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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往往由於種種意外變得離奇曲折,而其實真相就在淡淡薄霧的遮掩之下,卻總是在陰差陽錯中失去拂開薄霧的機會。


    韓離和夏侯通在高平城共事多日,還算是頗有交誼,也知曉了夏侯通編排的所謂刺君內情,那時節不識得池棠,又是大司馬北伐攻城的緊要關頭,韓離腦中隻是略略一過,便沒有再多念及。


    池棠和乾家弟子來到高平城的前一晚,夏侯通托詞遠行,韓離根本沒有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其後與池棠結識,又是處理乾家家尊的喪事,又是針對河洛一帶鮮卑鬼軍的進剿,後來又是結伴同行,前往裂淵鬼國,更經曆了玄晶探秘的修煉大成,兩個人越來越熟稔,卻偏偏關於夏侯通這一節像是記憶裏的死角,韓離始終沒有向池棠提起過。


    直到池棠此刻與宮灝舊事重提,兩相印證,韓離才瞿然一醒。


    於是,關於刺君之事最後的疑點得以豁然開解,虻山妖魔懸而未得的另一個脫逃的刺客,正是這樂陵飛雲掌宮灝;而池棠和陳嵩一直認為的夏侯通,則確定無疑是與妖魔裏應外合的奸細了。


    “鼠精陷地看來是化作了那夏侯通混在你們之中,引你們中計。不過這次在虻山,並沒有看到他。”池棠耳邊傳來了靈風的聲音,她也一直隱身於旁,一旦想清楚了其間關節,便即出言提醒。


    “真正的夏侯通隻怕早就罹難了,我們見到的夏侯通是妖魔變化的。“有了靈風的提醒,池棠向眾人解釋,在座幾人除了魏峰宮灝,還有兩位鬼禦營的將領,不過他們對妖魔鬼怪之事早已閱曆頗豐,聽了自然也不會大驚小怪。


    宮灝大有憤憤之色,正摩拳擦掌,指節格格直響:“好小子,最終這奸細是落在了假夏侯通身上。那時節險些冤枉了魏大俠。是了是了,難怪端木堡主的金龍令符丟失的這般蹊蹺,必是那假夏侯通運用妖術竊取了來,然後假作端木家的弟子。誘騙我等上鉤。”


    “端木堡主?絕雲堡端木淩宏?他也和此事有關聯?”作為雙絕五士中的第一人,尤其還是與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故人,韓離不禁關注的問道。


    魏峰哈哈一笑:“那時節宮兄弟疑心是我害了諸位英雄,卻是請了端木堡主來,到我扶風家中大打出手。差點沒要了我的小命。”


    宮灝嘿嘿陪笑:“還不是那假夏侯通鬧的,尚喜誤會全消,前嫌盡釋。”


    “端木堡主沒和魏兄一起?”池棠對端木淩宏素來隻聞其名,未見其人,自是仰慕已久,也不由想見見這位盛名天下的武林盟主。


    “端木兄知道了妖魔禍亂的消息之後,倒是讓許多弟子門人入了我鬼禦營,他卻另有去處。”魏峰對端木淩宏稱了個兄字,顯見二人交情已為不淺。“不看不知道,端木兄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人。我們為了對付妖魔這般勤修苦煉,可軍中能以一己之力傷及妖魔的還是不過十之二三,但端木兄自身的武學修為,就已然有了克製妖魔之道,這是天生神勇,不服不行。若是我等習武之人都如端木兄一般,那日刺殺暴君時節,這許多英雄俠士也不致死於非命了。”


    宮灝歎了一聲,話題轉了一圈,又繞了迴來。欷歔了一會兒,池棠又想起剛才靈風的提醒,轉頭對韓離道:“韓兄前番說,那夏侯通也投在了大司馬麾下?”


    “嗯。多虧他和白墨義士相助,大司馬才拿下了高平城,那時刺殺鮮卑下邳王慕容厲之事他也有參與。卻是在池兄和乾家諸高士到來的前一晚,突然向大司馬請命哨探軍情而去。現在想來,多半是預先察知兄等將至,不敢朝相。借故遠避。池兄放心,他不敢迴來也就罷了,倘若還不死心去誘大司馬,我等返國入朝,必讓他無所遁形。隻是目下這虻山情形,他恐怕……”韓離話沒有說全,他並不知道關於夏侯通已經在大司馬幕府引起了一場風波,陷地身份已然敗露,不是灰蓬客出手相救,隻怕早就被大司馬明正典刑了。韓離隻是覺得在虻山被闃水相並,妖靈一族新政待舉的當下,那夏侯通再迴大司馬幕府,以求晉身禍國似乎並無可能。


    夏侯通之事且放在一邊,韓離的話又使池棠陷入沉思,虻山鼠精既是夏侯通,那麽在三師弟臥室旁的氣息也可以肯定是夏侯通所留,再聯想到殺害家尊、重創三師弟的那個神秘灰蓬客,這夏侯通多半也應知曉其底細。


    那天靈鬼將不是說那灰蓬客是虛影靈體的麽?明明在虻山和那灰蓬客交了手,可池棠卻感到那灰蓬客更神秘了,在那虛影之後的真麵目究竟是什麽人?他後來問過千裏騏驥,千裏騏驥固然強項不語,可茹丹夫人卻生恐惹惱了鴉聖,替千裏騏驥作了迴答。


    可問題是他們其實也並不知道灰蓬客究竟是什麽身份,池棠一頭霧水,隻覺得這灰蓬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伏魔道和妖魔界折衝樽俎,進退自如,連殺乾家家尊和號風怒獅,又暗襲寒狼郎桀,與天靈鬼將激鬥良久,此等人物隻怕是天下少有的禍亂之源。


    從灰蓬客一事複轉迴了乾家同門身上,池棠腹中酒意濃烈,渾身滾熱,再次準備發問,不知道師兄弟的安危與否,他終究惴恐不安。


    恰在此時,帳門掀開,幾個體格魁偉的大漢走了進來,還沒看清樣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剛迴營裏,俺便聽說是池小哥來咧,人涅?”


    池棠轉身,看見了羅老七黑裏透紅的圓臉,衣著樣式和那時大有不同,卻還是萬年不變的黑衣黑褲,寬刃大刀別在腰間,身體越發厚實。


    “七哥,一向可好?”縱然心下惴惴,但故友相逢,池棠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說起來,那鬼君苻生正是在他們兩個聯手下授首殞命的,那龍虎山計數論功之時,至少有一半功勞得算在這個羅老七身上。


    羅老七沒有像池棠料想中那樣露出大大咧咧的神情。甚至連一向常見的爽利笑意也沒有現出,而是在池棠胸口捶了一捶,這是他表達問候的方式,可接下來的話又使池棠心內一震。


    “你沒事就好咧。別像薛……”


    “老七,坐下先喝酒,今晚老友相聚,旁的以後再說。”魏峰忽然打斷羅老七,似乎是還擔心他纏夾不清。就手將麵前裝滿烈酒的陶碗往羅老七一拋,這一手運力巧妙,拿捏正好,羅老七隻是一抄手,便穩穩的接住了陶碗,默立半晌,猛的將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沉著臉悶悶的在池棠身邊坐下。


    另幾人紛紛上來見禮,池棠認得都是在長安城的舊識,多是魏峰手下的關中豪客。那瑩玉閣的掌櫃沈渠也在其中。


    羅老七口中戛然而止的薛字使池棠心跳加劇,隻可能是薛漾,這是他和羅老七唯一都認識的姓薛之人,再聯想到關於乾家同門的問話,魏峰一再的支支吾吾,必是有什麽事在瞞著自己,而這隻能是和薛漾的生死相關。


    到了這時候,池棠反而不急於追問了,不動聲色和幾位豪客一一迴禮,他們現在都加入了鬼禦營。言談舉止間減了不少江湖氣,卻多了軍旅之士的威毅剛凜。


    氣氛並沒有因為眾人的齊聚而顯得寬鬆多少,在又和韓離相見,彼此致意之後。眾人卻都喝起了悶酒。


    魏峰看了池棠一眼,還在不住勸酒:“自長安相別,堪堪將近一載,每嚐憶起與池兄以武相會時節,便是不勝歡喜。除了景略為相,暫未身至。那日長安瑩玉閣的老兄弟們可都又聚到了一起,來來來,諸位該當痛飲。”


    眼看陶碗烈酒又要灌入口中,池棠卻伸手一止,端著酒碗站起身來,目光巡視一圈,緩聲道:“魏兄且慢飲,適才所言,那日瑩玉閣諸友除景略兄外都在這裏了……可我怎麽發現少了一位?”


    魏峰的笑容微微發澀,他知道池棠要說什麽,幾次遮掩仍然還是沒有遮掩過去,他本是想等池棠吃飽喝足,心情放鬆之後再告之的。


    魏峰沒有說話,羅老七卻幽幽冒出一句:“是少了一位,薛老六嘛……”


    “可知我六師弟何在?”池棠抑製不住的急切起來,剛才故作淡定的神情蕩然無存。


    魏峰搶在羅老七之前深深歎了口氣,接口道:“原是要等池兄休憩好了再……”


    “六師弟究竟如何了?”池棠很不客氣的打斷魏峰。


    “留守的晉國官員已經告訴我們,乾家的斬魔士在守城禦魔之戰中大半捐軀,我們卻並未親見。昨日在城內界橋旁的碎石瓦礫之中,翻出了一具屍體,麵目尚可辨,屍身也算完好,已是確認無誤,正是……正是荊楚乾家……”魏峰語調沉重,擔心的看著池棠,“……薛六俠。”


    陶碗掉在軍案之上,並沒有摔碎,碗中的烈酒傾瀉而出,塗滿了半邊軍案,又順著案角汨汨流淌,滴滴答答,盡落於地。


    池棠如遭電噬,身形晃了晃,最擔心的事卻成為了現實。在乾家師兄弟中他最為交好的就是薛漾,從董府初遇,到落霞山首經伏魔道之事,而後又是長安合力逼宮除妖之舉,巴山蜀水錦屏苑之行,算起來,自己在伏魔道煥醒複蘇的成長,倒有大半時間是和這六師弟在一起經曆的,可現在得到的第一個噩耗,卻偏偏就是這位六師弟。


    薛漾的音容笑貌又浮現於眼前,那黑黢黢臉上分明訥然憨直的笑容,卻透著聰慧狡黠,拂芥青山上的悲愴激憤,鄙陋客棧裏的連榻夜談,落玉淨池中的喁喁私語,還有他麵對風盈秀的無可奈何和在翩舞麵前手足無措的羞澀矜持……一幕一幕,如此鮮活,仿佛還在昨天,卻終究化作淒涼悲苦的離殤感懷。


    ……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我還以為……”薛漾吸了吸鼻子,又湊過身來,直勾勾看著自己的臉上滿是那種捉摸不定的笑意,聲音低的隻有他和自己才能聽見:“……以為你是妖怪呢。”


    ……


    ※※※


    洛陽東門,曾經是人間勇士守禦的最後一道壁壘的地方,現在成了一片慘不忍睹的停屍場。


    池棠趕到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冷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撲麵而來的血腥味混著泥濕的氣息在鼻端盤旋,聞之欲嘔,還可以看到大戰之後的滿目瘡痍,那些被重新壘在一起的碎石瓦礫像是一堆堆新建成的墳塋。


    氈布在曠地上支起了一個巨大的棚頂,地上鋪著草席,可草席之下卻又是密密麻麻的凸起,數之不盡,池棠掀開草席一角,便見到幾塊已經被凍得僵硬的碎肉和半隻殘缺不全的斷手,觸目驚心。


    “這裏放的都是碎屍,找不齊也拚不全了,待整個洛陽城都歸攏盡了,再置入棺槨。誰和誰的沒法分清,但他們都是抵禦妖魔的人間勇士,我想他們不會介意被埋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枉同生共死一場。”魏峰在身後黯然道,他卻不過池棠立刻要來看薛漾的要求,隻能陪著他一起來了。


    “這裏是從城裏搜集到的兵仗甲胄,有晉軍的,有燕軍的,還有不知是哪裏的,就堆在了一起。”魏峰指著氈布大棚旁像小山一般高高堆積而起的鎧甲兵器,大多也是殘缺不整,血跡斑斑。


    韓離注意到其中不僅有屬於晉**士慣使的鐵矛、環首刀,也有胡人常用的彎刀、雕弓,不由暗自歎息,無論人世間幾個國家有什麽惡行劣舉,但在這場人與妖魔的戰爭中,他們是同樣英勇而正義的。


    曠地之側,還有一幢幢保存尚算完好的房屋,這些房屋距離城門不遠,很可能以前就是城門戍守軍士的營房。房屋前還站著一排氐秦士兵,表情凝重,在看到魏峰一行之後,紛紛挺直致禮。


    “這裏麵堆放的,就是基本還算完好的屍首,我指的是至少還能找著首級,或者大體還能分清的遺骸,都已經收殮入棺了,你說的那個沈勁將軍在這間。”魏峰說的是左側的房屋,卻推開了右邊的房門,“薛六俠在這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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