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已經開打了,靈州莊院的宅子裏,作為主將的羅開先也並未閑著。


    安撫好了兩隻小娘,再給四個女漢子護衛下了一番命令,他迴到會客廳把金騫叫了來,在後者的幫助下換上了全身鎧甲,看著因為焦躁手腳有些不穩的金騫,輕聲詢問道:“怎的,有心事?”


    “不,將主。”嘴上雖然否認,金騫還是抓了抓後頸迴道:“我隻是覺得旁人都在……”


    “都在忙著殺戮,你卻被留在院內無事可做?”羅開先隨口說出了金騫想說卻不好意思說出的話。


    輪到金騫隻能紅著臉點頭不吭聲。


    羅開先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很是輕鬆的說道:“去通告你手下的兄弟,換上盔甲,帶足了箭矢,本將主帶你們出去轉轉!”


    “喏!”楞了一下神,金騫幾乎是吼出了應諾的字眼,然後極快地竄了出去。


    少頃,出到庭院,寬敞的馬廄裏,公爵打著響鼻正等著他,這個大家夥也是有靈性的,作為這時代的戰馬,那種對戰場氣氛的敏銳毫不遜色於職業的戰士。


    “嘿,你也著急了?”身上甲葉作響,羅開先帶著輕鬆的口氣拍了拍公爵粗壯的脖頸,他這會兒有些想念靈州了,因為那裏不但有對他惟命是從的人們,還有比眼前這個家夥還要強壯的黑雲,隻是不知道隔了那麽多天,那個黑色的大家夥是否變得更加強健了。


    公爵沒有人類的口舌,當然不能言語,隻是歪著頭把脖頸在羅開先的手掌上蹭蹭,然後用一雙大眼盯著他,前腳掌則有些不耐的踢踏著。


    “好了,好了,這就好!”感覺到了這個夥伴的不耐,羅開先嘴上應付著,手邊卻忙碌起來。給公爵披掛鎧甲這種事往常都有手下幫忙,但眼下幾乎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能做這事的也隻有他自己了。


    好在這馬鎧雖不是他親手打造,卻是如同他自己身上的物件一般熟悉,隻是片刻功夫,就已經完全披掛好。


    推開馬廄的外門,當羅開先走出去的時候,恰好遇到正在各處走動的赫爾頓。


    “將主,你這是……”赫爾頓看著一身黑甲的羅開先有些呆。


    “我要去北麵轉轉,宋人即敢算計我方,必定有主事之人居於後方!”羅開先難得的向手下解釋兩句。


    “可……將主你該留在院中坐鎮……”赫爾頓硬著頭皮質疑道。


    羅開先既然拿定了主意出去走走,就不會隨便讓人說服,他反問道:“東方河岸處不會有大批敵人闖入,北麵同樣不會,西麵和南麵若有強敵來犯,必會為積雪與陷坑耗盡體力,你手下有二十人和一眾能夠射箭的傷兵,甚至還有農戶家的青壯,如此還不能防敵?”


    他這話任性了些,讓赫爾頓這個商賈麵孔的間諜來主持防衛不算是很妥貼,但是赫爾頓同樣原本是角鬥士一員,他羅某人選人用人從來都是往多麵手的方向培養,防衛一些可能會存在的漏網之魚,又有數十個專業戰士配合,再做不到可就是他羅某人的眼光問題了。


    晦暗的月光下,赫爾頓的臉色瞬間降低了一個光度,他尷尬的吱唔道:“屬下,屬下是擔心將主……”


    “擔心我這個將主受傷?”羅開先翻身跳上了馬背,爽朗一笑道:“哈,赫爾頓,這天下還沒有人能留住你家將主!”


    留下一句似是狂傲實則自信的話語,他施施然便出了宅院,院門外,金騫已經帶著七個善射的手下一字排開等著了。


    “將主,我們去哪裏?”牽著韁繩的金騫恭聲問道。


    羅開先掃視一圈,發現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掛著至少三隻箭袋,連金騫在內一共八人,與他自己一身重甲不同,他們每個都是一身整束的皮甲,盔甲關鍵位置都有鐵皮防護,頭臉處更是皮盔加麵巾綁束,隻餘下兩隻眼睛炯炯有神,這般模樣著實比宋兵威煞太多……


    滿意的點點頭,羅開先迴道:“宋人來犯之敵,必定以北方碉壘為重,我們沿河岸北上,繞田埂,插入敵後……宋人既然敢來,那就把他們全部留下!”


    “遵令!”迴答口令的是八雙閃爍著幽光的眼睛,一縷縷血色正在那裏升起。


    施施然的上馬,施施然的催動而行。


    金騫統領的斥候們所用的馬匹都是耐力和速度型的,負重能力一般,比之公爵這樣的阿哈爾捷金馬遠遠不及,所以為了統合行動,羅開先並未放開了加速。


    夜色彌漫,四周偶爾傳來陣陣悠揚的號角聲,馬蹄聲聲,羅開先撒開了精神感應能力關注著四周,因為是從河邊的耕地裏穿行,遠遠地能“看”到遍布河灘的屍體,以及沿著河岸縱馬“撒野”的重騎們,即便他對且格拉斯的執行能力沒有半點懷疑,這刻也不禁輕鬆了少許。


    再向北行,是一片被積雪掩蓋了人跡的漫漫田野,暗月星空下,頗有些四野茫茫的寂寥感。


    “將主,要不要去東麵河岸查探一番?”馬速並不快,金騫催快了幾步追了上來,落後半個馬身,探著頭問道:“河邊開闊,若有敵人大量來襲,且格拉斯未見能阻住!”


    羅開先看了看滿是認真眼神的金騫,搖了搖頭,隨即提示性的問道:“河麵上冰層不厚,若有敵想要從冰麵上過來,會怎辦?”


    金騫皺了皺眉,半響後答道:“馬匹太重,會壓破冰層,人不能聚在一處,甚至不能穿重甲……”


    “沒錯!”羅開先低喝了一聲,順著對方的思路解說道:“汴京這裏冬季遠沒有靈州寒冷,運河冰層很薄,人若想過必須身形輕便,甚或不能在冰麵上行走,怕是要趴伏前行才可!”


    “敵人沒有鐵甲,且格拉斯等人皆為具甲重騎!”金騫興奮了起來,“還是將主高明,料敵於先!”


    幾句言語邊推導出了結果如何,金騫很是興奮,當然話語裏也對且格拉斯能夠用“一身鐵”欺負人很是羨慕。


    羅開先的嘴角也勾了勾,卻不再開口。


    這段時間,他以言傳身教的方式帶出了不少人,眼前的金騫也算是個悟性不錯的家夥。而對羅開先來說,能夠聽到手下人舉一反三,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誇獎之類的言語就暫時還不需要,而且並不是他所喜歡的方式。


    對著他這樣一個刻板的將主,旁邊人總免不了拘束,便是性情有些不羈的金騫也不敢在隨意言語,和他手下的斥候們用手勢交流著,時刻不忘留神周圍的動靜。


    羅開先雖然知道四野沒什麽值得關注的,卻半點也不想幹涉手下人的“無用功”——那會破壞斥候們良好的習慣,並不是好事。


    寂靜的被積雪覆蓋的田野上,隻有馬蹄踩在上麵的“噗噗”聲,四下裏偶爾會傳來鐵器清脆的交擊聲還有……會令常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


    持續行進五六裏地之後,在這個小規模騎隊的左手方,突然間的好似天光大亮般的出現了大片的火光,隨即便是急促的牛角號聲響了起來。


    若論誰對牛角號聲最熟悉,那人選非羅開先莫屬,因為本就是他編製的節奏。


    所以,他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那是急驟進攻的信號。


    “是進攻號角!”金騫首先叫出了聲來,“將主,定是碉壘那裏,石勒等人與敵接戰了!將主,我們要過去增援嗎?”


    “籲!”輕輕拍拍公爵的脖頸,讓這個興奮的大家夥暫緩腳步,羅開先盡力用精神感應著火光的方向,卻發現距離實在太遠,根本超出了精神感應的範圍,又靜心等待了片刻之後,隨著夜間的微風,一陣濃鬱的原油燃燒的刺鼻氣味傳了來,期間還夾雜著莫名的烤肉氣味,以至於公爵都在不停地踏腳和打著響鼻。


    “去看看,注意不用太快,節省馬力!隨時戒備!”羅開先堅定的下了命令。


    “遵令!”遠處的火光越來越亮,映襯著每一個斥候的雙眼,那裏麵似乎同樣有火光在燃起。


    雖然表情依舊壓抑著,實際上羅開先的心中同樣在躍躍欲試,抵達宋境這些天,他時刻保持冷靜克製的同時,心中的不平與怒火同樣在不停的累積著,隻不過與手下人渴望的簡單殺戮不同,他更希望確切見識一番宋國禁軍的戰鬥力。


    這一刻,弦月在南,火光在西,積雪在平原,蹄印向西北,刀光似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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