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個時辰,呂嬤嬤就招了。呂嬤嬤說來也是命苦,丈夫早逝,隻留下一個獨生子,這兒子資質不錯,頗會讀書,梁太妃看在呂嬤嬤的麵上,放了他的奴籍。功夫不負苦心人,十九歲上就考了秀才,


    靠著魏家大富大貴說不上,衣食無憂絕不用愁。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場風寒,呂嬤嬤的兒子就這麽沒了。要不是兒媳婦還懷著孕,呂嬤嬤估摸著就要跟著去了。


    呂嬤嬤這孫子資質不如先父,幸在老實,背靠梁太妃,開了一家布莊,有兒有女過的頗為美滿。


    直到前年,這孫子被人帶著染上了賭癮,背著呂嬤嬤欠下了上萬兩的賭債。


    若隻是欠錢,呂嬤嬤尚且能厚著臉皮來求求梁太妃大發慈悲。可偏偏她這孫子覺得對方賭場出千和賭坊理論,爭執之中捅死了人。這時候梁王妃就那麽恰巧的出現了。若說呂嬤嬤沒懷疑過這是個專門針對她的局,那是騙人的。可她孫子殺了人那是事實,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就算梁太妃也是不會幫


    她的。呂嬤嬤隻能硬著頭皮往坑裏跳,幫著向梁王妃傳遞一些消息,順帶說些話,譬如給魏闕找個門第一般的媳婦,省得他威脅魏閎,諸如此類的話呂嬤嬤也會不著痕的說一些


    。


    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到後來的習以為常,相安無事兩年後,事情還是敗露了。


    呂嬤嬤神色衰敗,徒然之間老了好幾歲,就像是生生被人從身體裏抽走了精神勁,整個人都枯萎下來。魏瓊華麵無表情的看她一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幾十年來梁太妃可曾虧待過她。口口聲聲喊著自己不曾害過梁太妃,那是梁王妃沒這膽子,若是梁王妃起了歹心


    ,看她會不會助紂為虐,這人一旦破了底線,之後做什麽事都會無所顧忌。


    一目十行的掃視供狀,確認沒有遺漏之處,魏瓊華便大步離開。


    梁太妃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管是魏瓊華的那番話,還是呂嬤嬤的背叛,對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打擊。


    她覺得滿身疲憊,卻又睡不著,可也醒不來,就這麽迷迷糊糊的躺著。


    不知過了多久才梁太妃才悠悠轉醒,一睜開眼就對上魏瓊華關切的臉。


    “娘,您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人熬著粥?”魏瓊華動作小心的扶起梁太妃,拿了一個靠枕放在她背後。


    “什麽時辰了?”梁太妃還有些發懵。


    “戌時三刻了。”魏瓊華迴道。


    梁太妃驚道:“都這麽晚了!”又道:“你就一直在這等著。”


    魏瓊華笑:“左右我也沒事!”


    梁太妃心頭泛暖,這女兒雖然成天氣她,和她頂嘴,可關鍵時刻還是貼心的。


    打結的腦袋重新活絡起來,梁太妃想起了睡之前的事,臉色微微沉下來:“她投靠了誰?”


    魏瓊華頓了下,才道:“大嫂!”


    梁太妃閉了閉眼,果然是梁王妃,除了她,梁太妃也想不到誰還有這膽量了:“她要幹嘛,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梁太妃怒不可遏,身為婆婆,哪一個能容忍兒媳婦把手伸到她這兒來。


    魏瓊華撫著梁太妃的背勸道:“您別生氣啊,把自己氣壞了可不趁了那邊的意。”


    梁太妃運了運氣,可不是,自己要是兩腿一蹬去了,梁王妃還不得放鞭炮慶祝,壓在她頭上的大山終於沒了。


    “睡了兩個時辰,先喝點燕窩粥,還有什麽比身體更要緊。”魏瓊華從丫鬟那接過青花瓷碗,拿著勺子喂梁太妃。


    梁太妃哼笑:“您今天倒是乖了!”


    魏瓊華賠笑:“我這不是惹您生氣,賠罪嘛!”


    梁太妃剜她一眼,雖然裝的很勉為其難,心裏頭卻是十分受用的,吃了一口粥後問:“你吃了嗎?”


    “您睡著時,我也喝了一碗粥。”


    梁太妃便放了心,滿滿一碗熱粥下腹,精神顯而易見的好了幾分。


    見狀,魏瓊華變化呂嬤嬤的供詞交給梁太妃。


    看了一遍,梁太妃冷笑:“下作的東西,設套都設到我的人頭上來了。”呂嬤嬤那孫子一看就是被人設計了。魏瓊華也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大嫂子這人平時就小心思多,隻是我萬萬想不到她會把歪腦子動到了母親您的身上。都說虎父無犬子,阿閎為人處事卻沒得大哥幾分真


    傳,還不如阿廷和阿闕兩兄弟來的有成算,感情都是跟大嫂學來的。大嫂自己其身不正,能教得好孩子才怪了!”


    這話可不是正中梁太妃又下懷,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和兒子沒教好孫子的,魏閎犯錯,那都是梁王妃的不是。梁太妃越想越有道理:“阿閎跟他娘親近,他娘指不定給他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歪理。”梁太妃怒氣衝衝的一拍床榻:“叫柯氏過來,我要好好問問她,收買我的人,她想幹


    嘛!”


    魏瓊華趕忙給她撫背順氣,嗔道:“別動氣,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梁太妃深吸了一口氣,可就是壓不住火啊,竟然讓兒媳婦把自己的心腹給收買了,梁太妃想想就覺丟人。多少年沒人敢這麽挑釁她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迴去吧!”梁太妃眼底布滿寒意。


    魏瓊華不樂意了:“憑什麽啊,她這麽欺負您,我這個當女兒的還不能替你壓陣了。”


    “別鬧!”梁太妃輕斥,當著魏瓊華的麵被她教訓,梁王妃肯定要記魏瓊華一筆,她在的時候,梁王妃當然不敢對魏瓊華如何,可一旦她和梁王駕鶴西去,那就不好說了。思及此,梁太妃一顆心不由沉了沉,魏瓊華和梁王妃姑嫂倆感情平平,沒有紅過臉,但也不親近。等她去了,又會是何種光景,魏瓊華這性子,她這個當親娘的偶然都要


    嫌棄。“我知道,您不就怕她不敢記恨您,所以遷怒我嗎?可明明錯的是她,瞻前顧後的倒成了我們,這是什麽道理!照您這擔心法,您幹脆甭叫她過來了,指不定她還是要心生怨恨的,不敢恨您,那就恨我,恨舅舅家唄!那是不是以後您得供著她,我也得對她卑躬屈膝,隻求日後她做了太後,給我點體麵。”魏瓊華嘖了一聲:“日子要是過的這


    麽憋屈了,我還不如不活了呢!”“說什麽胡話!”梁太妃臉色微白,這話可真是戳中了她的痛處。當年她在她婆婆那吃了不少虧,所以這些年來對兩個嫡親小姑子和婆婆的娘家都頗為冷淡,推己及人,梁


    太妃覺得梁王妃未必不會如她這般。可讓她就這麽咽下這口氣,梁太妃也是真的咽不下去。她雖不是什麽和藹可親的好婆婆,但對梁王妃可比她婆婆和氣多了,至少沒讓她從早到晚的立規矩,也不曾動輒得


    咎,教訓她,也多是她有錯在先。


    就是這樣了,梁王妃竟還做局收買她的心腹,是可忍孰不可忍。


    ——


    柯媽媽賠著笑對站在麵前的秦嬤嬤,一臉為難:“王妃吃了藥睡著了,這時辰,太妃傳王妃過去,可是有要緊事?”說著話,柯媽媽就塞了一個荷包過去。


    秦嬤嬤推開了柯媽媽的手,笑吟吟道:“太妃的事,咱們這些做下人哪裏知道,太妃正等著呢,還請媽媽快些叫醒王妃。”


    柯媽媽心裏咯噔一響,手心微微滲出汗,秦嬤嬤這態度絕對不正常,可到底是為了什麽?


    柯媽媽百思不得其解,硬著頭皮去喊梁王妃。


    吃了藥的梁王妃睡得十分沉,被吵醒來一臉不悅,張嘴就要嗬斥。


    “太妃傳您!”


    梁王妃一個激靈,瞌睡全跑了:“出什麽事了?太妃身體不舒服!”


    “應該不是,秦嬤嬤沒話說,”柯媽媽小心道:“看神色,不像是小事,待會兒王妃見了太妃小心些為好。”


    說的梁王妃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眼皮子也跟著跳了起來,跳的梁王妃心跳都不穩了。


    越是靠近寧馨院,那種不安的感覺就越清晰,梁王妃不禁瑟縮了下。


    到了寧馨院,就見梁太妃麵沉似水的端坐在炕上,梁王妃懷裏就像揣了個兔子,忐忑亂跳。


    “母妃喚兒媳過來,是有何事?”梁王妃嗓音發幹,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在梁太妃臉上看到這種山雨欲來的陰沉了。


    梁太妃目光如電,直直的盯著梁王妃。


    梁王妃隻覺那目光跟刀子似的,所過之處帶起一絲涼意,梁王妃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呂嬤嬤。”這三個字是從梁太妃牙齒縫裏蹦出來。


    繃在梁王妃腦中那根弦‘啪’的斷了,梁王妃強裝鎮定:“呂嬤嬤怎麽了?”“少給我在這裝糊塗!”梁太妃操起手邊的供狀扔過去,冷笑漣漣:“她都認了,你可真是好手段,用一條人命做局,套住了呂嬤嬤。這麽大的能耐,隻做個王妃真是太委屈


    你了!”幾張紙飄飄蕩蕩的落在麵前的地上,梁王妃頭皮發麻,一張臉刹那間褪盡了血色,就連牙齒都在打顫。她張了嘴想辯解,可一對上梁太妃涼意刻骨的雙眸,到了喉嚨裏的


    話就像一塊冰坨,又掉了迴去。


    “你好大的膽子!”梁太妃一拍案幾,帶著上麵的茶碗都跟著跳了跳。


    梁王妃的心也跟著跳了跳,此時此刻她腦子裏除了恐懼,別無其他。


    梁太妃將她疾言厲色一通訓,她著實氣得狠了,期間梁王妃隻敢伏地求饒,實在是無話可求,身為媳婦收買婆婆的幸福,這話傳出去,她都不用見人了。


    末了,梁太妃冷聲道:“你既然身體不好,那就去小佛堂待著,好好修身養性,別整天琢磨這些事。”


    梁王妃哪裏有二話。


    梁太妃厭棄的扭過頭:“你迴去吧!”看見她就來氣。


    梁王妃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出了寧馨院腿就軟了,過兩天,出巡的梁王就迴來了,梁太妃肯定不會替她隱瞞的,屆時她要怎麽麵對梁王。


    屋裏頭的梁太妃的盯著燭台上的燈火,火光映照下,她的臉一半明一半暗。她終究還是把魏瓊華打發走了。梁太妃覺得自己實在是矛盾的很,她不想女兒和梁王妃有隔閡,但是又壓不住對梁王妃的火。發了火,又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梁王妃苛待


    女兒。


    梁太妃打開香爐,一下又一下地撥弄著裏頭的香塊。她這輩子沒幾個念想了。


    一是兒女,她攏共生了三兒一女,三個兒子都成家立業,兒孫滿堂,兄弟之間也相處和睦,再沒什麽可擔心的。


    唯獨放不下的就是魏瓊華,魏瓊華晚年光景如何,端看魏閎這個侄子對她有幾分孝心。她要求高,不隻想女兒衣食無憂,還要她無人敢輕怠,魏閎的態度至關重要。


    再來就是想魏家的基業能夠千秋萬代,這也要看魏閎的本事。


    最後是娘家,她希望娘家蒸蒸日上,繁榮昌盛,與魏閎也息息相關。


    她這輩子的念想能不能達成,全落在了這大孫子身上,他做得到嗎?梁太妃頭一次產生了這個疑惑。


    二月二,龍抬頭,又稱青龍節。梁王帶著文武百官到郊外舉行盛典祈求平安和豐收。


    梁王妃因身體不適沒有到場,外人不疑有他,這兩年梁王妃身子弱那是人盡皆知的事。


    大典過後,年輕的姑娘少爺們就趁機踏青郊遊去了。


    宋嘉禾也在其中,隻不過相較於旁人的興致勃勃,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醞釀了半響,宋嘉禾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氣,尋了借口避開人,帶了幾個護衛晃晃悠悠的騎著馬進了樹林。


    果不其然,走著走著就見魏闕迎麵而來,宋嘉禾眯了下眼。好幾次都能偶遇他,就說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她當時到底有多遲鈍。


    宋嘉禾定了定神,沒有躲避,直直驅馬向前。早春二月,萬物複蘇,樹梢上藏著點點綠意,春意盎然。魏闕含笑看著越來越近的宋嘉禾,如果她此刻不是一臉嚴肅而是歡喜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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