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問留下一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走了。

    趙主簿跺腳。在她與張炳成之間猶豫片刻,轉身迴去追自家老爺。

    張炳成就躲在門後,和他撞個正著。

    兩人異口同聲道:

    “她說了什麽?”

    “您做了什麽?”

    張炳成臉黑道:“沒什麽!此事你不要再提!”

    趙主簿急道:“老爺,您不同我說,屬下沒法想辦法呀!”

    張炳成扭頭離開:“需要想什麽?全是那宋問空口汙蔑!”

    趙主簿在原地躑躅片刻,拿不定主意。

    大理寺,不會是真惹上什麽□□煩了吧?

    大理寺內。

    大理寺卿給林唯衍搬了張椅子,讓他坐到對麵。而後問道:“你從哪裏來?”

    林唯衍答:“我從太傅府裏來的。”

    大理寺卿:“……你是哪裏人?父母是誰?”

    林唯衍:“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查出來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少卿在旁邊陷入了沉默。

    大理寺卿頓了頓,又問道:“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你為何會跟著宋問?你應該有許多別的去處吧?”

    “一個叫孟樂山的人雇我來的。”林唯衍翹起自己的腿道,“而且跟著宋問很有意思。可以有很多吃的東西。”

    大理寺卿:“在溫泉館的那幾天裏,你都做了些什麽?”

    “吃了魚,吃了蛋,吃了肉。”林唯衍舔舔嘴唇,“還挺好吃的。”

    大理寺卿:“……”

    他發現有點不對頭。這人比宋問還難說話。

    隻是看林唯衍這模樣,又不像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接著問:“那幾天有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嗎?”

    林唯衍認真道:“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為天,還有比天大的事更重要的嗎?”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嘴角一抽:“你說的……也對。”

    付少卿聽著一陣無語。

    大理寺卿又問:“期間宋問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嗎?”

    “你想說宋問殺人嗎?那絕對不可能。他多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林唯衍反問道,“那誰是怎麽死的來著?”

    大理寺卿:“頭部撞擊。”

    林唯衍:“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掌櫃那麽肥,宋問撞他都會被彈出來。”

    大理寺卿眯著眼睛道:“他不行,那你也不行嗎?”

    “我?我殺人還用撞?”林唯衍不屑一哼,“雖然我是不殺人的,但你這樣說我還是很不高興的。”

    大理寺卿心道審訊還管你高興不高興?

    大理寺卿又問:“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屍體不是你埋的?”

    “這也要證明?”林唯衍不屑道,“我肯定不會選擇埋。看守的金吾衛武功都不怎麽樣。而且晚上視線模糊,溫泉館夜風很大。他們守衛輪番守夜,人手不夠,空隙太多。背個屍體出館而已,簡直輕輕鬆鬆。如果是我的話,怎麽可能還會把屍體留在溫泉館裏呢?”

    大理寺卿挑眉:“什麽都不知道,口氣倒是不小。”

    “我有一百種處理屍體的方法,埋,都不在一百種裏麵。”林唯衍驕傲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表現給你看看。你家在哪裏?晚上多配點人,我去找你。”

    大理寺卿:“……”

    付少卿閉上了眼。

    宋問迴到家,小五小六如常在家打掃衛生,並沒人告訴他們宋問出事了。

    小五見她終於迴來,跟在她身後叨叨:“少爺,您不能再這樣夜不歸宿的。老爺知道了可怎麽辦?”

    宋問“嗯”了兩聲,喊他過去打水,迴房間洗澡。

    不久後林唯衍也被送了迴來。

    畢竟宋太傅就在外麵候著,大理寺卿審問也不敢太久。

    而且審問林唯衍太煎熬了,他也生怕真把這人招自己家裏去。

    宋問喊他過來,跟他打聽大理寺的情況。

    林唯衍迴憶了一遍,然後將事情大致複述出來。

    “簡單,粗暴。”宋問讚道,“很好。”

    林唯衍憂傷道:“不過他好像不大喜歡我。”

    宋問能感受到大理寺卿的絕望。

    習慣了打交道,林唯衍簡直是他們這些人的克星。

    “他可喜歡你啦,隻是跟你不熟。你們要是多見幾次,他習慣了就好了。”宋問拍肩鼓勵道,“不要讓他失望啊。”

    因為這兩天實在是心力交瘁,宋問也沒空去書院看看,決定先休息一會兒再說。

    她離開

    大理寺的時候太低調,導致都沒幾個人知道她迴來了。

    唐毅晚上過來看林唯衍,卻看見了她,當下大驚。

    唐毅問:“你沒事吧?”

    “沒事。”宋問說,“他們問你了嗎?”

    唐毅點頭:“也問了幾句。都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宋問摸著下巴,幸災樂禍道:“哎呀,他們什麽時候去找張炳成啊。”

    “張炳成罪名多著呢,禦史台那邊盯上了。”唐毅道,“暫時還沒有找到他私藏贓款的地方,以免打草驚蛇,應該不會去找他。”

    宋問:“殿下對大理寺和禦史台的事情,了解的倒是挺清楚的嘛。”

    唐毅不舒服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也是每日上朝的。看出一些,很奇怪嗎?”

    “沒有,哪裏的話。”宋問指著林唯衍道,“得虧你給他報信了。”

    唐毅點頭:“大理寺那邊我說不上話,所以就讓他去找太傅。”

    如果大理寺卿懷疑林唯衍,鐵心要細查他,那林唯衍還是很危險的。

    因為他做過很長時間的“黑戶”,要關押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既然人已經迴來,說明也沒危險了。

    三人坐在桌邊麵麵相覷。

    唐毅覺得不便與她共處一屋,起身道:“我先走了。”

    宋問:“不送。”

    唐毅起身出去,消失在街頭。

    他們這群人,真是沒一個把宵禁放在眼裏。

    林唯衍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

    宋問拍拍林唯衍的頭:“他現在是真心幫你,你要記住。明白?”

    林唯衍點頭。

    翌日,宋問收拾了東西,去書院看看學生。

    傅知山遠遠看見她,火急火燎的從長階上跑過來。

    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朝她伸出手喊道:“宋先生,你可算是迴來了!!”

    宋問以為缺課兩天,又要挨罵了。就見傅知山一把幸酸淚的欣慰道:“你迴來就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問簡直受寵若驚。

    傅知山接著道:“你快去看看你們乙班的學生!”

    宋問:“我不在的這兩天裏,他們惹事了?”

    “唉,該怎麽說呢?他們也不知從哪裏聽了消息,說是有人刻意要害你

    ,向大理寺指證了你。大理寺正在嚴查,所以你可能出不來了。”傅知山拍著手道,“課是完全聽不進去了,整日就謀劃著要去救你。”

    宋問好笑道:“救我?他們想怎麽救?”

    “還能怎麽救?說要到大理寺去。”傅知山道,“李洵這幾位學生不同意,他們不聽解釋,還生氣了。險些打起來。”

    宋問皺眉。

    傅知山道:“你說,哪有這樣的?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好像我們要害他們似的。你叫書院怎麽管好?”

    宋問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去教育教育他們。”

    宋問都一陣後怕。

    這群學生如今都在想什麽呢?誰給他們的膽子?

    乙班學子最近真的鬆懈了。

    宋問到的時候,他們還三兩個坐在一起說話。

    分成了兩個團隊。

    孟為等學子坐在一起。李洵馮文述等人坐在一起。

    看來是真吵起來了。

    宋問站在門口,咳了一聲。

    眾人聞聲望來,紛紛站起,朝她這邊擁了過來。

    孟為驚喜喊道:“先生!先生您迴來啦!”

    宋問嘴角一勾,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眾人被她笑得發寒。

    “先……先生。”孟為不安道,“我們都很擔心您。知道大理寺有貓膩,不是故意不管您的。”

    馮文述跟著問道:“先生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你刑訊逼供?”

    “先生,您是怎麽出來的?”

    諸生七嘴八舌的關切詢問。

    宋問靜靜的聽著,道:“我這必須得趕緊出來啊,要是再不出來,怕就被你們害死了。”

    眾生被嗆了一口,不知該如何接話。

    趙恆皺眉道:“先生這是何意?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我對你們的誤會倒是沒有。你們對自身的誤會,倒是很大。”宋問推開眾人,走進講堂,迴過身問說道:“你們想怎麽做?去大理寺請願?給他們惹麻煩?還是當眾鬧事,逼他們放人?”

    眾生低下頭,不知如何開口。

    宋問喝道:“領頭出主意的給我站出來!”

    學子見對視片刻,孟為走了出來。

    宋問大罵道:“我就知道是你!衝動當飯吃,魯莽當

    水喝!自恃身份,心比天高。凡事瞻前不顧後,沒雙翅膀你也想上天。你以為這是豪氣雲天?這叫癡人說夢!”

    馮文述雖先前不讚同他們,但此刻也忍不住替他說請,道:“先生不要生氣了,這也是無奈之舉。大家不忍眼睜睜看著先生受苦,一片好心。”

    “無奈?無奈就可以衝動了嗎?就可以不計後果了嗎?”宋問道,“究竟是無奈,還是荒唐?是你們走投無路,還是在自尋死路?這是好心嗎?若是出了什麽事,你們要先生如何負這個責任?”

    宋問道:“我才進去呆了一天,那一天裏我不覺得可怕,因為我俯仰無愧。可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身冷汗。就差一點,我是沒出事,我的學生又進去了。叫我怎麽辦?也學你們,進去陪你們嗎?”

    孟為梗著脖子道:“大理寺那地方,陰森不堪,濕氣厚重。因酷刑患重病而死去的人數不勝數。若真有心為難你,都不要幾日。等出事,哪還來得及!”

    他想想又不服氣,梗著脖子道:“先生你不識好心!”

    “我不識好心?就是還要我感謝你們咯?你們竟還不覺得自己錯嗎?”宋問搖頭道,“如果真這麽簡單,大理寺就會妥協的話,那它們早該廢了!誰也處置不了!你們想過沒有?大理寺是個什麽地方,關卿又是個什麽人?所謂的熱血,能動搖的了法製嗎?何異於以卵擊石啊!你們的確會給他們帶去麻煩,可也僅僅隻是麻煩而已。你們有錯在先,要處置你們,簡直輕輕鬆鬆。也絕不會有人替你們說話!”

    宋問道:“他們隻會覺得,是我唆使你們過去。一個會置學生於險境的先生,枉為人師!若真的出事了,要我今後,如何安心?”

    宋問拍桌怒道:“你們都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我就是教了你們這個?你們跟著我就是學了這個?”

    諸生臉色發黑,眉頭緊蹙。咬著唇,滿臉的不甘心。

    “過來這裏!”宋問指著高台的前麵道,“有什麽要說的都給我說,別帶著怨懟迴去,說我不公平。”

    孟為等人便站到前麵,列成一排。。

    李洵與馮文述這些,頓時尷尬。宋問指了指旁邊,讓他們也候著。

    梁仲彥出列道:“此事,他們確實……過分了啊!那麽多人裏,單單扣著先生,還一句解釋也不說。學生擔心有錯嗎?”

    “你們錯,不是錯在你們擔心。你們擔心先生很感動。誰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好意而覺得生

    氣。這一點,先生確實要謝謝你們。”宋問說著,朝他們一個鞠躬。

    “你們的錯,是你們妄自揣測,操之過急。”宋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解釋給你們聽嗎?就算你們明白,你們會讚同嗎?他們自有他們的考量,你們非要幹涉嗎?但就為官數十載的這點經驗,你們就比不上。”

    梁仲彥道:“先生,那照您來說,朝廷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我們也說不得,管不得嗎?”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宋問道,“我才進去一天,你們就急成這樣,不就是逼迫的太過分嗎?”

    孟為倔道:“這也是先生教的啊,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沒教你們!別說是我教的!”宋問抬手用力拂袖道,“之前鄭會的案子,我提議轉交大理寺是為什麽?是因為我知道,有證據能證明他的清白。是因為除此之外,他死路難逃!”

    孟為:“如今也是啊。大理寺不放您出來,您也是死路難逃。”

    宋問:“我最多是猥瑣做人,你們是猥瑣做事!我告訴你們這不一樣!”

    “我有跑來大理寺麵前,逼他們接管鄭會嗎?我有去逼張炳成,逼他們重審此案嗎?我有以百姓的身份,去逼官府,逼朝廷照我的方式判案嗎?我問你有沒有!你告訴我哪裏一樣!”宋問走到他麵前,拎著他的衣領到中間去:“我讓你們去搜查證據,你們就忘了?我讓你們別輕舉妄動,你們就忘了?你們記得什麽?你們隻記得我鋌而走險?可我鋌而走險,是我手上有證據!我是跟著綱紀國法走的!”

    宋問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別人才會信服你。可你們的理又在哪裏?你們理在自己是學生,理在自己夠無恥,還是理在自己有家世?”

    宋問看著幾人,厲聲道:“‘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你們呢?你們知道什麽是不能做的嗎?你們還敢不敢更大膽,還敢不敢更衝動?你們想過什麽?你們想過後果嗎?你們想過退路嗎?你們想過你們的朋友嗎?在你們眼裏,根本就沒有不能做的事,隻能不敢做的事,對吧?”

    李洵求情道:“先生,這次就算了吧。他們知錯了。”

    宋問揚手道:“他們必須把這件事,給我牢牢記在心裏!”

    “我現在要說你們的第二個錯。”宋問指向李洵等人道,“向他們道歉。”

    孟為等人轉過身,朝他們略一躬身。

    “在這件事情上,你們根本沒有聽過他們的意見。隻因為他們的身份,就覺得他們的拒絕,是見死不救。”宋問道,“為什麽會這樣覺得,因為你們心中明白,他們是官宦出身,帶著他們去惹事,會給他們添上麻煩。明知如此,還硬要拉著他們。這是朋友嗎?強加難堪給你們的朋友,問問你們自己,你們何時成了這樣的小人?”

    “不是這個意思。”孟為喊了一聲,而後說著聲音小了下去,爭辯道:“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你不能因為自己慷慨,就去要求別人慷慨。何況這甚至都稱不上是慷慨。”宋問道,“你會給你們的父母惹麻煩,你問過他們的意見了嗎?”

    孟為:“我……”

    宋問拉著李洵和馮文述等人過來,排在他們麵前,說道:“你還孤立他們。他們是誰?是你們多年的同窗好友。因為這樣的事情,你們疏遠了他。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這就是一種欺淩!站在道德高點上的,最無恥的欺淩!往後你們想起來,都會追悔莫及的錯誤!”

    兩排人對上視線,都尷尬低下頭,別開眼。

    “做什麽呢?”宋問道,“還不致歉言和。”

    孟為等人躬身,又一次道歉。

    “此事已了,以後不要再說了。既然與我們無關,也不要自惹麻煩。最近幾日,我們師生氣運都是不佳,該去去晦氣了。”宋問拍手道,“正好過兩日書院放假,南郊有祭祀,我帶大家一起去,祈福一下,順便放鬆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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