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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sè盡暗,黑漆漆的看不見半點星光,倒是錦屏苑的不滅燈火燦燦煌煌,映紅了半邊如墨蒼穹。


    三堆熊熊大火在苑前燃烈甚熾,所有的人麵向大火,或為哀戚,或為悲苦,或為莊重肅穆,聽著公孫複鞅的歌聲在晚空中迴蕩。


    “……淒淒朝露,烈烈夕風,悼我手足兮儀容永翳。


    朧朧暮月,瑟瑟枯chun,悼我良朋兮悲懷感物。


    脈脈舉目,纖纖握芳,悼我佳友兮撫衿泣涕。


    煢煢孤魂,渺渺遺影,悼我知己兮悵恍踟躕。……


    傅嬣坐在公孫複鞅身邊,麵前正是那公孫複鞅前往紫菡院告取求親時的那一張桐木古琴,傅嬣纖指在古琴上彈動,曲調婉轉悠揚,配上公孫複鞅蒼勁悲涼的嗓音,竟是加倍的催人淚下。


    已經有很多錦屏苑的女仙們哭出聲來了,即便是侍立在公孫複鞅身後的雅風四姝,凝視著那熊熊燃燒的火堆,忍不住的便是灑淚嗚咽。


    這是錦屏苑對今ri戰死者的憑悼儀式,苑前的三堆大火,第一堆焚化的是所有死去的蛛蟻蚰螂的屍骸,由於這些壯烈戰死的蟲介體型甚巨,因此這一簇火堆猶為龐大;居中的火堆焚化的則是錦屏苑今ri殞命犧牲的七十三位女仙的屍首,她們生前皆是顏如chun月,體若桃夭的青chun佳人,如今音容已杳,嬌質無存,妖魔逞孽之下,更是屍首碎裂變形,慘不忍睹,莫如這一把燎燎大火,帶走那一縷芳魂,直與這曠美山川永相伴隨;而第三堆的烈火,卻是為英勇殉身的千餘位百舸幫好漢而設,麵對強大而可怕的妖魔,這些勇敢的人間好男兒沒有絲毫退縮,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生生遲滯了妖魔的猛烈攻勢,縱粉身碎骨,亦是無怨無悔,便是這一戰,從此宣告,人,不懼妖!


    駱禕帶著眾多百舸幫好漢,圍著火堆盤膝而坐,用百舸幫特有的方式祭奠著這些犧牲的同袍手足,他們袒著右衿,露出臂膀,將兵刃在屈起的膝蓋上一下一下的有規律的拍動著,兩千人同時做著相同的動作,拍擊的悶響漸漸匯成了一片,巍然有勢,倒和公孫複鞅憑悼的歌聲互為唿應。


    公孫複鞅的歌聲漸止,百舸幫好漢的沉沉拍擊也隨之一頓,駱禕忽然站起身,大吼一聲:“身既死兮神以靈!……”


    “……子魂魄兮為鬼雄!”眾多好漢異口同聲的接上,仿佛隱忍許久的慨然悲壯突然間盡數爆發,雄壯的大吼響徹天際。


    一時間,全場盡為百舸幫好漢的氣勢所感染,甚至連那些原本在嚶嚶哭泣的錦屏苑女仙們也抹去了腮邊的淚水,用嬌嫩而又堅定的嗓音一並喊了出來:“子魂魄兮為鬼雄!”


    ……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曉佩在心裏默默的唱道,在場的所有人中,恐怕隻有她對死亡的感悟是不同的,她本就是一個魂靈,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去享受人生便已橫死夭亡的魂靈,死去之後,便是這種無依無著的飄渺混蒙,在今天,她是多麽想為保護這錦屏苑,保護這才剛剛結識而交好的諸多新的姐妹們,然而魂靈的力量終究有限,她盡了自己的所能,可是,這種力量在這一場大戰中,實在弱小得微不足道,正如想要追求愛情一般的力不從心。她傷心氣苦難過悲痛,既是因為這些犧牲的人們,也是因為……曉佩悄悄斜睨一眼遠處的薛漾,身影卻反方向的飄到了山苑的背後。


    &友!”公孫複鞅歌罷,嘹亮的聲音雖然仍多少有些虛弱,但顯然jing神已經健旺了不少,他左手舉起一隻陶碗,向眾人一示。眾多賓客好漢們此刻都已三三兩兩,轉向席地而坐,苑中空曠的地麵上掌起了無數篝火,這時候百舸幫好漢們才驚異的發現,身邊地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多了一隻隻裝滿美酒的陶碗。


    &是複鞅大喜之ri,卻也突遭驚變,致令傷損了這許多同道好友,苑中手足,複鞅心中激感,這第一碗酒,便是敬今ri犧牲之摯友良朋!”公孫複鞅目中含淚,左手陶碗中,美酒傾瀉而下,盡灑於地。


    所有人都雙手舉著酒碗,同一聲:“敬!”齊齊將碗中美酒灑下,再複舉起時,碗中竟又裝滿了酒水。


    &二碗酒,謝諸位來援之情!”


    &美酒盡入喉中,甘冽清醇,好漢們發出嘖嘖稱歎聲,並且又很驚奇的發現,剛剛飲空的酒碗再次滿了。


    &悼之祭、成婚之宴並賀功之慶,便一齊開始!諸位,放懷吃喝,一洗征塵,錦屏苑自今ri起,便與諸位休戚與共!”


    公孫複鞅一番話,全場氣氛頓時熱烈起來,眾多好漢喊道:“謝公子!”惡戰方畢,正感腹中饑餒,也不客氣,當下放懷吃喝起來,正是豪士胸襟,不拘泥俗禮的做派。


    酒是美酒,菜是冷肴,都是早間成親典禮時剩下的,一ri廝殺,哪有餘裕再整治新的酒菜?不過在場都是不拘小節的江湖豪士之輩,又怎會在意?因此一口酒,一口肴,吃的甚是適意,尤其這碗中美酒一旦飲盡便又自行滿上,實是快美不過。


    看著眾多好漢和賓客們吃喝交談的情景,公孫複鞅滿意的輕輕一笑,向座中一靠,小聲吩咐雅風四姝:“今晚好生照應各路賓客和那些好漢們,不必管我。”忽而麵sè一黯,“所有犧牲姐妹的骨殖明ri在山後好好安葬。”


    雅風四姝躬身領命,傅嬣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住公孫複鞅那一隻左手,目光中愛憐無限,給了一個寬慰而又溫馨的微笑:“夫君……”公孫複鞅還了一個笑容,胸臆間滿是暖意:“嬣卿,這成親之ri卻出了那麽大的變故,苦了你了……”


    &苦,天可憐見,終於讓我們在一起了。”傅嬣輕輕依偎在公孫複鞅懷裏,手指悄悄在公孫複鞅空空蕩蕩的右手衣袖上滑過,心中微微一顫。


    &子,虻山將岸有要情稟告。”一個滿臂豹紋的年輕人忽然盤腿出現在公孫複鞅的席前,身後跟著一個綠裙的嬌俏女子和一個白衣的瘦弱少年。


    ※※※


    董瑤和池棠挨的很緊,半是斜靠,半是依偎的側倚在池棠臂彎裏,吃食的時候則總是將拿在手裏的食物掰成兩半,並將其中一半遞給池棠,關愛之情顯露無遺。這當口,池棠又怎能推托?佳人厚意,情思淙淙,畢竟還是令他心裏暖暖的。


    薛漾在旁偷眼看在眼裏,不動聲sè的悄悄問嵇蕤:“師兄,九師妹是遇上了什麽事?才幾個月不見,怎麽的就把對池師兄的那份情愫就挑開了?”董瑤和池棠的事情,他們在乾家本院時就聽甘斐繪聲繪sè的描述過,卻也都是私底下說說頑話,誰也沒有當著他兩個的麵明說過,這種事,明說了反而會有諸多忌諱變故處,因此一眾乾家同門都是樂嗬嗬的等著他們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哪知道竟這麽快,看這樣子,董瑤儼然便是池棠的知心愛侶一般,毫不顧忌眾人的眼光。


    &知道呢,許是闊別ri久,相思過甚,一見之下,情難自已,是故情事得偕,你呢?我看你也快了。”嵇蕤話鋒一轉,立刻帶到薛漾身上,麵上似笑非笑。


    薛漾下意識的看看遠處還在公孫複鞅身邊侍立的翩舞,黑臉上紅了一紅,縮了縮頭:“哪有?沒有的事。”


    閑話了一會兒,話題自然轉到了今ri闃水妖魔大舉來攻的事情,說到這個,嵇蕤便大讚池棠:“絕浪老怪惡名久著,乃是天下最厲害的幾個妖魔之一,沒想到今天竟死在池師兄劍下,這件事不出一個月,將傳遍伏魔道,池師兄憑此戰績,已可躋身伏魔宗師之列,恐怕遊曆天下的師尊也會知道,門下多了一個這麽了得的弟子,還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麽樣呢。”


    池棠心中有感,卻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我卻是奇怪,好像這一身火鴉神力越發通透,我發力之時威力更是大勝從前,那絕浪老怪很厲害麽?好像我沒費什麽力便斬了他。”


    &麽不厲害?記得長安的千裏生吧,一個是虻山三俊之一,一個是闃水三怪之一,本就是齊名,便是能為妖術,也在伯仲之間。”薛漾嚷嚷起來。


    說這話的時候,董瑤卻注視著池棠現在已然醜怪異常的麵孔,頗為憐惜的伸手去摸池棠右半邊坑坑窪窪創痕密布的臉,池棠輕輕拉開董瑤的手,淡淡一笑:“不妨事。”


    &到虻山三俊……我記起來了,跟著虻山貓妖的那個她的師兄,不是號稱大力將軍的弟子嗎?大力將軍也是虻山三俊之一,一身修為通天徹地,有虻山守護神之稱,他的弟子,還有那貓妖,卻怎麽會來到這裏,助我們共擊闃水妖魔?”嵇蕤沉吟道,同時目光在滿苑人叢中找尋將岸和靈風的身影。


    &們在錦屏公子那裏,應該是告之此來詳細。”池棠當然知道嵇蕤在找誰,脫口而出,此時將岸帶著靈風和燁睛已經坐在公孫複鞅的席位前,正在說著什麽,公孫複鞅聽的一臉鄭重,這番情景,早落在別有心懷的池棠眼裏。


    薛漾在旁邊忽然嘿嘿一笑,一直悶頭大啃骨頭的無食一抬頭:“小黑臉,咋笑的這麽賊涅?”坐在無食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姬堯卻曉事的一按無食的腦袋,免得他再雜七雜八亂問下去。一時間,薛漾姬堯都悄悄瞥了董瑤一眼,見她專心致誌的隻在池棠身上,渾然無覺,便也放下了心。


    池師兄心中有人,這事若被九師妹知道,還不定鬧出什麽事來呢。薛漾想到這裏,偷偷對無食使了個眼sè,無食可是一片玲瓏肝腸,眉頭瀟灑的對靈風方向一挑,又靈巧的對池棠方向一挑,心領神會的伸出滴著口水的舌頭:“我懂滴,我懂滴……”


    &劍士!”一聲高喊,駱禕一身青袍,腰間露出蛟刀刀柄,正昂步走來。


    池棠急忙起身相迎:“啊,駱兄,正要尋你同飲,你倒先來了。”


    駱禕身後閃出個威武雄壯的漢子,驚喜的指著一旁的嵇蕤對駱禕道:“幫主,我對你說的,那個在江上助我們擒住黎家二賊的英雄就是他!”


    嵇蕤哈哈笑著站起:“又見麵了,劉二當家,荊楚乾家弟子嵇蕤,見過駱大當家,劉二當家。”


    駱禕奇道:“竟有這番巧遇?正說和這般英雄失之交臂,心下鬱鬱,怎知倒在這裏相會,當真是天意了。”


    駱禕劉驥而乾家一眾人見了禮,不僅對薛漾,便是對董瑤姬堯,也渾不以他們女子幼童為異,仍是周全的施了江湖禮數,劉驥甚至還挺感興趣的摸了摸無食,笑道:“我記得這隻犬兒,便是它奮勇相撲,遲滯了那黎家老大的奔逃之勢,倒是極有俠義之風。”哪知道無食大樂之下,立時冒出一句:“娘媽皮的,小意思,過獎過獎。”


    這一下駱禕和劉驥都是一愣,然後便是哈哈大笑:“怪哉怪哉,世間還有此等神物,真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駱禕說罷,便和劉驥一起席地坐下,池棠注意到和他們一起坐下的還有一個青衣的男子,天sè昏暗看不清形貌,隻覺得此人身量頗為雄武,但適才敘禮時並不見他出麵,而駱禕也沒有介紹此人,心中暗自奇怪,卻也不說破,隻是寒暄道:“久仰蛟刀士大名,今ri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更兼百舸幫英雄烈膽,倒和妖魔一場好殺,池棠欽佩之至。”池棠這話倒不全是客套,換作是他昔ri月夜刺君之時,若知道所遇敵手是妖魔,便未必有一戰的勇氣。


    &舸幫老話說的是,赴湯蹈刃,死不旋踵。管他什麽妖魔鬼怪,盜匪強梁,我們自是一往無前,絕無退縮之理。唉,隻是駱某委實小覷了妖魔之能,讓許多兄弟枉自送了xin禕長歎一聲,頗為欷歔,卻忽然拍了拍額頭:“哎呀,怎麽說到這上麵去了,池兄,我此來實是帶一位故人前來相見,你看看,還認得不。”


    駱禕身邊一直沒說話的青衣男子探身過來,目視池棠,淺淺一笑:“池兄弟,久違了。”


    借著座邊的篝火之光,池棠看那人,麵sè蒼白,還有憔悴之sè,隻是五官形容卻覺得眼熟,猛可裏心中一跳,驚唿道:“陳……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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