓計正等著他。丁鬆把扣帶繞在閏靜的手臂上，然後捏了幾下打氣球。丁鬆俯下身子記下了讀數。
“有點偏高，”大夫說，“就隻有一點，別擔心。現在要抽點血。”
閏靜把頭扭到一邊，她感到丁鬆大夫有力的手指靈巧地摸索著她的手臂。找到了血管，針頭準確地紮了進去，他輕輕地揉著。她還是感到有些疼痛，這種痛楚擴散到身上的每一個地方。烏紅的血被抽了出來。
“現在是最有趣的部分了。”丁鬆大夫說。
他把輪椅拉近了些，透過半塊鏡片仔細地看著閏靜赤裸的胸脯。她垂著頭，半睜著眼睛看著他多毛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肉上移動。
他用指頭觸及皮膚，然後轉了小圈。他徹底檢查了每隻乳房，又探了探兩隻乳房中間的部位和腋窩，最後他輕輕地擠了擠乳頭，看看有沒有分泌物。在這段時間裏，閏靜的眼睛一直緊閉著。
“哦——好了，”丁鬆說，“現在睜開眼睛吧，閏靜你自己檢查乳房不？”
“嗯……不，我沒檢查過。”
“為什麽不呢？我教過你怎麽做。”
“哦，我寧願讓大夫檢查，讓懂行的人檢查。”
“嗯哼，你感到乳房鬆弛嗎？”
“沒有。”
“好，要是你知道我教會了多少女人，你一定會吃驚的。如果乳房鬆弛了，一定要戴上結實的乳罩，好吧，該上鐵馬了。”
護士扶她上了診斷台，台上鋪著衛生紙。她把閏靜的腳放在腳蹬上，然後用被單蓋住她的下身。丁鬆大夫在輪椅上猛一蹬地，滑到閏靜兩腿之間。護士替他戴上膠皮手套。
“疼就告訴我。”大夫說，“不會疼的。擴張器大小合適。”
他慢慢地、輕輕地將擴張器塞進了她的體內，剛剛一進完他就轉動了手柄，擴張器張開了，又哢嗒一聲扣緊了。閏靜知道會有這麽一響，可是她痛得抽動起來，沒有聽到這聲響。
“還好嗎？”丁鬆問。
“很好。”她含糊地說。
她望著天花板，咬著下嘴唇，那不是疼痛，是羞恥。
“放鬆，”他說，“你放鬆了才起作用，你太僵硬了。深吸幾口氣。”
她試著放鬆自己，她想到藍色的裙子，美麗的原野和寧靜的湖水。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疼嗎？”他問。
“不。”她氣籲籲地說。
“感到無力？”
“不。”
然後他檢查她的腹部，摸了摸腹部兩側和中間，一直到下麵大腿的結合處。
“這兒痛嗎？”
“不。”
“這兒有沒有感覺？”
“沒有。”
“這兒呢？”
“沒有。”
“再有一分鍾就好了。”
她等待著，知道他還要幹些什麽。
她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她下定決心不哭。這並不是由於疼痛，她並沒有感到疼痛，而是她的精神霎時受到了刺激。那是一種被撕裂開了的感覺，被帶到了一個陌生世界的感覺，不過那不是疼痛。那麽為什麽自己要全力抑製住眼淚呢？她不知道。
手指漸漸地、毫不費事地、輕柔地抽了出來。丁鬆大夫脫去手套，輕輕地拍了一下她赤裸的膝蓋。
“好極了。”他說，“沒有一點毛病，你非常健康。穿好衣服。然後到我辦公室來。”
他拿起了香煙，拖著步子走了出去。
護士長扶著她下了診斷台。她的兩腿一直在發抖。這位身強力壯的護士長扶著她，她終於穩住了自己。
“行嗎？”她問。
“很好。謝謝你，護士長。”
“如果你想擦一擦，洗澡間有手紙。穿好衣服你就直接去大夫的辦公室。”
她慢慢穿上衣服，又梳了一上頭發。她感到精疲力竭，同時也感到心滿意足。
丁鬆大夫癱在桌後的椅子裏，眼鏡架在雪白的頭發上，他疲倦地擦了擦布滿皺紋的前額。
“一切都正常，”他對閏靜說，“三天後我們將拿到化驗結果，我估計不會有異常情況。如果有什麽問題我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沒有，就算了。”
“我可以打電話來嗎？”她焦急地問，“如果我聽不到你的消息，三四天之後，我可以打電話來嗎？”
“當然，”他平靜地說，“當然可以。”
他放下手中的煙頭，打了個哈欠，露出黑糊糊的大牙，然後把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和藹地打量著她。
“月經正常嗎？閏靜？”
“哦，正常，”她說，“每次相隔26天、27天，或者28天，差不多就這樣。”
“好，”他說，“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10月11日。”她馬上說。
“腹部還在痙攣？”
“是的。”
“什麽時候開始的？”
“來潮前的一兩天。”
“厲害嗎？”
“開始不明顯，然後就漸漸地厲害起來，直到見血後才停止。”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他搖搖頭。
“告訴你，閏靜，從身體上我找不出任何原因。我希望你接受我的建議，嗯，去找精神科醫生。”
“大家都讓我去找精神科醫生！”她嚷道。
他猛地抬起頭來。“大家？”
她沒有看他：“一個朋友。”
“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
他歎息道：“好吧，這是你的身體，你的生命，不過你不應該受到折磨，我的意思是腹部痙攣。”
“不嚴重。”她說。
當天晚上8點半，丁鬆大夫按了一下裝在門框上的按鈕，樓上廚房裏的電鈴隨之響了起來，他的意思是再過10到15分鍾就上去，讓妻子準備好菜飯。
這天晚上，張芯為他準備了最愛吃的蘑菇燉雞。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喝口雞湯，點上了一支煙。
“今天很累吧？”妻子問。
“像往常一樣，不好也不壞。”他說。
她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又是那個叫閏靜的女人？”她說。
他吃了一驚：“你認識她？”
“當然，是你告訴我的。”
“我告訴你的？”
“你對我說過兩次，”她說著點點頭，“每月的第一個星期二她都要來。”
“哦——哦，”他說著，親昵地看了看她，“是的，她有一點不一樣，對她來說，她很痛苦。”
“痛苦？誰傷害了她？是你嗎？”
“哦，不，張芯。不，不，不。這一點，你比我清楚，不過我認為那是對她的一種懲罰，她就是這麽看的。”
“為什麽要受到懲罰？她做錯了什麽事了？”
“也許……不過我怎麽知道呢？”
“來吃吧。”
“也許她並沒有做錯什麽事，”他想解釋，“我的意思是，她甘願受到懲罰並不是由於她感到有罪，我看她是感到自己已經喪失了做人的價值，她說是這樣用懲罰來滿足自己。”
“喂，”張芯說，“快把煙扔了，喝湯吧。”
腹部痙攣加劇了，沒有任何藥物管事。疼痛是在身體內部，一陣接一陣。內髒在翻騰，在絞痛，好像一隻巨大的手在抓她，折磨她。她想尖聲大叫。
10月10日的晚上她提前下了班。她把原因告訴了頭兒，他表示同情。
“你明天就不用來了，”他說，“我們會看著辦的。”
“哦，不。”她說，“明天我就沒有事兒了。”
她徑直迴了家，放水洗了個澡，水兌得很燙。她在水裏泡了一個小時，澡盆裏的水一冷她又加些熱水。她看了看沒有什麽排泄物，水一直很幹淨，她還沒有開始行經。
她吞下各種各樣的維生素和礦物質，然後穿上衣服。她沒有理會丁鬆大夫的話，她相信這些東西能使她多活幾年。她邊穿衣邊喝熱水。痙攣變成了一種隱隱的、持續的悸動。
她感到沒有必要去什麽酒吧化裝，去戴上她新買來的亞麻色假發。不過，她不想冒冒失失地讓鄰居和門房發現她改變了裝束。
還有，直接從公寓到飯店會有危險，出租汽車司機可能會記住她的住址。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繞一圈。
她這次選擇了花園酒店，因為她在飯店的商務雜誌上看到報道，說有兩個會議和一個政治集會將於10月10日在花園酒店舉行。這個飯店有840個房間，坐落在東大街和西湖路之間。有許多人都願意到這裏的雞尾酒廳和餐廳談生意。
她穿著一件鮮紅的內衣，上麵有幾顆小桃，連褲襪淺紅、透明，高跟鞋。貼身、合適的真絲連衣裙綠得幾乎成了黑色。這閃光的裙子用兩根細帶掛在她光滑的肩上。
兩個小時後，她獨自一個人坐在花園酒店的酒吧裏的一隻靠窗的凳上。她把雨衣折好放
在旁邊的一個座位上，然後點上一支香煙，喝了一口啤酒。她的頭一直沒動，可是眼睛不住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