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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山的路徑足足走了三天,這也可見山藏村隔世之深。


    按照兩個小姑娘的約定,由於布奴莎連續占據身體兩天之故,其後便是洽兒為主導的兩天,因此到了出山的第三天,卻又是布奴莎的日子了。


    不過那位二壯小哥說的沒錯,翻山越嶺,行走崎嶇,穿著鮮豔女裙確是諸多不便,還很容易弄髒弄壞漂亮的衣裳,所以布奴莎並沒有重新換上女裙,而是保留了前兩天洽兒換迴的男孩子的樸素裝束,待就著山邊小溪倒影映看之下,倒有些嗔怪的皺起了眉頭。


    所以當看到了久違的通衢大道時,布奴莎衝甘斐嘻嘻笑著吐了吐舌頭,早從甘斐隨身的包裹裏翻出了那套色彩鮮豔的女裙,甘斐根本沒在意,對自己閨女這樣的舉動也早就見怪不怪了,三天在山裏的晝行夜宿已讓他累得暈頭轉向,問了隊裏出過山的後生才知道,從這條通衢大道向東北直走下去二十餘裏,便可以走到一個名為廣良的極為繁華的市集。


    廣良?甘斐覺得這名字透著耳熟,側頭思忖了半晌,卻記不起來究竟是哪裏聽過這名字的。


    “哎,甘哥,你也是見過大世麵的,怎麽沒聽說過那句俗語?遠行苦,有佳地,訣山的野味廣良的酒,洽鎮的烤羊安集的妹。那廣良名酒澄芳醇遠近聞名,可不知吸引了多少南來北往的客商至此聚集呢,所以啊,那裏最是繁華熱鬧不過,貨品也齊備,我們帶來的物事也好銷些。”說話的便是那個唱山歌的後生,名叫穀生,天生就是副好嗓子,據說往年裏他往市集上一吆喝,再嘈雜的情形下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倒是賣貨的頭一把好手。


    聽穀生一說,甘斐一拍腦袋,立刻想起來了。記得剛救下洽兒的時候,正跑到那洽布堪鎮上,卻是聽那城門邊車馬小店的店夥說過這話來。所謂訣山鎮、廣良鎮、洽布堪鎮和安集鎮,都是中原之地最具特色的四大好去處,講白了,便是野味、美酒、烤肉和**四大絕。不過說到洽鎮,那卻是與自己和洽兒大有關聯的地方,便是洽兒這小名兒也是隨著那裏取的,話說迴來,那裏阿善的烤羊確乎美味,唯一可惜的就是吃多了犯齁,還容易鬧肚子。想到阿善家,便不自禁想起了那胖胖的大嬸和一身油晃晃筋肉的大漢,他們竟然也是伏魔道上的?可不知是什麽門派……


    甘斐甩甩頭,似乎是要把這些無聊的念頭拋諸腦後,管他什麽伏魔門派呢,反正妖魔間的事有他們操持著,關自己這個廢人甚個鳥事!再想想廣良的名兒,很快便是眼睛一亮,廣良靠什麽出名的?美酒那,妙極,到那裏可得暢飲一番,他似乎找到了轉移思緒的好辦法。


    “二十裏路,便走慢些到那裏也不過午間時分,正是熱鬧的時候,大夥兒消消停停的走著,趕午間到就成!”甘斐大聲宣布,這話還有層意思就是,大家夥兒的走慢些,幾天山路一走,他可真是腰酸背痛的快走不動了。


    ※※※


    大夥兒都很體諒甘斐,閑聊著走完了這二十裏路程,到了廣良鎮那座青石堆砌還算高大的城牆前之時,卻正是日正未時相交之際,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照著,早讓行走於途的眾人們一身大汗。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廣良鎮沒有預料中那麽熱鬧,盡管城門口的往來人眾也算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卻遠非那穀生所形容的摩肩接踵,項背相望的擁擠情景,城門口甚至還站著頂盔貫甲的軍士,像一堵氣勢森然的牆。


    “怪哉,今天怎麽還有兵?頭幾年都沒有的。”穀生緩緩停了步,看著那些軍士遲疑的道,山藏村裏避世的人們總是對甲戈兵仗有種天生的恐懼。


    “別停腳步,自然而然的走過去,不然你們這般神態落在當兵的眼裏,隻怕更有嫌疑。”這是甘斐發揮強項的時候了,所以他很快提醒道,眾人經他一說,才如夢初醒般又邁開了步子,隻是行走的速度比先前慢了許多。


    甘斐認出這些軍士都是晉軍裝束,很顯然,是因為大司馬的北伐之戰使這座繁華的市集加強了戒備,也走了這些時日,不知大司馬的北伐大計進行得如何了,然而一想到大司馬,神思便不自禁的飄向了那些過往,心中遽然一痛,打了個悲噤,立即收住了思憶。


    隻是這小小一顫,身邊的洽兒便抬頭看了甘斐一眼,目光中劃過一絲同情。她還記得那三天他枯寂如死的在軍帳中沉默哀悼,也正是這三天,讓她對甘斐的觀感有了徹頭徹尾的改變,如果這便是人類所說的,那種悱惻纏綿的款款深情,為什麽沒有那種據說是欲語還休,脈脈縈旋的柔情蜜意,卻隻是那般的沉重哀傷?她不懂,卻也不經意的興起了一種奇怪的傷心和憐憫……


    “站住!”看著山藏村的眾人越來越接近,尤其打頭的還是個身負兵刃的大漢,城門口的校尉警覺的喝道:“什麽人?”


    眾後生都不自禁的露出了駭懼之色,隻有甘斐堆起笑臉,神態自然對那校尉拱拱手:“軍爺哎,恁辛苦,厄們山裏來滴,做買賣,換呷食。”


    甘斐說話故意用的村裏的土白口音,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兼且這一身麻衣陋衫和透著紅光的胖臉,當真像個常見的山野匹夫,當然山藏村的所在他也不會吐露,隻是含糊其辭一句罷了。


    校尉環視一番,見那一圈後生的麵孔都是敦樸又帶著怯意,身上背著厚實的包裹,還有那瘦瘦小小卻著實醜陋的女童,十足便是村閭鄉民的模樣,早放寬了心,隻是目光對甘斐身後背著的那把鋒銳的寬刃長刀掃了幾遍,心中有些疑惑,山鄉鄙民,哪裏來的這般好兵刃?


    像是從隊率眼神中看出其心中所想,甘斐又陪著笑道:“軍爺們那是王師天降哩,恁們莫來的時節,厄們苦哩,胡虜欺侮人不說,山裏也鬧強盜,還是村裏糾集後生們打跑了強盜,那強盜落下這把刀和弓,卻是被小人得了,這不是,出來買賣,小人背著,也給大家壯壯膽嘛,嗨嗨,虛架子虛架子,軍爺莫笑哩。”


    對於甘斐這說法,那隊率倒也很快認同,他是會家子,一眼就看出這紅臉胖子氣喘虛浮,這大刀長弓不過是裝點門麵的虛貨,況且對方話說的中聽,也就不再為難了,輕輕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甘斐點頭哈腰,帶著後生們穿過了城門,連那頭褐馬也沒遭到盤詰,料想是這馬實在太瘦,人家也沒什麽興趣,甘斐籲了口氣,摸了摸衣衫底襯裏裝金錁的囊袋,還好這些物事沒被發現,不然可不敢擔保這些軍士會不會見錢眼開,假作個罪名強搶了去。


    既然入了城,便當是做正事的時候了,雖然客商沒有預計中那麽多,但鎮中行商販賈的市集也頗具規模,甘斐聽著沿街商家叫嚷,看那貨架上大抵算得琳琅滿目,心中更是大喜,也不枉這出山一趟,總要置辦得豐富些才劃算,下一次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出來了。


    “大夥兒不必匆忙,我的意思,先分作兩路,一路由穀生打頭,把村裏那些好物事賣了換錢,另一路跟我,先買些村裏急需的物事,安安心心的,不急,今晚便在這城裏食宿,一應用度全在我身上,明兒一早再迴去,如何?”


    有了城門口對那些軍士的談笑自如,眾後生已是頗為佩服這位走山路不大在行的甘老哥了,更何況甘老哥應允今日一切吃喝用度都由他出,這可是往年裏從沒有過的好事,眾人在山裏悶得久了,豈有不願之理?當下一陣哄笑叫好:“得,都聽甘哥的。”


    ……


    大部分後生都留下賣貨,小瘦馬跟著他們一起,也是方便搬運的意思,隻有二壯跟著甘斐洽兒做那采辦的活兒。不過采辦起來主要還是二壯奔忙,甘斐跟在後麵隻管付錢就是,他也樂得自在,幹脆拉著洽兒逛起了市集,倒把洽兒樂開了花,昔日小兔精的時候她便是最喜歡人間這等熱鬧繁華,隻是煉化橫骨之身等閑也不便得入人間鬧市,想不到今日倒有了這機會,饒是市集中喧嚷嘈雜,氣味難聞,洽兒也渾然無覺般興奮的到處穿走,恨不能把市集上所有小女孩的物事都買了來。


    小女孩喜滋滋的指指這,摸摸那,不一時,頭上就插滿了各種漂亮的頭飾,脖項上掛著彩鏈子,手上戴著鐲子,好像一個被盛裝點扮的小公主。在這廣良的市集上,這些飾物價格低廉,也不是什麽好的質地,所以也沒當真花了甘斐多少錢,況且那些金錁耐用的很,一錁金子可以換好幾百個銅銖錢,而這些飾物加起來也不過千把銖,甘斐拍拍沉沉的囊袋,隻要閨女喜歡,他這當爹的自然樂嗬嗬的無有不從,他喜歡看洽兒歡樂的笑容,讓她從那時喪母的悲慘經曆中徹底走出來。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穀生那廂的貨品在太陽剛剛偏西的時分就基本賣的罄盡,因此還提前來了幾個後生幫忙采辦,村裏稀缺的幹肉、糧種還有些鐵製的農具堆了滿滿幾大囊,還是幸虧那幾個趕來的後生才算盡數拿走。甘斐又扯了好幾褂彩布,除了預備替洽兒做新衣,大部分都讓後生們一並帶上,聲稱他們若有什麽相好的也一並拿去送人,並且特地指著其中粉豔豔的一爿告訴二壯,那梅丫穿這顏色的衣裳一準美出蜜來,倒把二壯鬧了個滿臉通紅。


    最後一推算,賣出的貨品總共不過兩千來銖,可甘斐花出去的金錁卻有七八錁,折合誅錢足有五六千銖,這一進一出未免相差太遠,山裏人樸實,墊補不上,一眾後生都難堪的低下了頭,甘斐卻一拍胸脯:這些錢值甚?反正老哥初來乍到的,就當給村裏送禮啦,賣出來的那兩千銖錢迴去交給老族長便是。


    大方,舍得花錢,熱情細心,還見過大世麵,甘斐現在在眾後生眼中簡直就像個天人,往常慣稱的甘老哥三字也化作了一個簡單而更見親熱的哥字,一片謝謝哥的快樂聲中,甘斐抱著渾身叮叮當當的洽兒香了一口,然後做了個讓大家更快樂的決定:既然一切順利,又到了以酒聞名的廣良,那晚上哥做東,大夥兒好好吃喝一頓,哎,不隻今天喝,再買他幾十甕,讓村裏人也嚐嚐。


    一群質樸的山裏人大喜歡唿,引得路人注目,而他們則背著大包小包的物事,牽著一匹同樣背上堆滿包裹的瘦馬,齊齊湧向了市集裏最大的那家酒肆。


    ……


    澄芳酒肆的澄芳醇天下聞名,也是整個廣良鎮的象征,不知讓多少南來北往的客商流連不去,也正是這個名頭,澄芳酒肆可算是這方圓數百裏內最好的酒肆,遠遠的便看見一團富麗堂皇的畫閣朱樓,當真考究非凡。


    可到了酒肆之前,才發現這酒肆竟也是門可羅雀,偌大的廳堂中掌著亮晃晃的燈火,卻沒見什麽人,倒是門口立著兩個神情肅漠,體格魁梧的大漢,內中一個身量更高大些的大漢冷冷的對甘斐一行伸手攔住:“今日酒肆不做營生,你等自去!”


    甘斐顧不上計較這高個大漢頗為生硬的口吻,探頭往裏看去,隻聽得二樓靜廂雅閣裏杯盞交碰,依稀還有人言笑語傳了下來,一個店夥剛端了一盤菜肴到了雅閣樓下,便被樓下又站立的幾個大漢攔住,一個衣著華美,肌膚白膩的俊俏女子笑吟吟的接過店夥手裏的菜肴,又踮著輕柔的碎步,向樓上送去。


    甘斐正覺得那俊俏女子身上傳來的香氣頗為醉人,胸口便被那高個大漢狠狠推了一把。


    “看什麽看?避!”


    那高個大漢長的尤其雄壯,便這一推之下,竟也含著極強的力道,甘斐是個沒力氣的虛架子,又是猝不及防,這一下被推的踉踉蹌蹌,若不是幾個後生趕緊扶住,險些便是向後跌倒。


    甘斐本就是個豪猛的爽烈氣性,縱是現在萬念俱灰,全無了昔日雄心壯誌,可自家的脾性卻終是難移,頓時心頭火氣,對那大漢怒目而視,喝道:“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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