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覺得有把小錘子在自己腦海裏輕輕一敲,似乎某個蛋殼就此碎裂了,原先沒那麽清楚的東西,現在已經唿之欲出:“這個……讓她別在我這個項目上那麽過分就好了吧?”


    她始終記得初入職場時,某個前輩說過的話:這麽大的公司,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誰也不是你真正的老板。所以對勾心鬥角、正麵衝突,她向來是能避就避的。


    陸中澤不接她的話,轉而開始說起麗思那邊的近況。麗思連續兩個季度的財務數據都很好,想要繼續擴張大陸二線城市的市場,初步定了幾個城市,讓海德這邊出一些推廣方案。


    安溪接過那張寫著城市名字的表格,看見陸中澤已經用紅筆在幾個城市前麵打了勾,其中“西安”的前麵塗抹了一下,看上去有點像個小小的桃心形狀。


    正覺得這一筆塗抹真騷氣,聽見陸中澤若無其事地說:“巴掌都伸到我的人臉上了,還不準我打迴去?”


    安溪腦子裏“嗡”了一聲,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酥了,她暈暈乎乎地想,自己真是太沒用了,人家隨便一句話啊,就讓她覺得快要飛起來了。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受男生青睞的女孩,怕極了自作多情的尷尬,遇上這種情況,最擅長的就是盡力維持淡定,眼睛盯著那張紙上的一個個紅勾勾。


    陸中澤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精美小巧的便簽紙,遞到安溪麵前:“昨天去麗思開會,看見他們在向住客贈送這種小禮品,很有意思,拿了一盒給你。”


    安溪很驚訝他會帶這個給自己,其實她知道這種小東西,設計是在陸中澤入職之前進行的,當時麗思有幾套備選的方案,也征求過安溪這邊的意見。


    最終選定的這種,是一位日本設計師的創意,便簽紙內部是半鏤空的,一頁頁撕下來,最終會露出一個圖案。麗思就做了那些準備開新店城市的名勝在裏麵,比如西安做了大雁塔、華清宮,希望可以吸引到一部分商旅客戶的關注。


    手指摩挲著封麵,想起當時組裏年輕同事的議論,安溪忍不住笑了一下。


    陸中澤果然問:“笑什麽?”


    安溪照實說了:“這種色調,配上這個方方正正的尺寸,其實有點像某種計生用品,在酒店裏派發,容易引起誤解的。”這個意見,她當時也寫進了反饋裏的。


    陸中澤反問:“你用過?”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像?”


    安溪對他這種刨根究底的問法,實在沒脾氣了:“超市裏不都放在收銀台附近麽,我結賬的時候排個隊,順便看見了還不行?誰結賬的時候還能把眼睛閉上?”


    “還有時間去超市,說明工作不夠飽滿,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厲大叔接下來的推廣方案。”


    接下來幾天都在加班中度過,周五晚上九點一刻,許久沒消息的程一飛忽然發了消息來,要約安溪吃飯。安溪直接迴信兒拒絕:億哥,我在加班。


    一秒鍾之後,程一飛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加班怎麽了?加班能當飯吃麽?再說了我現在也算是你們海德的客戶啊,你要是這個態度對待客戶,我就要找地兒投訴你了。”


    安溪正在合計厲德福的事:“你現在是厲叔公司裏的股東了?”


    “借了點錢給他周轉,你要是跟我叫這個真,那我明天就通知他折成股份給我。趕緊下來吃飯,在你樓底下呢。”


    說餓也是真餓了,方案也做了個差不多,安溪跟程一飛說好了門口見,揣了張卡就下樓。出了電梯,就看見程一飛挨著門口的小噴泉站著,腳上一雙年輕人喜歡的純白板鞋,身上一件kenzo的t恤,就是手腕上仍舊套著串珠子,離太遠看不清品種,大叔的五官輪廓分明,還是很帥氣的。


    程一飛見了她就抱怨:“上次來都沒事,今天這門口非說不讓停車等人,讓我停到馬路對麵的停車場去,是把我當專車司機了吧?你說說,有我這麽帥的專車司機麽?”


    安溪聽見他貧,心情立刻就放鬆了一些:“肯定沒有,你這麽帥的司機,得加錢,一般人坐不起。”


    剛走出幾步,迎麵看見陸中澤一手插在口袋裏走過來。既然遇上了,總不能裝沒看見,安溪隨口打了個招唿,沒想到程一飛反倒停下了,跟安溪說:“你等我一下啊,我跟他說一句話。”


    他把陸中澤叫出去幾步遠,隔著附近店鋪裏的廣告音樂聲,說話的內容剛好就隻有兩個人能聽見了:“哥們兒,朱麗葉玫瑰招你惹你了?”


    陸中澤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站在原地不說話。


    程一飛可不是他這種斯文人,脾氣上來的時候,特別有攻擊性,手肘直接朝他肋下一頂:“給老母親送盆綠植,虧你想得出來,你倒是說話呀。”


    陸中澤平日裏也不是白健身的,也用胳膊一擋,兩個人都用上了點力氣,隻是朦朧夜色裏看不出來,他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各憑本事,你怪誰?”


    程一飛愣了一下,接著就明白過來了,繃不住齜牙咧嘴地一笑:“嗬,這還真沒看出來,夠下功夫的,都埋伏到身邊來了。各憑本事是吧,行,那就試試。”


    兩個人走迴安溪麵前的時候,神色都有點不自然,安溪在他們臉上掃過來、掃過去,心裏覺得大概是程一飛又跟陸中澤提那三百萬的事了。


    程一飛大喇喇地開口:“趕緊走吧,我訂了家鬆露,去試試怎麽樣。”


    安溪正要跟陸中澤道個別,聽見他冷淡而平靜地說:“九點半開會。”嗯,很好,現在是九點二十五。


    陸中澤一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抬腳就上了電梯,安溪轉頭對程一飛說:“對不住啊億哥,老板發話了,這工作我還想幹呢。要不改天,我請你。”說完就跟著追了上去,留下程一飛在原地低聲罵了一句。


    大樓走廊裏已經熄了一半的燈,安溪走進陸中澤的辦公室:“就……我們倆麽?”


    陸中澤眼皮都不抬:“倆人不能開會麽?”


    “能,”被人催賬心情不好,安溪可以理解,“方案我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有一些內容還在潤色,先給你看一下吧。”


    陸中澤並不看方案:“厲德福應該很快就會打電話給你……”話剛說到這,安溪的手機就響了,屏幕上的名字,正是厲德福。


    看見安溪瞪圓了眼睛,陸中澤解釋了一句:“有愛跳舞的阿姨,發了消息給我。”臨走之前,他對那些阿姨們說,他要替師父采購原材料去,留了個臨時的當地號碼,時不時地有阿姨發消息給他,問他什麽時候迴來。


    電話接起來,厲德福顯得特別著急,就在最近幾天,當地開始流傳一種說法,說厲德福的湯藥有問題,有人連續使用過後,出現了腎衰竭的症狀。


    這種消息,其實稍微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是真的,除非他沒用那些藥泡腳,而是直接衝水喝下去了。


    厲德福也派人調查過了,是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用免費贈送的藥湯泡了幾天之後,因為腎衰竭住院了。可是那位老大爺原本就是多年的糖尿病患者,造成腎衰竭的主要原因,還是他的糖尿病,跟藥湯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可是壞就壞在,當地有家專登不靠譜花邊新聞的小報紙,把這件事當新鮮事給說了一說。這種報紙在外地基本沒有銷量,在當地卻很常見,早點鋪子、電話亭、火車站……都能見到。在大部分人眼裏,報紙還是一種比較嚴肅的媒體,出現在報紙上的消息,那肯定是真的了。


    壞消息總比好消息傳播得快,厲德福的門店剛剛有點起色,一下子又變得冷冷清清了。還有一部分花錢買了藥材包的人,直接上門要求退款。


    “厲叔,你先別著急,我這就安排機票過去,事情總有澄清的辦法。”安溪嘴上這麽安慰,心裏其實還沒什麽好計劃,而且她隱隱有種感覺,厲德福的動作,已經引起了那個合作方的注意,可能就是他,在給厲德福搞破壞。


    做公關的人總說,信息時代的公關難做,就好比有個在學校當老師的媽媽,幹了點什麽壞事,人還沒到家呢,告狀的消息就已經全小區都知道了。可是這會兒安溪卻覺得,沒有互聯網的公關,那才真正難做,總不能挨家挨戶去敲門澄清,解釋一個大家根本不認識的老大爺,為什麽會在泡腳之後腎衰竭。


    安溪低著頭在手機上刷機票信息的時候,陸中澤開口問:“有對策了?”


    “剛才其實還沒有,”安溪滑動屏幕的手指停了一下,“不過就在剛剛,我忽然覺得,你看那些武俠小說裏的世外高人,個個都脾氣古怪。老中醫就該脾氣臭一點,才更符合大眾的心理預期。我有個想法,應該可以試一下,就看厲大叔舍得不舍得把自己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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