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將,姓李名開。


    在宋營的軍製裏,他這個大將不過是一個帶兵的小頭頭,而不是真正的大將軍。就算在京城的禁軍當中,他這個大將也不過是將門石家的一個門下走狗。


    此次石家長公子調人行事,他這個兵頭完全沒有說話的餘地,萬事都有鄭虞侯那個馬屁鬼開口,他這個兵頭頂多是披上盔甲衝鋒陷陣的話事人,而且他這個話事人其實沒半點用,無論是鹽幫還是排幫的幫眾,沒人會真正聽他這個兵頭的話語。


    當然,作為一個老黃牛性格的老軍,他也並不在意這些浮事,鹽幫排幫所謂的千把人,一個個隻知道好勇鬥狠毫無配合可言,在他眼裏,都不過是用來擋箭的,還是那種眼睛腦子都不靈醒的擋箭牌。


    而靈州人,他聽說過不少,前日秦翰大將軍手下與靈州人公平比拚,其中被打敗的人裏麵,就有他一個兄弟,所以他很清楚靈州人的戰力到底如何,按照他的內心謀算,有三百袍澤佐助,打一百多個靈州人,當不是大問題,至於還有旁人,鹽幫排幫的箭靶們如果死不絕,總應該能應付一二……


    但,這個夜晚,這片被積雪覆蓋的田埂,矗立的那五個怪模怪樣的“望樓”……初初看到的一霎那,李大將就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在他的觀感裏,這片看似空曠的土地,遠比戒備森嚴的城關都要危險,雪地下掩蓋的,是隱藏的危機,而五個好似巨人的怪模怪樣的東西,則是陌生的極度危險的殺機!與遊走戰場邊緣的鄭虞侯不同,他可是正經經曆過攻城戰的,他不相信靈州人弄出幾個孤立無援的塔樓當作嚇唬人的擺設……


    之後的事情隨即證明了他的想法,原本讓人看不透的“望樓”變成了令人難以靠近的刺蝟!隻是短短幾個唿吸的瞬息間,靠近的幫會人物就死了數十個——短矛一般的床弩不過射殺了二十幾人,餘下的卻是擁擠踩踏死的!


    “虞侯大人,這樣不成!我等沒帶攻城器械,這土樓比之城牆分毫不差!”後退重整的時候,李大將忍不住找上了鄭虞侯。


    “莫叫大人,叫哥哥就成。”鄭虞侯玩口舌出身,又慣會見風使舵,當著軍中袍澤的麵,自不會充什麽高傲,“大將有話不妨直言!”


    老黃牛性格的李開沒什麽賣關子的想法,徑直說道:“若依俺看,當迴返李家院子,待攻城器械齊備再戰!”


    “不成!”鄭虞侯搖了搖頭,“石長公子欲借此事邀寵石大將軍,而石大將軍日前因靈州人受今上懲治,想要報複靈州人,依鄭某妄自揣摩,恐今上也樂見事成……再者,你看鹽幫排幫眾人,可曾氣餒?”


    “這……”李開依言轉頭,發現鹽幫和排幫的人並沒有恐懼,反而個頂個怒火熊熊閃爍著仇恨的目光。


    “這便是騎虎之勢!”鄭虞侯感歎了一聲,轉頭向李開問道:“不知大將有何解決之策?”


    李開眯著眼睛張望了一下前方,提了提手中樸刀,指了指碉壘中間,振作道:“天色晦暗難明,我等於此人地生疏,靈州人絕非等閑,若想有所作為,隻能從此中途快速通過,然此並非坦途,稍慢則有性命之危!且,以靈州人之兇戾,前方定有埋伏……”


    “嘶……”鄭虞侯倒吸了一口冷氣,猶豫片刻,猛然剁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腳,“如此……就依大將所言!”


    “且慢,虞侯大人!此策必定兇險得緊,大人若依俺策,但有死傷與俺無涉!”憨厚如李開,也有自己的小心計,出謀劃策本就不是他所長,自然不想承擔這樣的責任。


    “大將安心便是!”隨口安慰一句,鄭虞侯轉身便走。周圍這些人也不是他姓鄭的逼迫來的,會否死人,死傷多少都與他這個虞侯無幹。


    鄭虞侯借著話題把策略轉告了石元慶之後,為了保證更快翻越這條防線,同時減少床弩對密集隊形的殺傷效果,大隊人便分成了四隊,打算分別由五個碉壘中間的空蕩穿行而過。


    李開李大將則統率著禁軍,作為督戰隊押後而行。


    鹽幫和排幫的眾人如同兔子一般竄行向前,左右碉壘的床弩卻依舊不緊不慢連續不斷……原本有著一層薄薄雪層的田地再也看不到白色的熒光,李開披掛著一身步人甲帶著禁軍袍澤跑了二十餘步的時候,一陣悠揚而急促的牛角號聲響了起來……


    隨即汗毛聳立著的李開看到兩側的碉壘裏麵拋射出了數十隻火箭,火箭上的火焰劃破了黑漆漆的夜空,看方向就可以辮知那些火箭並沒有指向人,當李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那些火箭快速的落在了地麵上……“騰”,須臾間,並沒有幹枯野草痕跡的田地燃燒了起來……


    虛空生火!這詭異的火勢來得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恐慌了起來!


    尤其之前為了躲避床弩的弩矢在地麵上翻滾過,或者不小心跌倒過的一些人,瞬息間變成了火人……


    即使始終保持冷靜的李開也慌了神——他穿著一身步人甲,本來速度就不快,這火顯然是不分目標的,蔓延的速度更是奇快無比!


    什麽也不管了!


    火焰中伴隨著濃煙開始了快速翻滾……處在火焰中間的人開始拚命的往外擠,處在燃燒地麵邊緣的同樣不好受,被火焰炙烤得難以承受的他們同樣在加快往四周跑,但是,腳底沾了原油的他們又怎能跑得脫?


    屋漏偏逢連天雨,左右兩側始終沒有停歇的碉壘開始加快了節奏,一根根短矛樣的床弩箭矢仿若不要錢一般飛快的射了出來,徹底淩亂的數千人在火場中亂跑,總會有那麽幾個目標被穿透,然後哀嚎著燃燒起來。


    有那處在隊伍前麵的人提前脫離了燃燒的區域,卻在前方火場外大聲嘶喊著,“前麵有壕溝!足有三丈寬,跳過不去!”“不好了,溝裏也著火了!”


    熾熱的火焰烘烤著處在火場中的所有人,有的腿腳還算靈便,能看到火場裏的空隙,但是他們跑動帶起來的泥土濺到了旁人身上,火焰燃燒順便就把泥土(摻著原油)燃燒了起來,火焰點燃了衣物,於是原本還在行動的人就變成了燃燒的火人,有的跑著跑著就無聲的趴在了地上……火焰炙烤下,顆粒狀的冰雪融化成了水,水又變成蒸汽,與燃燒的油煙混雜在一起,刺鼻而又灼熱的煙塵影響了大批人的唿吸,隨著火勢的繼續,哀嚎或者唿喝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咳嗽而變得窒息的人越來越多……掛甲的戰士同樣也不例外,腳步沉重的他們本就行動慢一拍,有的被慌亂的人群推到在地再也爬不起來,餘下的人卻更慌亂,一邊跑動一邊揮舞手中的兵器,防止旁人的靠近……


    這次禁軍三百人帶來的馬匹本就不多,它們本來被安置在後方壓陣,火起的瞬間,它們剛剛步入火場的邊緣,但是火勢來得如此兇猛,徹底慌亂的它們又蹦又跳,把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摔了下來……


    從火起的那一刻,處於人群最後的石元慶等人就沒了秩序,沒人再顧忌什麽大將軍的兒子,沒人再顧忌身份的尊貴與低劣,所有人都慌了神。


    李開拚命的跑出了火場,卻被推倒在了地上,幾隻重腳在他身上踩過之後,他隻能抱著頭趴在地上不敢稍動……


    鄭虞侯倒在了火場邊緣,全身沾滿了油泥的他變成了火人……


    排幫顧堂主想要救助自己的幫眾,卻被慌亂的人群帶到在地,幾隻重腳踩過,徹底沒了聲息……


    鹽幫孫長庚是個文士,見勢不妙快速後撤,趴在一個田埂的緩坡下,探著頭張望火場神情呆滯……


    石元慶終究算是身份最尊貴的人,有幾個護衛護持著,砍倒了十幾個亡命擠過來的人,後撤了百多步,但是處在煙塵熏烤中的他,承受不起窒息與失敗的打擊,摔下馬背暈倒了……


    ……


    用牛角號傳令點火的石勒也不好過,四個方圓數百步的火場造成的煙霧可不是那麽好承受的。要知道原油燃燒的時候,產生的大量濃煙是往上飄的,他站在四五人高的碉壘上,恰好處於煙霧上升的籠罩區域……


    所以,趁著敵人慌亂成一團,盡快射出了十餘發床弩箭矢之後,他趕忙命令號手吹響了牛角號……從碉壘底部的側門走了出來,準備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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