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日後行止,李開樂得可說見牙不見眼,頂著一張木頭臉的羅開先也在心內莞爾。


    再次交談了一些瑣碎問題,便安排這李開自去忙碌,羅某人的心情終於大好。


    興致上來,他又見了石元慶這個始作俑者,但不幸,這將門長公子夜裏被火油熏暈了腦袋,見麵之後滿口的汙言穢語,滿臉的高門顯貴大家公子模樣,比之之前與秦翰的見麵,這才是真正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羅開先的涵養還沒有到修身養性的地步,自是容忍不了,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令人給了這‘高貴之人’三十鞭子嚐嚐——靈州人的鞭子可不是好相與,夾雜著鋼絲編製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就是一條血嶙子,僅僅幾鞭子下去,自命高貴的石大公子就痛哭流涕的不斷討饒,可惜……沒用,羅開先再不願與他溝通,甚至見麵的機會都沒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物值得他一見,就是鹽幫的那位汴京執事孫長庚。


    這位孫長庚孫執事倒是個難得的剔透人物,見了羅開先的第一麵就是跪地叩首,可算是把卑躬屈膝的態度做到了極致,說的話更讓人便是有天大的火氣,也發泄不出來。


    按照東方傳統的處世哲學,接下來該當是你謙我讓和氣為貴,但羅開先則不然,看到這孫長庚的第一眼,就覺得說不出的厭煩,生硬的應付了幾句,便令人把他關了迴去。這孫長庚倒是沒有如同石元慶一般遭受一番皮肉之苦,卻也沒得到什麽好結果——他需要支付價值十萬貫錢的糧食贖買自己。


    在這宋國初年的物價體係裏,萬貫錢財的購買力可不同於百年後,三個銅錢就可以買一鬥糧食,可想而知萬貫銅錢能買到多少糧食。


    這算是羅開先小小的惡趣味了,反正鹽幫錢財大把,如今仇怨已經結下,與其將來可能支持宋軍討伐自己,莫如現在就劃到自己手下,為將來靈州那裏開拓河西添磚加瓦。


    了結了北方防線的瑣事,羅開先對整個莊院周邊的巡視算是告一段落。


    重迴到住宅區,卻依舊不得安寧。


    汴京地處黃河下遊平原地區,這片地方的地形雖然有所起伏,但卻構不成遮擋,所以前夜火光衝天的戰事早被周邊的各類人等看在眼裏。


    這些人的心思實在難以一言蔽之,自秦翰離開之後,羅開先到了四周巡視,這東麵河岸邊原本收糧的渡口處便擁擠了大批身份難明的人物。


    之所以說身份難明,是因為這些人可不都是宋人,除了一些明顯是之前送糧商人模樣的家夥,其餘的人可謂是五花八門形形*,高鼻深目的、塌鼻梁厚嘴唇的、身材矮小羅圈腿的、個子高大中間粗兩頭細的、皮膚黝黑渾身散發著莫名的海腥味的……總之大部人雖然穿著宋人樣式的衣袍,卻總讓人感覺少了些什麽。


    這些人的表現也各色不一,有目光閃爍明顯透著忌憚的、有眼神火熱帶著一絲期許的、也有隱藏著無限仇恨的、更有帶著莫名品評審視的……


    因為羅開先四處遊走不在場,所以,隻能是莊院名義上的主人赫爾頓出麵接洽,有赫爾頓這樣一個表麵上像商人、實際上從不缺乏抽刀子砍人勇氣的家夥出麵,更有之前奉令駐守河岸的且格拉斯在場扮惡人,倒也沒人敢真的做些什麽,但麵對悠悠眾人口,七嘴八舌的試探,讓人焦頭爛額卻是免不了的。


    及至羅開先返迴莊院住處,赫爾頓趕忙找了借口撇開眾人,追著找了來。


    “將主,屬下有事稟告!”


    “講!”羅開先解脫了身上盔甲,剛剛坐穩,沉聲迴道。


    聽慣了自家將主沉悶的調調,赫爾頓也不細想,徑直道:“河東渡口有多人來訪,將主可要見見?”


    “唔?都是什麽人?”羅開先疑道。


    留了兩撇翹胡子的赫爾頓站得筆直,恭敬答道:“有先前將主曾見過的行商努瓦克,有幾個經常送糧過來售賣的糧商,有自稱是遼國使節的契丹人,還有屬下分不清何地自稱是駐宋使節的家夥,還有幾個自稱是鹽幫排幫的汴京話事人……屬下猜測他們是來求情的……”


    “這麽多人?”羅開先嘀咕了一句,皺眉想了想,迴複道:“不見……就說衛四郎忙於瑣務,無暇見客,諸事由你接應!”


    赫爾頓也頭痛了,猶豫了一下,開口勸誡問道:“將主,這些人雖不著眼,但於我靈州擴大聲譽卻不無益處……將主何妨見上一見?”


    “聲譽?赫爾頓你竟然學會了這個詞?”對手下的語言天分有些驚訝的搖了搖頭,羅開先繼續道:“不過聲譽有很多種,有值得在心中牢記的,有的卻不值一提,眼前這等便是後者!”


    赫爾頓粗礪的臉龐頓時有些泛紅,低頭躬身道:“請將主教誨……”


    所幸這會客室內別無第三人,羅開先也不需顧忌其他,徑直便道:“努瓦克此人先前並未常來走動,可見抵達汴京之後,有所顧忌,如今偏來登門,顯見別有用心!至於契丹人之類所謂使節,與宋國多有糾葛,安知不是宋人借來觀望我們舉止的哨探?他們真若有心結交,該去城內鴻臚寺奧爾基那裏探訪,或去靈州交涉,而不是來這莊院堵門拜訪!‘衛四郎’不過采買之人,何須出麵?再者,我們若真與各路使節交往,宋庭必將愈加忌諱,卻與我們購糧之事無益!”


    跟紅頂白這種事情在正常不過,羅某人經曆了不知凡幾,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隻不過為了照顧手下人情麵和理解能力,他不得不籌措一下辭藻。


    “屬下定當謹記!”學著這時代漢人的舉止,赫爾頓應諾了一聲,隨後思量了一下,轉又繼續問道:“還有鹽幫排幫眾人又該如何?請將主示下……”


    “鹽幫排幫……”羅開先站起身踱了幾步,忽而駐足不動,迴應道:“關於鹽幫……先前我曾見了被俘鹽幫主事人孫長庚,此人滿口謊言令人生厭……你轉告鹽幫眾人,交付價值十萬貫宋錢的米糧,若有鬼祟,定有後報!至於排幫……直接迴複他們,待北麵工事修築完畢,盡皆放迴,嗯……順便警告他們,我知河麵上運送米糧的車船多半與排幫眾人相關,讓他們控製手下,若敢冒犯,先前死傷便為榜樣!”


    “得令!屬下告退!”赫爾頓應諾之後,便後退著想要退出,旋又停下,再次問了一句,“還有一事,將主,鹽幫排幫之人問起之前死傷者屍體,想要領迴……”


    羅開先揮了揮手,“你自己安排,區區屍體,我們留著作甚?”


    “喏!”赫爾頓這才轉身真的告退,不論怎樣,羅開先這個掌舵之人有了話語,他便可依令行事,不至於因為不熟悉的事情而焦頭爛額。


    手下人退出之後,羅開先才有些疲乏的歎了聲氣,沒有熟悉這個時代的人做幫手,手下這些人打打殺殺或許還成,若是分析和處理這時代東方的紛雜脈絡,卻是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而他自己,也不過是趕鴨子上架勉力為之罷了,至於眼下這些枝梢末節,也不過是摸著石頭過河,究竟會引起什麽的具體反應,他能把握其中三四,卻並不能推算得十份清楚。


    所憑借者,不過是一次次殺戮培養起來的兇悍武力,但是,武力真的能解決一切問題嗎?或許可以……但他知道,他心底的那份底線不是那麽好突破的。


    而作為主將,他必須為手下人的安危考慮周全,便是他現在有百人敵千人敵的冷兵器廝殺技術又能如何?若宋人孤注一擲調萬兵十萬兵包圍,他真下得去手嗎?縱使下的去收,他能在眾敵環困的情況下,保全手下人性命嗎?何況還有武力值一般的兩隻小娘?


    憐子如何不丈夫……羅開先這刻有點後悔帶兩個小娘來宋京,當然隻是有點,習慣了主動的他更為眼前有些被動的局麵而惱火,若在後世,他可以調用一切偵查設備去探聽敵方的舉動,但在這時代,他總不能單人匹馬去夜探皇城——在君士坦丁堡那次是因為他毫無拘束與牽掛,這次卻顯然不同,一旦為人發覺,宋庭惱火之下,一切必將朝著不可控的事態發展,而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這樣想著,太陽卻開始西斜,夜晚又一次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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