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瑞一怔,認真研究起他的神色,居然發現他眼裏盛著滿滿的笑意,立即大叫:“天啊,楚不返居然會開玩笑?!”又伸出手往阿楚手背上掐了掐,期待地問:“疼不疼?我是不是在做夢?”


    楚不返倒是搖頭實話實說:“不疼。”她那點力氣怎麽能把他捏疼?然後哈哈大笑。以前被她欺負,苦於不能聲張,現在看到她的蠢樣,總算解恨了。


    寶瑞又是一陣哀號,把臉埋進被褥裏低唿:“完了完了,我真是在做夢。楚不返不隻會開玩笑,還會大笑。”


    好一會才從震撼中平復過來,寶瑞認真又急切地握住阿楚一隻鐵掌道:“阿楚,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阿楚沒有先問是什麽事,就已經先點點頭。他什麽都沒為她做過,答應一件事有什麽過分?


    寶瑞道:“等忙完這一段,你能不能允許小楚娶酈歌?”


    隱秘


    作者有話要說:我拿偉大的楚家開刀會不會有點過分?楚不返聞言微微皺眉:“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允許?”


    寶瑞撅嘴不滿地道:“小楚最聽你的,不是你不允許,他怎麽會這樣?我明明看得出,小楚不是不喜歡酈歌。就算你沒有不允許,也得你表示允許,他才會做吧。島上幾乎沒女人,你自己也說了有瑞凡就不必娶妻,你們楚家的規矩太多,小楚怎麽敢?”


    楚不返沉默了很久,久到寶瑞覺得他再不說話自己就要睡過去了,才聽他嘆氣緩緩說道:“其實我們也沒那麽多規矩。家主三十五歲前娶妻生子,一是為了留下血脈的需要,另外就是,每一代家主,年輕的時候都將全部精力放在熟悉島務,練武,學各種海上生存之法,才能肩負起家主的責任。其實是沒有什麽時間。”


    “而且,楚家的人,命運多桀,幾乎隨時麵臨苦難,好人家的女兒,怎麽願意嫁來?就算嫁來,又怎麽受得了這樣的苦?”


    寶瑞對上他的眼神,發現其中含有苦楚。她也知道,若不是親身到島上來生活,是不會知道赫赫有名的東海楚家,和世人想像中是完全不一樣的。幾百年的世家,世間女子可以仰慕他們是英雄,幻想這樣的家業龐大,但是真的做他們的妻子,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


    “你知道,我繼承家業的時候,年紀還小。那時阿爸還在,教導我許多東西,我要肩負起來,需要花費許多精力,確實,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也許沒有機會,也沒有這個福氣得到瑞凡這麽好的兒子。他很好。在這之前,我不知道女人是什麽東西,在這之後,我也沒想過去探究女人是什麽東西。如果到了三十五歲,我必須娶妻生子,我除了能給她名分地位之外,不知道還能給她什麽?情愛?我體驗不了,也無從學習。溫柔體貼?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能否做得合適。”


    “很久以來,東海的婦孺越來越少。一是環境惡劣,婦孺弱小不易生存。二是,我們再鐵血,也不願意麵對這樣弱小的失去。也許是我們太弱小,無法保護身邊所有人。以前就已經有送妻兒離島生活的慣例,但是許多人,仍不願意與至親分離,一家便生活在島上。但是十二年前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就下令不準許婦孺留在島上。我不能讓其他人,再經歷與我一樣的過去,我的阿爸是家主,那是他的命,我是家主,我有我自己的命,但是這個命,絕不能是大家的命。”


    寶瑞點點頭,知道他目睹自己的母親慘死,他的父親作為楚家家主,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永遠隻能站在苦難的最前頭,這樣的命運,讓楚不返痛苦又無可奈何。如果說這樣的責任和使命要求楚家人這麽做,那對於島民來說,他們卻是無辜的,也不必效仿,他們有權利去擁有家庭和親人後代。這樣的考慮恐怕也是家主能為他們做的微薄的事情。


    楚不返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麽多話,一點一點地吐出來,隱約覺得輕鬆了許多,於是下了決心,又說出這一番話:“其實,每一代楚家的家主,都繼承了楚家的一個隱秘。”


    寶瑞驚訝地望向他,忍不住伸手掩住他的口,她沒有立場了解楚家的隱秘。


    楚不返拉下她的手,就勢握住,搖頭道:“雖然不能說與人知,但說給你聽沒有關係。其實,我們都不姓楚。都不是真正的楚家人。”


    寶瑞嘴巴張得大大的,一時覺得無法接受。


    阿楚微微一笑道:“三百年前,確實是楚家先人開創了東海楚家的家業。楚家的先人,本事身懷武功的商賈,與妻兒乘船由海外歸來,卻遇到海盜襲擊,妻兒命喪,隻留下他孤獨一人和財富。為了報仇,他收養了許多孤兒,給他們冠以楚姓,在這島上建起楚家堡。東海楚家的產生,並不是那麽偉大,不是為了東海的和平,也不是為了維護百姓,隻是為了報私仇。”


    寶瑞已經被這連番轟炸弄得有點無法消化。


    阿楚又道:“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可笑?現在你應該明白了,為什麽進了祠堂的死者,冠楚家家姓。因為三百年前,已沒有真正的楚家血脈,所以,我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我們的族人,祖先都是孤兒,所以一直以來,楚家都有收養孤兒的習慣,江浙福建一帶移民本來就多,還有許多中原戰後流落過來的流民,留下許多沒有依靠的孩童,我們就收養來,才能保持島上的基本人口。這個島,本來至少可以養幾千人,但是現在隻有四百人。我們姓了楚姓,自己已經體會夠了失去親人,沒有親人的痛苦,不忍心再拆散別人的家庭。”


    “漸漸地,島上就形成了一些習慣,許多男人,怕不能照顧家小,遲遲不成家,又眷戀島上,不忍心離去,所以慢慢便學家主的樣子,拖到三十五歲後才成家。有了家室以後,本來會安排他們離島生活,再將各地楚家開辦生意之餘收養孤兒成人調換過來。不過往往也不是能銜接得上,於是許多人,便不願離島,隻能和妻小分離,一個月輪流離島探望幾日。”


    他又苦笑嘆道:“所以,楚家家主並不重要,是這許多人,庇護了東海楚家。”


    “世人都以為,楚家人是以博大的胸襟,偉大的情操和理想,才屹立不倒。其實,楚家的先人,建這個島,開始隻是為了私慾。後來才變得不一樣。每一代的家主都知道這個秘密,我的阿爸也說過,他痛恨這個秘密。但是每一代的家主為什麽不捨棄呢?隻因為,有太多人把東海楚家當作生存的信念,有太多的人為東海楚家付出了太多,沒有人忍心去顛覆它。不是放不下,是不能放下。這或許是愚蠢的,但是......”


    寶瑞已經不需要他繼續說下去,她很明白,也懂得,自己可以放棄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但是沒有權利去摧毀他人的夢想和信仰。她也懂得了,阿楚不是無情,而是,他沒有能力去愛,沒有能力談情。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用來維護這個隱秘,維護許多人的夢想。


    阿楚伸出另外一隻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長髮,似乎很是欣慰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懂得的。遠昊兄說,你懂得人的心。我相信你是懂的。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你會做許多常人不能容忍的壞事,但是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的。”


    “你們女子會說愛,會溫柔地愛人。我看得見酈歌看我弟弟的眼神,也看得懂。她的眼神,就象我的阿媽看著我的阿爸,有溫柔,有憐惜,有心疼,所以願意分擔對方的苦。我的阿媽,並不是我阿爸要求她作為當家主母跟在他身邊一起應戰的。是我的阿媽,不願意離開阿爸,她害怕和我阿爸分離,寧願和我阿爸並肩作戰。我阿爸因為阿媽的戰死,痛苦不已,三年後就離世了,他一直活在追悔中,痛恨自己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保護,也痛恨楚家的責任,但是他還是必須把家業交給我。”


    “我知道你不一樣。你看我們的時候,眼睛裏什麽也沒有,在兵馬大營見關總兵的時候,在船廠的時候,在葬禮上,在祠堂裏,對於你所看到的,聽到的,你有時候會憤怒,但是你的眼睛裏很幹淨。遠昊兄以前勸我不要記恨你,向我說起你的行事風格,我知道,以你的個性,對東海楚家的看法定是沉重的,你會覺得許多事是庸人自擾,甚至會嘲笑我們的愚昧,我們的固執。但是你從來不表露出來,連憐憫都沒有,我想,這是一種尊敬。”


    寶瑞微微一笑。


    阿楚又笑道:“我知道你這個人特別自私,對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我想,如果你是我阿媽,你一定會找個堂皇的理由離我阿爸遠遠地,自己跑去生孩子,拿楚家的錢花上一花,斷不會做那些同生共死的事。”


    寶瑞點頭哈哈大笑。真是說對了,這就是她。


    阿楚停下,認真地用眼神描畫她的輪廓,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不了解這個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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