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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土混合著花草的濕潤氣息飄入鼻端,這久違的嗅覺幾乎令鬼相泫然欲泣,多麽好聞的味道,仿佛為人時節每日清晨都能聞到的大地氣息,沁人心脾,卻是強勝血泉的濃重血腥味多矣。


    愣怔了好半晌,鬼相才想起來好好打量一番周遭的情勢,山巒連垣,碧籠霞照,溪泉叮咚作響,林木茂盛葳蕤,簡直就是幽遠如畫的湖光山色之景,可這究竟是哪裏?自己又是怎麽從玄晶之山的裂淵鬼國來到了這片古雅曠絕的土地中的?


    一隻棕羽白頭,喙準如鉤的鷂鷹棲在前方古樹高枝之上,歪著腦袋看向自己,喉底咕咕的直叫,鬼相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像是試探,又像是難以確定的輕輕招唿道:“叱雛?”


    那鷂鷹聞聲頓時拍了拍翅膀,駕輕就熟的斜掠而下,徑直落在鬼相肩頭,湊頭過去挨擦鬼相的臉,顯得甚是熟絡親密。


    翎羽豐碩的觸覺在鬼相的麵皮肌膚上尤其明顯,鬼相又是驚異又是歡喜,伸手撫著鷂鷹,說話的語調帶著微微的顫抖:“當真是你?叱雛?你卻如何迴歸了本相?”


    叱雛是中行説為自己的陰山靈鷂所起的名字,最終中行説成了厲魂鬼身的血泉鬼相,而那陰山靈鷂也變作了六目猩紅的三頭鬼鷂,可現在看這鷂鷹情狀,便是一如生前,怎不由得鬼相詫然不已?撫摸鷂鷹的動作忽然一頓,鬼相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肌膚平滑,還能看到皮層下的青筋血管,幾根指節上的絨毛被陽光映射成了金黃色。


    這是我的手?鬼相張開手,迎著日頭凝視良久,幾乎便癡了。忽的,鬼相遽然猛省般渾身一震,愕然四顧,在看到不遠處的淙淙溪流之後便即拔足飛奔。驚得肩頭的鷂鷹振翅飛起。


    鬼相一口氣跑到了溪邊,彎下腰探頭看去,水影泛漣,波紋蕩漾。歪歪斜斜的映出了他的麵容:淡眉細目,圓麵重頤,頜下無須,肌膚黧黑。再看身上穿著,卻是窄袖短衣。合襠長褲的胡服。


    對於這個麵容,鬼相在恍惚中卻又想了起來,幾百年了,這不就是生人在世時中行説的麵貌嗎?久未相睹,竟是大有陌生之感。他對影相顧,伸手緩緩摩挲過麵孔,這般被陰山風雨砥礪打磨過的黧黑肌膚,又是這樣胡服短衣的穿著,正是自己初在老上單於處得誌受寵時節的模樣。


    奇哉怪也,難道自己又有了凡骨肉身?鬼相可以肯定。此刻水麵的倒映恰是準確無誤的說明了這一點,與鬼魂厲魄難見己相的情形卻是大相徑庭。


    像是為了再做進一步的確鑿證明,鬼相猛的抬起手,在自己的臉上狠狠的打了一記,疼!好一陣火辣辣的疼,麵皮掌擊的所在更是泛起了一陣紅暈,自己竟真的有了過去的肉身了?


    天可憐見,能光天化日之下眺望美景,鼻嗅異香,讓這日照水霧沁潤周身。便是通體舒泰,暢美難言也。


    鬼相陶然欲醉,貪婪的大吸了幾口蘊含泥土芬芳的空氣,胸臆間劇烈的起伏著。直到那鷂鷹叱雛在一旁雎雎相喚,才使他迷蒙之後旋即一凜。


    不對,我明明是以玄晶之力加諸己身,更與那鬼皇同修並行,再圖後起,卻怎麽成了眼下這番境地?若說這般形貌。倒與自己昔年在裂淵國魂魄剛醒時頗為相似,聽那時的永興公主說,正是用冥靈玄晶為我再塑了身體,莫非冥靈玄晶的真實功效就在於此?不僅沒有加強我的功力,卻重還了我一個肉身凡胎?


    鬼相自作聰明,對冥靈玄晶一知半解,此際自然是一頭霧水,不過他越想越是心寒,急忙起手成勢,蓄力運功,倒要看看這番離奇遭遇下自己還存得幾分鬼術功力。


    力隨念起,陰靈煞氣自掌底轉眼噴湧而出,煞氣帶動溪流,溪水匯聚,順著鬼相空揮的方向斜飛高舉,隨後又拋灑飛落,漫空若傾暴雨迷離,隻是這輕微的一個動作,原先淙淙溪流竟赫然幹涸,幾條銀光閃閃的小魚在溪底泥壑中扭頭晃尾,劈啪直響。


    落雨未絕,鬼相在水霧迷幻中興奮的張開雙臂,任由水滴將全身澆得濕透,這個發現令他欣喜若狂,自己一身鬼功不僅沒有消退,竟然還有精進之勢,更為絕妙的是,自己是以肉身毫無阻滯的運使而出,這簡直就是古往今來聞所未聞的玄奇之術。


    哈哈哈哈!鬼相抑製不住的仰天大笑,自己誤打誤撞,竟真的窺破了冥靈玄晶的神效奇能,果然錘煉厲魂之法可與玄晶相輔相成,可笑那裂淵王朱玥空坐寶山,隻知循規蹈矩的安魂撫靈,不明術法錘曆之妙,倒給了自己這麽一個得獲大成的機會。


    血泉盡覆又如何?不過是一時成敗,有此造化,待出得此間,這裂淵國依舊是自己的掌中物。


    念及至此,鬼相便倏乎一怔,又迴到了老問題上,這裏是哪裏?自己是怎麽到了這裏的,又怎麽出去?還有,既然自己和叱雛都身在此地了,那麽那位鬼皇也該當是和自己一起,現在卻在何處?


    感覺到自己功力大漲之後,鬼相喜不自勝,便連思緒也漸漸清晰起來,在他再次環視四周的同時,也開始運用起窺測氣息的術法進行查探。


    這一運術,鬼相心下便是一震,在遠處的西北方向,靈息洶湧,罡風蔽天,竟是自己生平僅見,便是以眼下自己的功力而言,也是遠為不及,天下竟還有如此高手?


    鬼相初時便以為是鬼皇傳來的氣息,然而再一分辨之下,才察覺分明是好幾道玄靈之力疊加而成,難怪形成了這般駭世驚俗的氣勁玄流,我就說嘛,人力總有窮盡,怎麽可能有此等修為的人物?


    不過那幾道玄靈之力雄渾醇厚,單以一力而論,也絕不在自己之下,鬼相大是好奇,卻是哪裏來的好幾位高手做了一路?倒要去見識見識。


    才要飛身移形,鬼相忽聽身後腳步聲窸窣,轉頭看去時。便見草叢簌然聳動,不一時草撥叢開,走出了幾個人影來。


    鬼相自恃玄功絕世,冷冷負手觀望。看那幾個人影上身**,項下垂掛骨貝飾物,腰間圍裹獸皮,手中拿著玉石所製斧鉞刀劍器型的兵刃,赤足蓬發。甫一見鬼相,幾個人頓時睜圓兩眼,駭然停下腳步,指著鬼相,嘴裏哇啦哇啦的喊了起來。


    是哪裏的蠻夷野民?鬼相看他們的裝束,倒和南方蠻荒之地的部眾相似,心下轉念,難道是玄晶效力之後,這轉眼間便從西北大漠之地來到了南方之境?


    有心聽聽他們喊的什麽,可隻能聽出來那渾濁而毫無意義的音節。卻是一個字都聽不懂,而他們的神情,卻似乎是對鬼相的奇裝異服大感新奇,倒沒有什麽劍拔弩張的敵意。


    幾個蠻人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叱喝,聽語氣仿佛是在下命令,鬼相看到一個頭頂三叉王冠的老者邁步而出,兩束野雉翎毛高高的豎起,相貌威嚴,提著一把玉斧更顯得身形魁梧雄壯,掃了鬼相一眼。卻沒有做任何表示,不過在他的叱喝之後,那幾個蠻人頓時收起了嘖嘖稱奇的神態,那老者一揮手。蠻人們趨身向前,拔足奔跑起來。


    鬼相這才發現,這絕不是僅僅幾個蠻人,草叢間跟從而出的人影絡繹不絕,漸漸呈綿延鋪展的巍然之勢,竟是足有數千之眾。而他們隻是狂奔疾走的從鬼相前方通過。除了投過來好奇的目光,卻再沒有一個人駐足停留,再看他們奔往的方向,正是適才感應到幾道雄渾玄靈之力交疊激蕩的所在。


    先去看看究竟是何玄虛,再做計較!鬼相愈發好奇,身影輕輕一晃,一股旋風托著身體拔地而起,幾個剛剛經過的蠻人見狀咋舌驚唿,叫聲剛傳入耳中,轉瞬間便被遠遠拋在了身後,連輕微的氣流波動都沒有形成,鬼相已然在西北方最前端的那座高大山峰之巔現出了身形。


    極目遠望,鬼相頓時色變,視線所及之處,無數獸首人身的怪物正像退落而去的潮水般越走越遠,人頭湧動,熙熙攘攘,怕不有數萬上下,碧汪汪洪濤巨流就在人潮中穿過,也不知有多少怪物被卷入了洪水之中,仿佛投入汪洋大海中的小小石子,轉瞬間就沒了聲息。


    可真正吸引鬼相目光的,卻是在洪流旁正在展開的一場大戰。一隻被紫光旋繞的巨大雙角麒麟宛如被困於囚籠的猛獸,五色光影將麒麟圍在垓心,光影中露出朦朧人形,不時射出雄厲玄氣罡力,而那麒麟為罡力逼迫,不住的仰脖嘶吼,卻怎麽也衝不出五色光影形成的包圍圈。


    蝕水、離火、燁電、巽風、錮冰,是這五種神力,這……這是上古五神獸齊聚於此嗎?


    五方神力,各有奇能,鬼相不知上古雲龍運用這世間本身存在的各種力量抵禦外來侵襲的遠古過往,卻也借鑒似的模仿了上古五神獸的神力玄能,所以有了殘靈九將各擅一技的區分,隻是這種模仿顯得不倫不類,固有風雨冰火之司,也有了天地日月瘟這不知所雲的稱謂,以至於采力不明,效術不理,更不消說在威力上與五神獸之神力有著雲泥之別。


    鬼相現在驚駭的是,怎麽五方神獸皆得齊聚,自己與那虻山千裏騏驥卻事先從無察覺?而眼前的這一場大戰又是發生在哪裏?看這無數怪物雲集的情形分明是虻山氣象,可虻山不是說去攻打洛陽了麽?怎麽竟至於這等一潰千裏之狀?


    這巨大麒麟又是誰人?千裏騏驥何在?一串疑問湧上鬼相心頭,心神煩亂,既畏恐於妖魔的失勢大敗,也費解於神獸的齊齊現身,不是隻出現了那火鴉和雷鷹化人嗎?還有那寒狼,他……他不是闃水的王嗎?怎麽也在這裏了?


    帶著疑惑,漸漸的鬼相又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至少遠處那白色冰靈飛焰中現出的,絕不是那郎桀的身影。


    不過那麒麟好生厲害,那一身強橫奇絕的氣勁果然震古爍今,鬼相自視再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比之此怪,實是相去不可以道裏計,怪道需要五方神獸聯手方可壓製,然而即便如此,那五神獸也隻是困住了他占了上風而已,真要取勝,怕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交鬥消耗才可。


    是虻山妖王死而複生?又或是闃水魔帝龜息甦醒?除了這兩個大魔頭,鬼相實在想象不出還有誰能夠抵擋五方神獸的聯手相擊,可是怎麽他們又怎麽可能如此全無征兆的現身世間?倏的,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鬼相腦海:莫非這是一場虛渺的幻象?


    思忖觀戰了這許久,叱雛才剛剛飛及此處,還未降身而落,鬼相猛的聽見山下呐喊聲大作,循聲看去,便見適才那些赤身蓬發的蠻人各舉兵刃,在那頭佩王冠的老者帶領下,向潰退的怪物人潮衝了過去,聲勢浩大,蔚為壯觀。


    戰爭!這是凡人對妖魔的戰爭!鬼相頓有所悟,更加懷疑起眼前所見的場景來,總之,這場戰爭絕不會是發生在現在的人間世界,那就更坐實了幻象的可能。


    叱雛忽然雎了一聲,鬼相心頭悚然一驚,側頭斜睨,赫然發現十步開外,竟悄無聲息的站著一個青色衣袍的高瘦身影,麵上似笑非笑,雙目湛然若神,定定的看住了自己,右臂空袖,隨風飄灑。


    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鬼相的眼瞳立即緊縮,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極度可怕的敵人,甚至還在那虻山大力將軍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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