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發沒眼色了!若不是明珠在此,不想來迴折騰她,爺早就換地兒了!"


    "是小人一時疏忽!小人甘願領罰,今兒個的賬全算在小人這兒!"


    這話福康安聽來更別扭,"你的意思是,爺缺這百十兩銀子?"


    "不不!"多說多錯,掌櫃的戰戰兢兢,"這是小人的心意,請三爺笑納!"


    "你的心意就是搞砸我的飯局!"福康安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好容易哄她開懷,你又帶了那些蜂蝶來礙眼,你讓我怎麽解釋?"


    "她們隻是樂妓……"


    縱然他們男人覺得無可厚非,但福康安怕的是女人多想,"你能保證明珠這樣想麽?"


    掌櫃的無奈,隻得道:"小人可以給姑娘解釋。"


    "滾!"福康安才不指望他,"你隻會越描越黑!"


    這個"滾"是命令他滾出去,又或者隻是否認他那句話,讓他莫再瞎扯?掌櫃的正費心琢磨這"滾"字的含義,忽聽門口一人道:


    "這是唱的哪一出?"


    竟是明珠迴來了,福康安瞬時斂怒為笑,"哦,小事,掌櫃的來奉茶,不小心摔了杯盞,嚇得腿軟。"


    至於大驚小怪麽?"摔了再換一盞便是。"


    福康安笑笑,又轉頭對掌櫃冷聲道:"聽到了?還不去換一套茶具!"


    "是!是!"掌櫃的如獲大赦,借此起身退出房門。


    不過碎了一盞,何必換一套,明珠看不過去,提議道:"桌上還有茶具,也沒人用,你拿來用也可……"


    "我不喜歡殘缺的物什。"


    當下便有侍女過來收拾桌上的茶具與地上的碎渣。


    當是時,烏爾木隨掌櫃的一道出了門,麵露讚賞之色,"既幫我背了這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實則是烏爾木一時疏忽,隻管定了雅間,說是兩個人,並未交待是姑娘家,掌櫃的才如以往一般安排了樂妓,烏爾木依命去喚掌櫃時,早已連哄帶威脅要他背這黑鍋。


    烏爾木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掌櫃顫顫收下,心想銀子事小,得罪福康安事大啊!給福康安等人供奉的向來都是好茶具,這十兩還不夠買茶具,加之惹惱了這位祖宗,不定以後福康安會怎麽治他。


    但福康安跟前兒的隨侍烏爾木也是不敢惹的,這些主子們的飯局在哪兒,全憑他們一句話,


    他的顧慮,烏爾木自然明白,"你且放心,等主子消了氣,我自當替你美言,你隻管聽主子的,把對麵那間開扇窗,好好裝飾,我保管還能把他帶來。"


    "是是!勞您費心了!"


    屋內,換了茶具,上了菜,


    宮保野兔,蟹肉雙筍絲,牛柳白菇,麻仁鹿肉串。核桃酪,菊花佛手酥……


    看著桌上的十二道珍饈美味,明珠不禁咋舌,"你還請了旁人?"


    怎麽可能!難得的相處機會,他怎會帶人過來礙眼,福康安看著她,笑意溫柔,"就你我二人。"


    "兩個人十二道菜?"他還真能點,"似乎奢侈了些?"


    "我不知你喜歡什麽,隻好多點一些,你也有得選擇。"


    "你是看我說請你吃飯,便故意坑我麽?"明珠扶額,甚感頭疼,"你這一桌我怎麽付得起?不如把我當了給人家刷盤子。"


    "逗你玩呢!"她竟還當真了,福康安朗聲笑道:"男人在場,怎可能讓女子付賬?那會子我若硬說我請你,你怕是不會來了罷!"


    他猜得倒準,明珠無言以對,左右她也沒帶那麽多銀子,除了讓他請也別無他法,如此想著,便心安理得的掂起了筷子。


    此處本有侍女專意布菜,卻被福康安打發了下去,隻因他想親自為她夾菜。


    看他如此殷勤,明珠有些不習慣,"不勞三爺您!"


    三爺這尊稱從她口中說出怎麽有種損人的意味,福康安不喜聽她這般說話,"喚我瑤林即可,聽著親切些。"


    "不敢。"


    她不敢?誰信?"福康安你倒是敢直唿!"


    不過一個稱謂,還諸多挑剔,明珠才懶得奉承他,"你若不樂意,大可治我個不恭之罪!"


    "樂意樂意!"福康安怎麽舍得遷怒於她,"隻要你肯與我說話,喚什麽我都樂意聽。"


    迴想剛才他對掌櫃的態度,又想起在馬場時他說的話,明珠終於覺得那評價很中肯,"那會子你說:旁人總覺得驕縱,我還不信,見你常愛嬉笑,還以為你性子爽朗,平易近人。如今見識了你飛揚撥扈的模樣,確實信了。"


    若是旁人這般說他,他大約早就翻臉,可明珠這樣說,他愣是能美滋滋地把飛揚撥扈聽成褒義,"我對旁人是驕縱,對你卻是嬌縱!"


    明珠不知他話中的驕與嬌是兩個字,隻是默默吃了口菜,卻覺有個眼神總在看著自個兒,艱難的咽了下去,她無奈側首,


    "你這般盯著看要我怎麽吃?能不能專心吃你的?"


    福康安以手托腮作欣賞狀,神情甚是愜意,"你不知道有四個字叫[秀色可餐]麽?"


    "意思是你看到我,不吃就飽了?"


    非也非也,福康安撇撇嘴,"怎麽話一到你嘴裏就變了味?愣是要曲解我的意思!"


    明珠此時有些糊塗,不知自個兒是不是鬼迷心竅,竟答應同他一起用膳,實在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後悔莫及,下次再不能跟此人出來。


    這一日,福康安來時,卻見明珠正在屋內看[六韜],


    "看到哪裏了?"


    "《龍韜》,將威。"


    "你一個女子……"


    他尚未說完,明珠便替他說了,"不是該看[女誡][女則]?"這話聽得多了,自是令人生厭。


    "在你看來,我竟是那般膚淺之人?"被誤會的福康安心碎不已,作歎息狀,


    "我是想說,你居然也喜歡看兵書,與我有相同興趣,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子,非同一般。"


    情感之言,本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他說來也不羞怯,竟如家常便飯,明珠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你說著不害臊,我聽著都替你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天經地義啊!"道罷,他又覺這詞用在明珠身上不太恰當,"不過你這般兇悍,實在不算淑女!"


    明珠也從不曾把自個兒當淑女看待,"我是不是淑女,還輪不到你來評判,也礙不著你一星半點,覺著不淑,你大可離遠一些。"


    "我向來不喜淑女,瞧著累得慌,如你這般真性情的方能得我注視。"


    又來了,明珠聽得耳根子都酸,遂將書合上,起身去桌前斟茶,福康安本以為她是為他倒茶,雖不覺渴,也不願拂了她的好意,正待去接,卻見她自顧自飲,全然不理會他殷切的眼神!


    "這便是待客之道?也不問我渴不渴!"


    他這種金貴少爺,明珠最是看不慣,"老天不光讓你生了一張嘴,還賜了你一雙手。你卻讓它閑著,不若砍了自在。"


    看了看自個兒頎皙的手指,福康安反駁,"我的手是用來握長槍,殺敵寇,而不是端茶遞水伺候人!"


    "我就該伺候你?抱歉,我不是你的丫鬟。"他似乎來得有些頻繁了,"你怎麽整日的往這兒跑?也不怕我父親說你?"


    此等擔憂實屬多餘,"你阿瑪才不會說我,他巴不得我來呢!"


    嗬!"你以為你是香餑餑?"


    福康安神秘一笑,"實不相瞞,我今日是來此來提親。"


    提親?明珠聞言,麵上盡是幸災樂禍的意味,"這府上哪個女子如此倒黴,竟被你瞧上?"


    "你自個兒瞧。"福康安將背在身後的聖旨遞給她,明珠接過,展開一看,似是一道聖諭,而她在這當中,赫然看到寶珠兩個字,那,正是她的名字……


    身子一晃,明珠不由後退一步,怔怔道:"皇上是不是寫錯了字,應該是寶嫻或是寶靜?"


    "聖旨錯字?"福康安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你居然質疑皇上?不然你去問他?再者說,如她們那般的俗女子,我怎會看得上眼?"


    明珠還是不太相信,"我不曾見過聖旨,莫不是你在開玩笑罷?"


    "聖旨誰敢造假?"福康安雖然狂妄,卻斷不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舉動,"你可是在怪我先斬後奏?不是你說的嘛:光說不做不如先做後說。所以我才提了親才知會你,省得你說我空口說白話。"


    她是說過這句話,說的是做人,卻不是教他去提親。


    看她坐在那兒,支著頭,半晌不說話,福康安亦在她身旁坐下,柔聲開口,


    "明珠,今日提親,許是我唐突了。但我對你,確是真心一片,想娶你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


    在遇見你之前,我很怕我額娘提及婚事,因為並無意中人,實不想依母之命隨便娶一個,自個兒不如意,又耽誤了人家。


    直到那天在河邊與你偶遇,雖然你對我態度冰冷,我卻對你念念不忘,迴府後我曾多次派烏爾木探查你的住處,卻怎麽也尋不到明珠這個人,後來無意在宮中再會,才知原來你在府上叫寶珠,怪不得烏爾木怎麽也尋不到你的蹤跡。


    老天待我不薄,終於讓我如願以償找到你。當時我便覺得你我是天賜良緣,不然怎會在宮中重逢。"


    這算麽?在宮中見過的人多了,每個都是有緣?


    他剖心剖肺,她卻無言以對,"怎麽?"見她始終不語,神色不悅,福康安心頭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難道,你不願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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