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劉絲吩咐茂盛將房門關好,點上油燈。母子倆端著油燈來到了書房。

    來到書房後,劉絲將油燈放在了架子上,光線頓時將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這是阿爸的書房。自從他老人家去世後,茂盛就沒有進過這個房間。因此,他帶著陌生的眼光看著書房中的一切。

    劉絲卻還是按照老習慣,每天都要到這個書房來打掃一次,保持整個書房的整潔。

    劉絲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已經昏花的眼睛,將書房內的一切都掃了一眼,長歎一口氣說道:“三十多年了,我沒有置換過這書房的任何一樣東西。裏麵的一切擺設還是你阿爸在世時放的。說起來也奇怪,每天我來打掃屋子,總會感覺到你阿爸坐在裏麵,有時候還能聽到他翻書本的聲音。”

    茂盛同情地看了母親一眼。說道:“阿媽,您思念著阿爸,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睹物思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劉絲說道:“阿媽也是這樣想的,否則怎麽會常聽到你阿爸在書房中的動靜呢?”

    劉絲走到了書桌旁,低下頭仔細地看著牆壁上的石塊。

    可是她畢竟年老眼花了,怎麽也看不出牆壁的哪塊石頭是能夠移動的,於是就用手去摸那些牆上的石塊。

    她抖動的手指一塊一塊地摸著牆壁上的石塊。

    良久,旁邊的茂盛忍不住說道:“阿媽,讓我來找吧,您休息一下。”

    可是劉絲好象什麽也沒聽見,仍然我行我素。

    終於,劉絲的全身突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她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就是這塊石了。來——兒啊,你將這塊石取出來。”

    茂盛上前摸了一下阿媽手指指著的那塊石,果然是塊活動的石塊。於是他用手指甲在那石塊的兩側輕輕地撥了一下,然後伸出兩根指頭用力地將那石塊鉗了出來,放在書桌上。

    再看裏麵果然是空的。在那個不大的空間裏,有一塊小石頭壓著一個用黃紙包起來的東西。於是他將這個黃紙包拿出來遞給阿媽,口中問道:“阿媽,是不是這個東西?”

    劉絲移了移桌上的油燈,在飄忽的光線下仔細地看著那個黃紙包。她顫抖著聲音說道:“是的,就是這個。你阿爸說過,這塊活動的石頭裏麵藏著一個黃色的紙包,就是這東西了。”

    說到這裏,她用嘴吹了一下那黃紙包上的灰塵,慢慢地撕掉了紙包上的封條,將那包在外麵的黃紙打開。

    黃紙打開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疊厚厚的大小不一、顏色發黃的銀票和房契。

    劉絲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看著看著,劉絲和茂盛的身子都不自覺地發抖了。

    許久,劉氏才說道:“兒啊,這就是你阿爸身前留下的,也是要了你阿爸命的東西。現在你就清點一下吧。”

    茂盛點了點頭。

    他彎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發黃的紙張一張張鋪開,整整齊齊地攤在桌上。就這樣一張一張地攤著,將一張書桌都攤滿了。他發現每一張銀票或房契的中間都夾著一張小小的紙片,上麵用工整的小揩寫著送銀票人的姓名、官銜和日期。茂盛熟悉這些字,一看就知道是阿爸寫的。

    茂盛開始點著這些銀票的數字。發現這些銀票最小的數字是三百兩,最大數字是上萬兩。

    他拿出紙張開始一筆筆地記下這些數字,然後將它們加起來。這一加可讓他著實嚇了一跳,因為數字實在驚人。

    劉絲在邊上看著,問道:“兒啊,你算一下到底有多少銀子?”

    茂盛迴答道:“阿媽,我初步估計不下二十萬兩的銀子。另外還有五處的宅子,價值估計也有二十萬兩銀子。”

    :“我的天啊,真得會有這麽多的銀子!”說著那劉絲便重重地坐在藤椅上。

    茂盛將這些銀票和房契按原來的樣子疊好,用那張黃紙包好後放迴了原來的地方,再用那塊石頭將牆洞堵上。

    這一切做好後,他才在母親對麵的木凳上坐下,皺著眉頭沉思著。

    好長時間,苦著臉的茂盛說道:“阿媽,阿爸當年做下了這件事情,簡直是罪過啊。”

    劉絲迴答道:“可不是嗎。不過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阿爸。你阿爸知道這種事情會帶來什麽樣的風險和後果,擔心一旦東窗事發,不但他的腦袋要掉,還可能連累九族。”

    茂盛搖著頭說道:“阿爸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本不是那種膽大妄為之徒。這就說明了一點,他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啊。”

    劉絲說道:“兒啊,你說得不錯。你阿爸最大的苦衷就是當年的情勢。當年那個情勢放在麵前,他不這樣做不行啊。如果不這樣做,那些關進大牢已經絕望的人就會把矛頭對準你阿爸,勢必要治他於死地而後快啊。所以你阿爸說與其做等事情鬧大無法收拾,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了。”

    茂盛想了想說道:“阿媽說得有理。楊乃武一案牽涉人多,而且都是地方的官宦。這些人平時仰仗權勢,作威作福,耀武揚威。一旦情勢起了大的變化,又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阿爸就是其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讓他們抓,那他們就絕望了。在絕望之下就反過來和你拚命,象阿爸這樣的一個小小牢頭又如何能和他們這些官員們鬥。”

    劉絲聽了茂盛的話後,高興地笑了起來。說道:“我的兒啊,你對這件事情的分析和你阿爸當時分析的一樣。其實你阿爸絕不是一個貪財的人,他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一直到他去世前,還在打算將這些銀票和房契退還迴去。他從不打算動用這些銀子,也不想將這些東西占為己有。直到他還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還吩咐阿媽不準動這些東西。”

    茂盛說道:“阿爸是個老實人,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可是卻被這一從天而降的禍事給壓垮了。那時候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我已經感覺到阿爸內心的痛苦和不安。”

    劉絲點頭說道:“不錯,自從出了這件事情後,你阿爸一直痛苦不安啊。”

    茂盛憤怒地說道:“天下真是無奇不有。一個平常百姓,一個小小牢頭,也能卷進這天大的公案之中。你讓小小老百姓如何去麵對,如何去反抗?”

    劉絲說道:“你阿爸確實無力反抗啊。”

    茂盛說道:“無力反抗的結果就是惶惶不可終日,那是死路一條。我的天啊,這個世界還有公理嗎?”

    劉絲搖著頭說道:“兒啊,大清朝沒有公理可講,一切道理都在當官的一邊。”

    茂盛想了想,又說道:“就因為一件舞弊案,朝廷和老佛爺要殺一禁百改良吏治。可是那些被追究的地方官員,還是不顧一切地向朝廷的各級要員行賄,以便保住自己的性命。阿爸是一個小小的牢頭,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卻也能收到幾十萬兩的銀子。這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劉絲點著頭說道:“想起這些事情,阿媽也如作夢一般。”

    茂盛接著說道:“我看這大清朝也該完了。阿爸本是好人卻成了貪吏;他有著健康的身子卻英年早逝;他性格率真卻被迫在心底隱藏著齷齪;他是個忠勇之士卻變的畏首畏尾;他是個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卻成了雞鳴狗盜之徒;他有著一顆憂君憂民的心,卻虎落平陽雄心頓失。”

    劉絲拔下頭上的發簪,在那個忽暗忽明的小油燈上撥了撥,那油燈又亮了起來。

    茂盛的眼睛轉向了那盞用瓷壺做成的小油燈,頗有感悟地說道:“阿媽,其實人生就象這盞油燈一樣。壺中裝滿了油,這個燈就可以保持長久而不滅。但如果壺中沒有了油,那麽這個燈肯定要滅。遇到一陣大風吹來,家中的門沒有關好,油燈要滅。油燈的燈心做得不好,無法輸送油,燈也要滅。油燈有時還會忽明忽暗,漂浮不定。剛才阿媽如果不用發簪及時地將遮住燈心的灰撥去,這盞油燈就不明亮,還會燃起一陣陣的黑煙。人生猶如這盞油燈,有時會充滿朝氣和活力,有時會遇到彷徨和搖擺,有時是風雲迭起,有時會燈枯油盡。”

    劉絲看著兒子,仍然沒有說話。

    茂盛說到這裏,臉上掛上了兩行淚水。說道:“阿爸啊阿爸,您老人家就象這盞小小的油燈,您的命運好似這忽明忽暗的燈火,您碰到了本不該碰上的事情,您遇上了本不該遇上的噩運。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您不能頤享天年平安百歲,那是因為您撞上了突然吹起的大風。那陣大風將您的生命之火吹滅了,同時也將您幸福生活撲滅了,將您的人生理想澆滅了。”

    劉絲聽到這裏,她的臉上也布滿了縱橫的老淚。

    茂盛看了看那牆壁上活動的磚頭,又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阿媽,阿爸說得對,這些銀子不能動。因為兒子看到的不是銀子,而是淋淋的鮮血啊。”

    劉絲問道:“兒啊,你看該如何處置這些銀子啊?”

    茂盛反問阿媽道:“阿媽,現在還能處置嗎?又該如何處置?這些銀票上每張都附上了姓名。這些犯官、貪官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場風波中已經煙消雲散了。而三十年後又能夠到哪裏去找他們?”

    劉絲說道:“兒子分析的不錯。三十多年了,誰又能記住這些陳年爛芝麻呢?”

    茂盛想了想說道:“好吧,那就讓這些銀子還是放在原來的地方,永遠永遠地放在那裏。”

    劉絲聽了茂盛的話,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兒啊,你象你阿爸不貪財,這很好。可是有沒有想過這些東西畢竟不是別的,而是銀子啊,放在牆壁中是不是非常地迂腐。現在時過境遷災難已經過去,能不能想個法子不浪費它?”

    茂盛聽了阿媽的話有點吃驚,說道:“阿媽,您打算怎樣去使用這些銀子?我不知道你要這些銀子和宅子又有何用?我們家住的宅子已經夠大了,兒子賺的銀子也夠家用了。你老人家難道還想做什麽大事呀?”

    劉絲點著頭說道:“兒啊,這件事情聽你的,阿媽願意讓這個秘密永遠藏在牆壁中。但是你必須也答應阿媽一件事情才好。”

    茂盛問道:“阿媽,您說的是什麽事情?”

    劉絲看著兒子說道:“阿媽最大的心願就是要給你成親。阿媽盼望想早點抱孫子,這總不會錯吧?”

    茂盛聽阿媽的話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阿媽放心,兒子這幾天正在考慮這件事呢。”

    劉絲聽高興地說道:“好啊,聽你說有了打算,阿媽心中真高興,不過這事情可要抓緊。你的年紀畢竟快四十了,可不算年輕。如果你同意的話,阿媽明天就去找李媒婆,讓她給你物色物色。”

    茂盛點著頭說道:“好的,就依著阿媽吧。”

    劉絲笑著說道:“兒啊,剛才我還在想用一大筆銀子給你買個大宅子,也好讓你風風光光地成親。可是你卻不想動用那銀子,我看就算了。”

    茂盛搖著頭神情嚴肅地說道:“不能,不能,絕不能動用不幹不淨的銀子。”

    劉絲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樣也好。我們家也不算小了,阿媽住東廂屋,你成親後就和媳婦住西廂屋。如此我們母子也好互相照應著。”

    茂盛說道:“阿媽,你已經一大把年紀了,我娶媳婦後絕不會將你一人撇下,我會永遠住在阿媽身邊照顧您老人家的。”

    劉絲笑了,說道:“如此阿媽就放心了。”

    劉絲想了想,說道:“兒啊,這幾天你不是老是和我說世道變了,但世道到底怎麽變,媽還一時搞不懂。”

    茂盛笑了起來,說道:“阿媽,這個世道到底如何變,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卻是能看到的,就是那些大清朝廷的高官顯貴和與他們有連帶關係的人現在都落魄了。”

    劉絲問道:“怎麽個落魄法?”

    茂盛說道:“他們中有的逃之夭夭,有的躲了起來,有的開始靠拍賣房屋和家中的古董過日子。”

    劉絲笑著說道:“不錯不錯,這就是改朝換代啊。朝代一換,首先就是換人。所謂風水輪流轉,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茂盛繼續說道:“我親眼看見那些平民百姓,現在卻拿著槍住進了官府和豪宅中。”

    劉絲問道:“是什麽樣的平民百姓啊?”

    茂盛說道:“我聽外麵的人說,現在的臨時大總統名叫孫中山,他也是平民百姓出身。他提出了‘三民主義’的施政綱領,其目的就是要讓普天下的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這就好,這就好。有這樣的好皇帝,老百姓就有舒坦日子過了。”劉絲興奮地說道。

    :“阿媽,現在不時興叫皇帝,是叫孫大總統。”茂盛糾正著阿媽的話。

    劉絲說道:“總統和皇帝有什麽區別?我看都是一樣,就是叫法不同嗎。”

    茂盛笑了起來,說道:“阿媽,我聽說總統和原來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

    劉絲驚訝地問道:“如何會不同呢?”

    茂盛說道:“聽人說,皇帝是世代傳位的,也就是說老子死了傳位給兒子。而總統卻是要通過什麽議會選舉產生的。不管什麽出生的人隻要有能力,有人選舉你,就可以當這個總統。這叫作什麽製,對,好象叫作共和製。”劉絲笑了,滿臉的皺紋堆在了一起,說道:“還有這樣的事情?這可是我一輩子沒有聽說過的稀罕事情。在過去的大清朝,許多人一生都是為了謀取一個好的出生。現在不講究出生,什麽人都能當皇帝,難道這天道真得變了?不過有一點我還沒想清楚,沒有朝廷,那天下這許多事情由誰來管?”

    茂盛說道:“聽說現在的朝廷名子叫政府,孫中山大總統的政府設在南京,天下的事情都歸南京政府管。”

    劉絲長歎一口氣,說道:“真的一切都變了,皇帝變成總統了,朝廷改稱為政府。”

    茂盛說道:“聽說那孫中山也不是皇親貴胄出身,而是從一介平民而成為起義革命黨人的領袖,現在被各地的革命黨人選舉為臨時大總統。”

    劉絲雖然已經老眼昏花,但還是睜大了眼睛。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語地說道:“古人雲,天不變,道亦不變。難道天真得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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