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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子彎彎喲~~~照九州,幾家歡喜來~~~幾家憂;幾家夫婦喲~~~共羅帳,幾家飄零來~~~在他州……”


    朝陽下,一支十餘人的隊列開始行程,甘斐手足並用,總算氣喘籲籲的翻過了山梁,聽著當頭的年輕後生引吭高歌,歌聲在山野間飄蕩,激起了陣陣迴響,仔細揣摩歌詞間含義,仿佛便能體會出亂世之中,百姓背井離鄉,離合聚散身不由己的光景,再迴想昔日所見種種民間離亂之苦,卻也是惻然有感。


    這次出山買辦置購的隊伍共有十二人,除了洽兒,都是村裏年輕力壯的後生,甘斐是內中最年長的,兼且身負重金,所以老族長安排,倒讓甘斐做了領頭人,眾後生見甘斐胖大,又是引弓負刀的雄武模樣,自是擁戴得很。然而僅僅是攀爬這道山梁,便已讓甘斐露了怯,手腳大不利落,隻不過剛翻過山梁,便是好一陣氣喘心跳,便是那四足的瘦馬也比他矯健了許多。再看那些後生們,行若無事,和聲唱著山歌,還是這般高亢嘹亮。


    甘斐抹抹汗,隻能無奈的苦笑,迴頭望了望,發現隻有洽兒還留在山梁之上,這裏摸摸,那裏嗅嗅,不知在做什麽。


    “閨女,下來哦。”甘斐對洽兒喊著,有心過去接她下來,可是要再爬將過去,腿腳卻也是發酥泛軟。還是墮在後麵的一個後生自告奮勇的返迴:“甘老哥,我來。”


    那後生名叫二壯,雖不如甘斐胖大,體格卻也著實算得精壯,麻衣短衫罩在上身,露出了黝黑強健的臂膊,往山梁一張:“來,小洽兒,你爹等著哩,莫貪玩,快下來。”


    洽兒嘴角抽搐了幾下,對二壯笑了笑,很靈活的向下一跳,二壯把她接了正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攙著她跟甘斐走在一起。


    “甘老哥,你不是山裏人,山路走不慣吧?”二壯也發現了甘斐心跳氣喘,滿臉漲紅的情狀,好心的問道。


    甘斐接過洽兒的小手,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


    “你看,走山路,就莫讓小囡穿漂亮衣裳了嘛,這路上劃破了多可惜?”二壯也注意到了洽兒那一身色彩鮮豔的衣裙。


    “沒事,女娃子家喜歡穿就穿著唄,劃破劃壞了再買。”甘斐現在十足就是溺愛孩子的父親口吻,也是那時節大司馬賞賜的金子剩下不少,足夠讓他財大氣粗起來。不過他看了看二壯一臉惋惜的神色,也知道山裏人節儉,便笑道:“哎,二壯,迴頭到城裏你看中什麽漂亮衣裳跟哥說,哥給你買,讓你孝敬你娘。”


    小夥子憨憨的一笑:“我娘最穿不慣花衣裳了,還是算了。不過甘老哥替我留個意,有什麽適合年輕姑娘的衣裳,我自家買,不要老哥花錢,就是不知道怎樣的衣裳合她身,老哥是大地方來的,有見識,幫我參詳參詳。”


    甘斐大笑:“謔,聽你意思,有相好的啦?哈哈,哪家的?”


    二壯害羞的撓撓腦袋:“不是不是,還莫定那,就是想先給她送個禮,也不知……她喜不喜歡……”


    二壯和甘斐的對話早傳到了前麵幾個後生耳中,頓時引起一陣哄笑,有個滿臉麻子的後生笑嘻嘻的迴頭打趣:“你伢子的心思村裏誰不知道?那個最俏生的梅丫嘛。”


    “莫得混講,人家還莫……”二壯顯然被說中,臉上憋的通紅,甘斐則想了想,梅丫是哪個他還沒對上號,秀美少女怯生生喊自己大叔的形象忽然在甘斐腦中浮現,甘斐一拍腦袋:“哈哈,是老族長那個孫女!行啊你,那小丫頭俊俏得緊,便是城裏的姑娘也沒幾個及得上她的,你小子眼光倒毒啊。”


    二壯的臉更紅了,囁囁嚅嚅的道:“還……還莫有……”


    哄笑聲中,當頭後生轉了曲調,又一首山歌朗朗唱起:


    “弗見哉~~~~奴奴心裏頭酸,用心裝儂一般般,閉哉眼睛喲哦~~~,哥哥親個嘴來~~~~接連喚聲~~~俏心肝……”


    甘斐跟著後生們一起吼著:“俏心肝喲~~~~~”歡笑打趣聲響成一片。


    洽兒奇怪的看著這一幕,人,真的是很有趣的生靈,就像現在這樣,嬉笑打鬧著,勾肩搭背著,卻分明透著那種暖洋洋的情誼,而這些,當自己與泣珠姐姐在一起的時候,當自己與鱺妃娘娘在一起的時候,當自己和擷芬莊那些姐妹們在一起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感受過。當然,不是說她和她們沒有情誼,而是體現的方式是如此決然不同。


    她不是洽兒,準確的說,她現在不是完全的洽兒。


    她是宛月洞的小兔精,得鮫人公主雲泣珠賜予完美身體,繼為闃水鱺妃娘娘名義的上弟子,並含著與煉氣士深仇大恨的布奴莎。


    ……


    時光拉迴兩個多月前,那個擷芬莊被攻破的夜晚,那片陰森森的櫸木林旁---


    儒雅俊美的白麵書生側頭聽著西南方向傳來的陣陣馬蹄聲,一向悠然安素的麵容卻也露出了一絲凝重,對布奴莎癡求苦告一時未果的情況下,卻也沒時間再去施展那水磨工夫了,所以他用的法子,是先把布奴莎縮體擒獲於身,他不想錯過這個美得令人心醉的女子。


    然而布奴莎在多重壓力之下已湧起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之意,雖然這個金發碧眼的絕美體態本就是為誘惑男子而生,但在種種陰差陽錯之下,卻總是難臻圓滿:雲泣珠本是要教她的,然而未及傳授便身死大司馬府;虞洺瀟也曾有誘發的機會的,卻偏偏被鱺妃橫生了枝節;即便是鱺妃,卻也在虞洺瀟戰死後方寸大亂,疏忽了對布奴莎的授業;直至前往擷芬莊一行,又在短短時日下未得精進。所以就形成了現下布奴莎奇怪的心性,在成熟魅惑的身體之下隱藏著孩童的本心,還當是天真爛漫的年歲,她不想成為那個虻山白狐的玩物,什麽情真意切,什麽傾慕至深,不過是貪圖自己身體的花言巧語罷了。


    既然你要我的身體,那就把我的身體給你!


    就像奶奶被害的那個夜晚,那個傷心欲絕的女童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俞師桓的背影,用兔族的誓言為自己取下了名字;現在她用同樣決絕的心理對那個白麵書生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狠狠的說:不!


    小女孩的執拗和倔強,可愛也可歎……


    於是,當她行將被白狐收入懷中的時候,她於心念馳搖的關口靈機一動,心念馳搖,那代表著自己的元神尚可自由運轉,而恰好,在她身為小兔精修行的時候,曾蒙奶奶傳授過一種古老的術法---元靈附體。


    這是作為弱小生靈的兔族都會的法術,兔子沒有鋒利的爪牙,沒有強韌的體魄,也沒有可資禦敵的尖角硬皮,它們唯一逃脫捕食者的方法,就是快速的奔跑。與之相應,元靈附體也是一種逃跑的法術,然而這法術卻有很大的缺陷,一是元靈得脫本殼,靈神固是無礙,本體卻是大險,倘若對方將本體毀卻,那便是失去肉身的後果,如果是這樣,元靈隻能附在寄體之上,自此用本不屬於自己的另一個肉身進行事倍功半的修行;而另一點,元靈附體也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合適的寄體的,如果對方是個帶著玄靈之氣又或者有通靈之身的體魄,那便最是得宜,隻是這樣的身體往往意誌力也強大,以兔族弱小的靈力,卻也很難將對方作為自己的寄體加以控製,正所謂出殼易,附體難。也因為這元靈附體的術法這般不便,大抵妖靈間稍有修為者都是不屑修煉此道的。


    布奴莎決定之後,仔細審視場上幾人,白狐自不必想,附體上去完全是自投羅網;那甘斐現在不知出了什麽狀況,全無靈力之通;而另一個大胡子威武的壯士,玄靈之氣雖然低微但是意誌頗為剛硬,也不是好人選;隻有那個瘦瘦小小,麵容醜陋的小女孩,有著完美的通靈之氣,而且年歲尚幼,於意誌上也好控製,簡直像是上天為自己安排了這樣一個圓滿的去處一般。這樣一來,再無猶疑,就在那裹住布奴莎的黑氣已然化作小小一團之際,隱隱的飄出一道朦朧氣流,徑自飄向了當時定若木塑的甘斐幾人之中,沒入了洽兒瘦瘦小小的身體裏。


    甘斐和徐猛得脫大難,並且在和北境莽族的胡服騎士朝過相後,正向山林外安全的所在奔跑之際,又豈能想到伏在肩頭的洽兒體內正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變化的開始,是一場古怪的對話,洽兒雖是口不能語,靈神卻是極為清明,一旦察覺到腦中多了另一個古怪的元靈之後,腦中的意念自然便形成語言,和那個不速之客般的元靈開始了對話。這說明,洽兒絕不像布奴莎事先預想的那麽好控製,這點倒令布奴莎很為意外。


    這場關於身體歸屬的古怪對話爭論的很激烈,尤其當洽兒發現對方竟是先前有意引誘自己爹爹的那個金發碧眼賣弄風騷的小女妖之後,更是很不客氣。而布奴莎則一再訴說著自己的苦衷,訴說著自己不得以的緣由,漸漸的,善良的洽兒竟被布奴莎麵對強徒絕不屈服,甘願舍棄肉身的做法打動了,話題悄悄偏轉,成了兩人互道生活曆程的傾訴。


    其實,洽兒隻是個十一二歲的淳樸女童,對布奴莎初時隻是一種先入為主的抵拒而已,一旦話說開了,心境便即大為改觀;而布奴莎按妖靈年歲來算,卻也是個方當髫齔的小女孩,兩個年歲相近的女孩子之間,總是很容易投機的說到一起。而且她們很快找到了另一個共通點---對仇人的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以及對親人的牽絆。


    洽兒想著母親,為了報母親的仇,死裏逃生又虛弱不堪的她堅定的指引著索尋仇人的方向;布奴莎懷念奶奶,為了報奶奶的仇,心傷痛悔的她曆經磨難,隻想著拜師學藝,手刃仇人……


    她們成了朋友,這是同一個軀殼中的兩個元靈彼此接納的結果。一個友好協商下的契約也應運而生,一人一天,占據這個身體,做自己想做的事,當然,在布奴莎找迴自己的肉身本體之後,這個契約自然立即解除。


    有趣的情景出現了,洽兒喜歡穿村裏人那種簡樸耐髒的男孩子裝束,並且不挑嘴,甚至因為過去長期的貧苦生活,對肉類情有獨鍾;而布奴莎最是喜歡人間那些花俏的物事,所以她一直堅持要穿女孩子家最最漂亮的衣裳,偏偏她是慕楓道的出身,一向茹素,雖說在洽兒這個身體下,吃肉並不妨害什麽,但是出於習慣,她還是抵製一切肉類。


    甘斐哪裏知曉這些曲折?隻道自家閨女或者有什麽怪癖,又或者是親生母親被害之後落下什麽癇症臆病來,他不忍多想,總之以他溺愛孩子的脾性全力滿足洽兒所需就是,當了個盡心盡意卻也有些糊塗的爹。他如果稍微用點心仔細分辨一下,就會發現內中的蹊蹺:穿男裝愛吃肉的洽兒,嘴角抽搐的次數更為頻繁,而且笑起來時總是那樣的憨純質樸;著女裙隻食素的洽兒,嘴角抽搐的並不自然,眼睛總會悄悄劃過一抹晶亮迷離的藍色,而且越來越喜歡調皮的吐舌頭。


    就像現在,歡快的山歌曲調中,洽兒望著一路同行的人們,忽而也笑了,俏皮可愛的吐了吐舌頭,她喜歡這種暖洋洋的感覺。


    自從在這個身體裏之後,她總覺得放鬆,倒不是說淡漠了殺害奶奶的仇恨,這點她無時或忘,然而再也不必像擁有那成熟豔美身體的時節,總保持著警惕和專注,要麽是準備誘引男人,要麽是防範男人對自己的侵擾,好累。現在這個樣子,對我好的人才是真的對我好,因為我再也沒有他們垂涎三尺,從而不懷好意的身體。這種放鬆隱隱讓她似乎又有了昔日那無憂無慮,快樂生活的小兔精感覺,不得不承認……洽兒很認真的看了看攥著自己小手,正走一步喘一步的甘斐……這也是因為這個曾經又恨又怕的斬魔士男子。


    “姐姐,山梁看的如何?昨夜的氣息是怎麽迴事?”腦中那個稚嫩的女聲忽然響起,這是屬於真正洽兒的聲音。


    布奴莎的思緒被打斷,她剛才滯留在山梁上的目的正在於此,卻被那曲山歌分了心神,她的麵上表情淺淺笑了笑,在腦中用輕柔的聲音答道:“曾經有過一隻妖和一個伏魔高手在那裏待過,不過現在看來,也許他們隻是路過,既不是衝我,也不是衝……父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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