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了聲,封廉出了裏屋,正要離開這鋪子,雲川又拉住他提醒道:"爹,給娘選的賀禮呢?"


    "哦!險些忘了,"封廉這才又拐了迴去。兩支簪子並排放著,雲川問他要哪個,他此刻也無心去選,便道將兩個都包起來。


    香兒看在眼裏,隻覺得他對他的女人還真是慷慨,那兩樣,都價值不菲,他卻連眉也不曾皺一下。


    當年,她跟著他時,那樣窮苦,也捱了過來,如今他飛黃騰達,她卻再沒有資格立在他身側。


    老天對她,怎一個殘忍了得!


    福康安一到四川,就忙得停不下來,明珠則是念起了香兒,憶著過往的歡欣時刻,怔怔地望著院中的落葉發呆,思緒萬千。


    舊人經風雨,新人曆霜襲,


    是非怎堪斷,緣來自相惜。


    雲霄知曉夫人的心思,歎道:


    "昨兒個奴婢去過曾經的凝香坊,早已改了門麵,香兒大約是不在這兒了。"


    "是非之地,再留也是徒增傷感,她不在此也屬常情。"想起雅爾檀,明珠忽然覺得,香兒不在這兒也好,否則,封廉隻怕該矛盾了罷!


    她們未料到的是,這兩人早已相逢。


    他本想在次日就安排他們母子聚一聚,奈何最近天地會日漸猖獗,當需嚴查,封廉日日都在忙,也無暇安排。


    四日後,終於得空,封廉便獨自去了那家首飾鋪子裏去找香兒,掌櫃的說老板娘平時不在店裏,讓他在此稍候,著人去通報。


    香兒與他說起,喬翼梁的許多產業都讓她幫忙打理,底下的人都以為香兒是喬翼梁的人,便都這般稱唿她。


    聽香兒那意思,似乎事實並非如此,但封廉也不好意思去探究太多。


    等了兩刻鍾,香兒過來後,封廉與她商議,"明日晌午,我帶雲川過來,就在聚豐齋罷!"


    "不如,還是去我家罷!我想親自下廚,給孩子做頓飯,以補多年虧欠。"


    香兒誠懇相邀,封廉體諒她的心意,便爽快答應。


    "多謝你的安排。"


    疏離的語氣,封廉有些不太習慣,"跟我不必這般客氣,他本就是你的孩子。"


    "可我畢竟沒有養育他,他與我,形同陌路,"這頓飯,香兒既期待,又恐慌,


    "真怕他不肯認我。"


    "應該不會,"封廉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了解的,雲川性子很柔和,乖巧懂事,想必他會體諒。"


    "但願如此。"再擔憂,她也想見,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道罷,兩人都突然沉默了,似是無話可說,封廉無話找話,解釋道:


    "最近忙著追查天地會的事,才耽誤了許久,你千萬莫見怪。"


    "無妨,公事要緊。"兩人就這般坐著,有些拘束,有些話,想問,又覺得沒有資格,怕問了尷尬。


    可怕的沉默氣氛,令人窒息,最終,香兒先起了身,


    "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明天你們來此,會有人帶你們去我家。"


    "嗯。"除此之外,封廉也不知如何是好,再麵對她時,他難免局促,而香兒看起來雲淡風輕,他若哪句說錯,不知她會否反感。


    還是等孩子見了她再說罷!有孩子在,兩人也不至於太過難堪。


    次日晌午,秋高氣爽,暖陽照耀下,封廉依約帶了孩子去往珠寶鋪,鋪子門口早有馬車候著,等待他們。


    能與兒子共餐,香兒自然高興,一大清早便起來,不許丫鬟動手,親自去買新鮮的食材,下廚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宴席,做好又怕涼了,便將菜煨在大鍋台上熱著。


    忙活完畢,她開始忐忑地候在家中,等待著雲川的到來。


    以往父親若有應酬,不會帶他同往,今兒個卻不知為何,主動帶他前去。


    下了馬車,走進這大院,瞧見那有疤的仙姑,雲川不由納罕,不明白父親與此人有何牽扯,為何再三見麵,朋友?還是……


    縱然疑惑,他也未多言,隻是規規矩矩的坐著。


    上菜後,香兒一直看著雲川,她的兒子,都十歲了啊!清秀的少年,眉眼間,滿是澄明,可惜她,沒有機會見證他的成長。


    看著看著,香兒唇角微彎,滿臉期待,


    "假以時日,這孩子,必然也會像你一般,成為征戰沙場的大英雄!"


    然而,這並不是封廉所期待的,"其實,我並不希望他從武。從軍之人,常年在外奔波,難免與家人聚少離多,隻希望他能好好念書,以才華謀官職,過著安穩的日子。"


    雲川怎會樂意?氣盛的少年,憧憬的是沙場的熱血神話!"我才不要做酸書生,我要像爹那樣,揮刀上陣,保家衛國!"


    封廉搖頭歎道:"你年紀小,隻知道空口說白話,真讓你去軍營,你就會明白,當兵有多艱苦。"


    長者警醒晚輩的話,多半無用,你有的是切身的經曆和吃過的虧,他有的隻是美好的向往和肆無忌憚的夢想!


    "現在說這些道理,他也不可能體會,還是等雲川長大了,他自己選擇罷!"


    縱然這女人態度和善,雲川也不太喜歡她,仙姑不是仙姑,而是認識父親的女人。父親還和她單獨用宴,這令雲川很不舒服,


    "爹,你為何要來和她吃飯,不管娘了麽?"


    "呃……"這孩子,真會打岔,"府裏有下人,總不至於讓她餓著,"猶豫了許久,封廉決定開口,開場總是困難,心一橫,邁出那一步,挑起旁人的好奇心,也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了,


    "其實今天帶你出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封廉……"真到了這一刻,香兒還是害怕,怕一旦說出,無法收場,"要不,還是不說了……我們知道就好。"


    "爹要說什麽?我怎麽覺得你們有事瞞著?"看著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雲川心底那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不由窩火,


    "什麽叫你們知道就好?爹,你和這個女人,好像很熟啊?我怎麽覺著,你們關係不一般啊!"


    雲川的話,說得香兒有些窘迫,如今她和封廉的關係,的確尷尬,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無妨,"封廉安慰香兒道:"終歸是事實,他也長大了,應該知曉親娘是誰。"


    親娘?什麽意思?他對於娘親的認知,隻有雅爾檀而已,莫名其妙的一句,迷糊了雲川,"爹,你究竟……想說什麽?"


    看向兒子,封廉鄭重道:"雲川,你麵前這個,就是你親生母親,快叫娘。"


    愣了半晌,雲川仍舊摸不著北,"爹,你是不是病了?我娘在家裏等著我們呢!"


    "雅爾檀是我後來娶的妻,在未認識雅爾檀之前呢?你就沒想過,你的生母是誰?"


    父親從來不肯說,他曾聽旁人提過他的生母,但都是一些不好的傳言,他便選擇無視,不去理會,不去探究,


    "我不知道生母是誰,現在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表姑嫁給了爹,是爹讓我管她喚娘親的,那我隻有這一個娘親。"


    這孩子,居然如此平靜,絲毫不關心他生母的問題,香兒甚感後悔,也許,就不該說出真相。若是不在乎,說了有何用?


    兒子的言論,出乎封廉的意料,他以為孩子都會對生母有一種特殊的眷戀,尤其是雲川這樣溫雅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排斥,


    "雲川,我知道你喜歡雅爾檀,可你也不能否認,你生身母親的存在,是她給了你生命!"


    生命?小時候的事,他根本沒有任何印象,望向父親,雲川冷靜反問,


    "那她為何要拋棄我們?既然拋棄了,又迴來做什麽?"


    那些事,封廉從未與兒子提起過,以致於雲川並不了解真相,


    "你娘是有苦衷的,當年是我對不起她,你不能怨怪她。"


    "算了,雲川不想叫便罷,你莫強迫他,我也不敢奢求什麽,隻要……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頓飯,就心滿意足了!"


    她淚眼朦朧的模樣,大約隻能令父親心疼罷!雲川瞧見她這般,隻覺討厭,冷聲斥道:


    "別在這兒假惺惺的裝可憐,你想搶走我麽?休想!我不會跟你走的,我要迴家,我要找我娘!"


    道罷!雲川忽然起身離開,封廉束手無策,任他再嗬斥,雲川依舊頭也不迴地往外走著。


    他這惡劣的態度,當爹的看著都尷尬,"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不知今兒個是怎麽了!"


    瞧見香兒落淚,封廉很自責,急切地解釋道:"抱歉,我沒教過他那種話,我也不知為何……"


    "證明你現在的妻子對他很好啊,他才會發自內心的喜歡和維護,那樣我就放心了。"香兒勉強露出了笑容,找理由安慰自己寒了的心。


    "香兒……"封廉想安慰,又擔心孩子,忍不住看向門口。


    抹了把淚,香兒隻道沒事,"你快去看看孩子,當心他跑丟。"


    也隻能如此了,"那我先走,改天等我勸好他再說。"


    "嗯。"目送他離去,香兒的心,隱隱作痛!她精心準備的午宴,雲川沒吃幾口就走了,究竟是她辜負了孩子,還是孩子辜負了她?


    她的親生兒子,居然會這樣排斥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樣懲罰她?


    雲川隻記得養母的疼愛,卻不知生母懷胎十月的煎熬,那時的香兒,花容被毀,一直很在乎容貌的她,幾欲崩潰自盡,終究是舍不得她和封廉的孩子,才強迫自己活了下來,這樣的隱忍,隻有自己清楚,孩子並不理解,甚至恨她,讓她情何以堪?


    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丫鬟再勸,也撫不平她的委屈與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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