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病房,李英去了職工食堂,王珺去了外賣餐廳。這兩部分都隸屬於醫院管理,不同之處就是內外之分。平日外賣餐廳很難見到客人,現在外麵能吃飯的地方都已關門,住院人員別無選擇無一例外全湧到這裏。桌上隻有老林看著一杯酒,坐下來,發現菜有些涼了,明白老林與王瑾等他有一陣了,對自己姍姍來遲表示歉意。老林在喝了一杯酒後又向王珺打聽李英的事情。

    “哦!她是我初中同學。”王珺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問這個。

    王瑾給老林滿上酒,說:“老林你不會是想當紅娘吧!”由於身體的緣故,他倒酒的動作明顯不利索。

    “你還別說,我正有此意。”老林說完又笑著征求王珺的意見。

    “我哪配人家,你們開什麽玩笑。”王珺心說這出戲是他倆早串通好的。

    “我看你們挺合適。”王瑾表示讚成。

    “你少起哄。”王珺佯裝生氣白了他一眼。

    老林信心十足:“我可是認真的,隻要你同意,我就去牽線。”

    “這種事要講緣分,人家根本沒這意思。我們還是吃飯吧!”王珺說完閉口不談此事。

    李英下班後,三人又玩起撲克。

    臨睡前他們又把話題扯到王瑾身上,老林指出,這個案子要到二次手術後方能處理。像這種放置內固定和臂叢神經損傷對以後生理有無影響他不敢肯定,但以後的“傷殘鑒定”得多做文章,這可是賠償的重要依據。

    王瑾說:“咱也沒別的奢求,隻求有個公正合理的解決。”

    “公正合理!這很難說。那些官老爺們黑著呢!”王珺接話說。

    老林表示不同意見:“也不全是那樣,當官的有當官的難處!”

    “有難處還爭著當,從來沒有人爭著當百姓。他們為什麽都爭著當官,還不是因為當官好,當官能掙大元寶!”王珺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刺耳。

    “別說的太尖刻了,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也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有時候就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淤泥一樣由不得你。所謂世態炎涼,變化無常。沒退下來有人稱我林老,現在都叫老林。”老林另有一番感觸。

    “那我們也叫你……”王珺笑道。

    “你們與他們不同,現在我們是平等的,況且你們無所求也就無所忌,再說我覺得還是叫老林舒服。其實我的老家也在農村,我知道一個老百姓特別是一個農民的難處。往後遇到難事盡管找我,我住官莊花園,一問就能找到……”

    老林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雖讓王珺找不出感覺,可心中反感明顯減少了。兩日後,王瑾出院。不知是因為一個人呆著無聊還是害怕再發生一次輸液事件,王瑾走後的第二天老林也出院了。

    經過四處打探,王瑾找到了有力的目擊證人。根據現場勘查結合證人證詞,正月底,事故科下達了《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王瑾接過來看了大致內容……

    騎摩托車的違章行駛路滑處理不當自行摔倒,責任自負;王瑾為躲避撞到路旁的樹上;同向行駛的麵包車由於超速行駛,把王瑾的車輛撞出原始現場將其致傷,麵包車司機負全責,承擔王瑾的醫療費、誤工費、部分修車費及其他費用。

    王瑾在本次交通事故中無責任。看到自己無責任,王瑾激動地似沉冤得雪連聲向張尋寶致謝。張尋寶不緊不慢地說了些諸如自己為這案子如何費力跑路的話,最後又漫不經心地問:“身體怎麽樣了?”“還算可以,隻是家裏揭不開鍋了,想支點錢把車提出來修理。”王瑾說著又敬上一支煙。張尋寶先說不行,可在又是遞煙又陪好話的懇求下,才勉強辦理手續。千恩萬謝,王瑾揣著2000塊錢和放車單到了交警隊的停車場。看門人驗過放車單,按日期計算一番,說:“30塊錢一天,一共28天,停車費共計840 塊。”對於近千塊的停車費,王瑾極不理解說太貴了。

    看門人卻不耐煩的說:“這是規定,有問題去找交警隊。”說著要關門。

    “別關,我交。”王瑾惟恐節外生枝,忙如數交上停車費,把車提出來交由修理廠修理。

    花了昂貴的停車費,王瑾心疼得如刀剜劍刺般難受,可轉念想到事故中無責任還了自己清白的時候,隨即又變得興奮歡悅。接下來的日子裏,天天在家呆著,最大的願望就是早日康複。王珺依舊去擺水果攤。這天上午,攤位前來了個陌生的穿稅務製服的中年男人。買賣要開張,他暗自叫好。誰知那人圍著攤子轉了一圈後用近似於命令的口吻說:“把執照拿出來?”“怎麽你不買東西?”王珺陪著笑,不明白對方的舉動。“誰買你東西,少廢話拿執照來。”那人麵帶不悅。

    “賣水果也要執照?”“誰說賣水果不要執照?”那人追問。王珺心裏沒底,不清楚賣水果究竟要不要這種手續。就試著辯解:“這是流動攤位,隻交點管理費。”

    “管理費是管理費,執照是執照。念你初犯又是小本經營,照顧你罰款50. ”

    “我還沒開張,身上隻有10塊。”“最少也得30,不講價。”那人不容分說麻利的撕下票據丟給王珺. 沒有商量的餘地,隻得交了罰款。看那人晃悠悠走了,王珺窩囊的恨不能抽自己幾巴掌。從同行那了解到那人是稅務所新調來的外號叫“賽武鬆”,據說在稅務係統內以專治不法商販著稱。王珺把水果處理完,發誓再也不擺攤了。仨月後到了農忙季節,王瑾再次住到醫院,不同的是前次是放置內固定,這次是取。家裏忙,芸芸脫不開身,仍由王珺陪護。依舊是原來的病房,由原來的二床變成靠窗的一床。盡管吊扇在上麵不知疲倦的拚命旋轉,卻依然帶不走夏季的悶熱。房間裏寂靜空蕩,除了醫生查房護士輸液,再沒有旁人把房門推開過。等輸完液,王珺把吊扇下麵的二床鋪上報紙,躺下來睡覺。昨晚蚊子折騰的一夜沒睡實。次日上午,二床三床唿啦一下相約似的都躺上病號,至午後連走廊也被意想不到的安排了幾個臨時床位。聯想到李英曾提及醫務人員要介紹病人住院的話,莫非這都是他們公關的結果,真難以置信。來醫院幾天始終沒見李英的影子,該不會出什麽事吧!帶著疑惑與王瑾的囑托,王珺跑到治療室去打聽。

    李英的小姐妹告訴他,李英老是完不成上麵派下來的任務,獎金拿不成不說,還整天挨訓,一生氣辭職去了海南。病房裏不再空蕩,王珺卻變得若有所失。午覺是睡不成了,隻好到病房後麵花園裏的樹蔭下乘涼。數月前與李英在此散步的情景清晰的宛如昨天。隨著麻花辮的晃動,一種物是人非的淒婉令心情一落千丈百轉惆悵。沒幾天,王瑾用繃帶吊著胳膊又出院了。醫生給開了仨月的休息康複證明,囑咐他加強營養避免強體力勞動,定期複查,現在他最大的願望是早日開工。

    自那次罰款後,王珺懊惱的再也沒去擺攤,改行到水果批發市場蹬起三輪。

    雖然用力氣與汗水換來的收入屈指可數少的可憐,可心卻塌實,但也有自卑感,總害怕碰到熟人。日複一日。王瑾多次到事故科請求結案。事故科以麵包車車主是外地的約不來為由,致使案件一拖再拖。

    天氣漸寒,入了臘月王瑾才盼到《交通事故調解通知書》。按約定時間兄弟倆準時到達。辦公室裏麵包車司機正與張尋寶等人在吞雲吐霧。“王師傅,你們來了!”剛進去張尋寶即嘿笑著衝他倆招唿。接著又指著一個臉型似冬瓜的中年男人作介紹:“這是我們分管調解工作的付科長。”王瑾忙著敬煙一時沒能領會科長付姓還是副職。

    那科長呷口茶,巡視下左右,才開口:“為提高辦案透明度,啥事都要擺在桌麵上談,現在雙方都到齊了,我看就開始吧!”說罷衝張尋寶一點頭。

    張尋寶又衝書記員說:“你把費用算算。”“醫療費共計4000元。”書記員念到這又問,“這個報多少?”說著吧4526元的修車發票遞給對桌的張尋寶。

    張尋寶煞有介事看了一番,說:“根據責任認定書認定承擔部分修車費的原則,準報500 元。”

    書記員麻利的在計算器上按下三位阿拉伯數字。續念到:“陪護費、交通費、夥食費合計250

    元,誤工時間即兩次住院時間16天,誤工費按農村勞動力每天8 元賠償,合計128 元。“

    張尋寶又補充道:“傷殘鑒定未被評上,沒必要提了,再按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原則人道主義補助100 天的誤工費。”

    “以上各項費用總計5678元整。”書記員一字一頓念道。

    “數目還挺吉利。”張尋寶笑道,“除去你支取的2000元,你還可以得到3678.如果你們沒意見就簽字結案。”

    麵包車司機笑眯眯表示同意。

    “我不同意。”王瑾首先爭執說,“我不是農村勞動力,我有出租車還是司機,我有合法營運手續。”

    “對!還有誤工時間按住院時間算,太不合理。”王珺也提出異議。

    張尋寶解釋說:“我們這有規定,司機指的是具有城市戶口的。你們是農村的,我們隻能按農村勞動力賠償。”

    王珺反駁說:“笑話!城市戶口的司機是司機,農村戶口的司機就不是司機。

    按這樣的邏輯,城市戶口的交警是交警,農村戶口的交警就不是交警了!還有誤工時間,什麽是誤工時間?請問不能勞動算不算誤工?兩次手術之間的三個月和二次術後不能勞動的三個月算不算誤工?“

    “你少咬文嚼字,在這方麵你隻不過是個小學生。”張尋寶譏笑道。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應以事實為依據,以法規為準則。雖然你們隻是在調解,可能允許偏差,但也不能做出與事實相差甚巨的裁決。”王珺激動的帶著顫音。

    “這也太少了,除去醫療費剩下的還不夠生活費,這哪叫賠償。”王瑾的口氣透著商量和憐乞。

    “小王啊!為你的事我們是仁至義盡。由於你夠不上傷殘,我們隻能按傷筋動骨一百天賠償。如果硬給你,我們既違反了原則,而且對方也不會答應。”

    張尋寶不以為然的話提醒了旁邊的麵包車司機,他聲稱自己也是受害者,已經吃了大虧,況且車輛又沒保險,絕對不能再加。

    王珺說:“我們不需要同情和施舍,對傷殘鑒定也沒異議。我們要求誤工費按司機賠償,誤工時間應當在住院時間的基礎上加上兩次手術之間的三個月和二次術後醫生出具休息證明不能勞動的三個月,共計196 天。可以說我們的要求很合理,甚至是保守。提醒你們注意,我哥不僅是司機,還是擁有合法手續的出租業戶。這點請你們考慮。”

    張尋寶從嘴裏嗆出一口茶霧:“簡直是扯淡。”

    僵持一會,那科長開口說:“我們都是按規定程序辦的的,該給的都給了。”

    王珺拋掉顧忌,鬥膽又問:“我不清楚你們是什麽規定。隻是不明白我們有出租車又是司機,與城市中的司機一樣在一個國家乃至一個城市裏從事相同的行業,為何不能同等對待,同等賠償?”

    “這……”科長一時語塞 .冬瓜型的臉微微一扭曲,很快又鎮定下來:“他們的戶口不同,不能按司機賠償。”

    “也就是說,隻要你是農村戶口的,無論你從事何種職業,都是農村勞動力。

    出了事都得按農村勞動力賠償。“

    科長分開五指向後攏攏即將全禿的頭發,說:“你怎麽理解都可以,不過現在我們隻能按農村勞動力賠償。”

    “我們隻是調解。如果你們不同意可以起訴打官司。”張尋寶漫不經心拋出一句。

    爭執一陣,雙方仍是各執一詞。說到理屈詞窮,對方即拋出不同意可上訴打官司的殺手鐧。最終也沒達成協議,雙方各自拿了調解終結書。這樣一個延宕許久原本很簡單卻又人為變得很複雜的案子在不到一小時裏按調解兩次的記錄作了終結。

    “狗日的王八蛋。”出門王珺就罵出聲。在事故中無責任的王瑾拿著一紙終結書沮喪的隨在後麵,心煩意亂盤算著下一步。離了交警隊,王瑾去一個當律師的親戚那裏討教。那位律師聽完經過,又看了帶去的材料,指出:這個案子明顯存在不公。可以說隻要要求合理,法院會全部支持,因為你事故中無責任。誤工費、誤工時間都將改寫。但由於麵包車是外地的,沒有財產扣押在這,案件執行難度非常大。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那份傷殘鑒定,可在這個小圈子裏要想推翻原來的論證,其利害關係可想而知。單從經濟意義來講,這件案子已沒有起訴價值,總不至於為爭一時之氣去花天大的代價吧!當務之急是想法托人在對方沒把剩餘的押金轉走之前提出來,把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應該說由於目擊證人的緣故,剛開始他們還是公正的。可你在接到認定書以後,沒按他們點撥的去辦,以致於讓後來的麵包車司機有機可乘占據主動權,致使你麵臨兩條路。一是如其所願三方皆大歡喜;二就是迫使你上訴法院。他們損就損在這兩條路無論選擇哪條都得不到合理的賠償……

    得到如墜冰窖的結果,王瑾欲哭無淚。躲在家裏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又抽了一天劣質悶煙。萬般無奈猛然想到老林,抱著有病亂投醫的想法,決定由王珺去碰碰運氣。

    趁著暮色,王珺帶著兩條“紅塔山”和本市出產的特製佳釀“千裏春”來到“官莊花園”。經過一番指引,到了裝有豪華防盜門的一家寓戶門前。

    忐忑不安的摁下門鈴。大概裏麵有人從門上的窺鏡中觀察一會,門才打開,爾後閃出一位大眼睛女孩。王珺認得是老林的女兒林愫娟,忙說:“林小姐,你好!”

    見他提著東西,林愫娟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得不快,隨即燦然一笑:“是小大哥!我們見過麵。”

    “大爺在家嗎?”王珺知道再稱老林與情理不合。

    “在家,請進!”林愫娟閃身讓他進去。

    客廳餐桌上杯盤狼藉,表明他們剛用過晚飯。“大爺!”王珺忙衝起身向他致意的老林招唿。

    “老林邊讓座邊介紹身旁略顯微胖的中年男子:”這是愫娟的大哥,林文化。

    “接著又衝林文化說,”這就是在醫院幫過我的小王。“

    “林哥,你好!”與林文化握手時王珺聞到一股酒味。自尋思,猜得沒錯,這就是那個檢察長了。

    老林故作生氣批評說:“小王啊!來玩怎麽還帶東西。你怎麽也向社會上那些人學習,這樣做可不好。”

    “讓您見笑了,實在拿不出手。”王珺說話時不經意瞟了一眼正收拾餐桌的林愫娟。

    “我心裏可沒拿你當外人。”老林說著遞給王珺一杯茶。

    王珺客氣的接過茶,問起老林身體狀況。

    “馬馬虎虎還那樣,就是整天悶的慌。

    老林話剛落,林文化插言問:“兄弟在哪發財?”

    “說來丟人,整天叫化子似的瞎忙。”王珺迴話時有些掛不住,他最怕別人問及工作,就支吾其詞搪塞過去。喝了一口茶,便把案子的處理過程和來意說了一下。

    “你算是來巧了。”老林說著又轉向林文化:“小王也不是外人,這事你給辦辦吧!”

    “這個沒問題,不過您要把我小舅子往稅務局調的事給落實了。”林文化笑著說。

    “你小子在我這白吃白喝還講條件。行!我答應你。”老林說完也笑了。

    林文化又問王珺:“是誰接的案子?”

    “張尋寶。後來還有個臉型長的像冬瓜的人在裏麵摻乎,不知什麽來頭。”

    王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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