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遊山玩水的麽蛾子申屠驍,這一年的宮中不再設上元宮宴。正月十五上元節,穆清終於從繁瑣惱人的庶務中脫身,得以出府賞玩。宋修遠心中還記著去歲七夕夜裏曲江池上的意外,便寸步不離地粘著穆清。


    實則從除夕這日起,沒有公務纏身,他便日日守著穆清。


    穆清不想再去芙蓉園曲江池那片吵吵嚷嚷的傷心地,便信馬由韁,任憑驪駒駕著她拐進了東市的巷子裏。


    郢城裏的大多百姓都去了能夠見到舞獅隊伍的大街,亦或是宛若天街燈市的芙蓉園,倒更顯得此處淒清寂寥,遙遙望著外頭的燈光,聽著遠處的吵嚷聲,此般情景,倒也應了恍若隔世一詞。


    宋修遠駕著青騅行在穆清身側,留心觀望了周遭環境。四下昏暗逼仄,他稍加思索,便翻身下馬,將青騅拴在巷旁。穆清聽見身側的動靜,扭頭望去,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身後一熱,宋修遠已穩穩坐在了她身後。宋修遠伸手環過她的身子,與她一起拉住韁繩,湊過身子,道:“此處偏僻,你單獨駕馬,不甚穩妥。”


    穆清倚著身後微熱的胸膛,微微頷首應了。


    驪駒大了,又是個中名馬,載兩個人早已不成問題。但它亦有些小脾氣,韁繩被宋修遠扯在手中,勒得它發疼,索性便不再聽從宋修遠的意思,隨心跑了起來。


    厲承正在客棧外掛燈籠,陡然見到宋修遠與穆清夫妻二人共乘一騎出現在麵前,不免愣了神。


    宋修遠與穆清亦有些不明所以——驪駒竟歪打正著地帶著他們來了悅世客棧?


    迴過神來,宋修遠翻身下馬,又迴身將穆清抱了下來,對著木梯上的厲承拱手道:“厲兄好久不見。”


    穆清將驪駒託付給客棧的小廝,走到宋修遠身側,亦向厲承行禮道:“厲大哥。”


    厲承略施輕功,從木梯上飛身而下。看著麵前二人,宋修遠身子挺拔,氣度磊落;穆清靜靜站在他身側,一副依人情態,再想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厲承忽而心底不是滋味,迴了禮幹巴巴道:“上元佳日,二位怎有興致來我這鄙陋之地了?”


    起風了。一陣夜風襲來,正巧吹熄了厲承才掛好的那盞燈籠。厲承迴頭向上看去,神情尷尬。


    宋修遠直接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到穆清身上,對著厲承道:“阿謠體弱,不便吹風。厲兄可容我二人進去小坐片刻?”


    垂拱三十九年年的春節在暖冬裏度過。即便是夜裏的晚風,吹到臉上,也沒有刺骨的冰寒。厲承盯著宋修遠順勢放在穆清肩頭的手,訕訕應了。


    一年前他初見穆清的時候的確起了些旖旎的心思,甚至自去歲在鹿邑郊外將穆清救出之後,心中想的亦是若是日後穆清迴了華鎣,那些個凡夫俗子嫌棄她嫁過人,他便娶了她。但是在客棧裏打了宋修遠一拳後,他登時便清醒了。宋修遠的功夫在他之上,若不是於穆清心中有愧,又怎麽會給他出拳的機會?


    若穆清不喜宋修遠,他或許還會動些歪心思,再將穆清從侯府裏擄出來。但是宋修遠對穆清有情,穆清亦然。強搶□□之事,他厲承做不出來。但是穆清是頭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子,她心裏沒有他,無妨。隻要他留在京中,偶爾借傳遞消息與穆清說上話,便好。


    或許,見過杜衡對穆清的照顧之後,彼時的男女之情,已在不知不覺中,便慢慢化成了兄妹之誼。


    宋修遠從下馬之時便一直暗中留意著厲承的神色。同為男人,厲承昔日對穆清的,他又如何看不出來?彼時厲承留在京城,從杜衡手中接過悅世客棧,他便留了個警醒。隻是今日厲承落在穆清身上的目光,卻磊落坦蕩,不含一分男女之情。宋修遠略鬆一口氣,卻也暗自生疑,緣何這位跳脫的江湖遊俠竟一時改了性?


    二人各懷心思,隻餘穆清一人在心底咀嚼著方才兩人各不相同的神情態度。


    ***************


    二月裏,宋修遠又帶著穆清上了歸雲山。


    一年未見,裕陽大長公主仍是原先的模樣,髮髻輕斜,栗色衣袍,一對清澈的雙眸探尋地看著麵前的幾人。


    見宋修遠仍是原先恭敬守禮的模樣,大長公主心底喟嘆,她這個孫子,年紀越大,越發不好玩了。從前抱在懷裏的胖娃娃,誰知二十多年後竟長成了這麽個刻板模樣?倒是穆清,比之去歲,更豐潤了些,眼角眉梢亦結了一股子嬌媚情態。


    老人家眼神不好,但是有些東西卻是不會看錯的。


    許是急著與林子後頭的老侯爺相見,花朝未過三日,大長公主便催著宋修遠下山,隻是仍與去歲一般,獨獨將穆清留了下來。


    時隔一年,宋修遠早已猜到了祖母的用心。是夜迴了廂房,從身後抱著穆清,他悶悶道:“阿謠,士之耽兮,猶可脫也。我知曉祖母的用意,我去向祖母求請,明日你隨我一起迴去,如何?”


    他想他是有些耽於女色了,竟想著忤逆祖母的良苦用心。可是想著要與穆清分離數月,他便頭腦發混地想要求請祖母改了主意。


    穆清拍開他圈在自己腰上的雙手,替宋修遠打理行裝,笑道:“京城人心繁雜,不比歸雲山草木蔥蘢,山氣俱佳。且此處的鄉民亦淳樸可愛,我為何要與你迴去?”


    宋修遠坐在榻上,看著穆清含笑的雙眸,默默不言。忽而他起身向外頭走去。穆清恐他真真為了這個緣由去尋大長公主,扯住他的袖角道:“阿遠……不會真去尋祖母說這個吧?”


    見宋修遠不作迴應,穆清心中微急,輕輕跺腳道:“祖母留我,除卻你那個…恩…耽於女色的緣由……還是為了能讓我這個鎮威侯夫人信服於京中眾人。”


    實則她初時亦不明白裕陽大長公主去歲獨獨將她留在歸雲山的用意,隻當是大長公主為了警醒孫兒切莫耽於女色。隻是當她迴了郢城後,再度赴宴之時,聽聞各府女眷談及,方才知曉裕陽大長公主在郢城的餘威。數十年以來,除卻宋氏子侄,得以入歸雲山拜訪裕陽大長公主的人寥寥無幾,能得大長公主首肯留在歸雲山小住的更是無人。而穆清卻在歸雲山陪著大長公主小住了三月方才由宋修遠接迴京,分明是裕陽大長公主認下了這位孫媳婦的意思。


    自此以後,穆清再與各府女眷周旋,因她鄰國公主的身份和風流媚骨的艷名而生的冷嘲熱諷便少了許多。


    宋修遠迴望著穆清,眸光灼灼。


    穆清以為他還未想明白個中細節,正欲再開口解釋,宋修遠卻突然問道:“阿謠喜歡此處?”


    穆清愣了神,訥訥頷首:“是。我從小在華鎣山中長大,自然喜愛此處的景致風情。”


    聞言,宋修遠卻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將穆清拉入懷中,道:“一月後,我便來接你。”


    郢城人心浮動,處處遍布陰謀算計,即便他有心替穆清將這些擋在外頭,卻仍是防不勝防。且鎮威侯夫人的位置,註定穆清要麵對這些人情往來與詭譎心機。


    實則這小半年來,少了邊境涼國的侵擾,朝局日漸穩妥。海晏河清,於文臣是檔子舒心事,於武將而言卻不盡然,尤其是他這樣身居高位又手握重權的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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