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酸澀,穆清又想哭了。


    宋修遠見她雙眸濡濕,便伸手拉開她遮麵的薄被,拂去她麵上的淚痕,輕聲嘆道:“怎又哭了?”


    宋修遠略用了些力氣,不慎露出了穆清大片薄被之下的背脊。穆清不想被他瞧見自己不著寸縷的模樣,趁著他失神之際,裹著被子蹭到宋修遠身前,將臉埋在他胸口。想到昨日夜裏宋修遠的行徑,口不對心,嗔道:“說得冠冕堂皇,實則你也不過一個被皮相迷了眼的登徒子罷了。”


    知曉這是穆清的小性子,宋修遠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登徒子便登徒子吧,左右他也隻會對她一人露出如此情態。


    想到昨日夜裏自己也哭了,穆清委實覺得丟臉。但她又有什麽辦法呢?一點辦法都沒有。仿若宋修遠小小的一個動作,或是一句話,就能勾起穆清心底的萬般情緒。穆清覺得,這個男人對她太好了。如此作想,原先還憋在眼眶裏的淚悉數湧了出來,沾濕了宋修遠胸前的衣襟。


    “阿謠……”宋修遠圈過穆清的身子,拂著她的背,待她哭夠了,才輕吟出聲。沙啞隱忍,帶著熾熱的鼻息噴在穆清的肩頭頸側。適才一直穆清窩在宋修遠懷裏啜泣,肩頭一抖一抖,顫得他心都酥了。


    穆清感受到宋修遠的氣息,一個激靈,恐他真的再行登徒子之事,忙從宋修遠懷中爬了出來,用薄被遮掩方才□□在外的胸口。隻是哭狠了,一番動靜後,她仍在微微地抽噎。


    長發披散,身形嬌弱,穆清擁著薄被縮在床榻上的模樣,瞧著竟甚是可憐。


    宋修遠輕嘆出聲,知她仍怕羞,遂起身撿起散落在地的衣物,放至她麵前,轉身斂眸道:“我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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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王大婚,親作催妝,奠雁為禮。


    接連數月,坊間所傳之事,都是宣王妃蔓延十裏的紅妝與宣王親迎時的清風朗月之態。這日,穆清乘著馬車經過西市的說書鋪子,聽見說書先生正對著聽者說道,將柳微瑕誇得有若神女下凡一般,又密語宣王夫婦相敬如賓、鶼鰈情深,不禁失笑。


    區區一介說書小老兒,又如何知曉宣王夫婦的閨帷密事了?且以柳微瑕的性子……穆清不敢作想她與薑懷瑾相敬如賓的模樣。


    不過是眼下天家太需要一件盛事,挪去百姓的注意,遮掩東宮闖出的醜聞了。寧胡公主的孕信不夠分量,便用宣王大婚來頂替。


    然而隨著秋雨一場一場地落下來,一月之期早過,明安帝卻始終沒有下旨恢復太子的監國之職。放眼朝堂,除卻太子的冊封,薑懷信也不過一個掛職兵部的皇子,似與薑懷瑾並無不同。宋修遠偶有出入宣王府,但朝堂中人大抵都心知肚明,宣王妃與鎮威侯夫人交好,看似取中庸之道的鎮威侯府,也被宣王府漸漸捲入了奪嫡的明爭暗鬥中。


    所幸宋修遠將穆清護得極好,那些流言蜚語與明槍暗箭,都被他嚴絲合縫地擋在了外頭,不曾讓她發覺,徒惹憂思。


    於薑懷瑾,亦將柳微瑕藏得極好,不論日後她需擔起如何的位置,眼下,隻需做那個夏瑾的當壚娘子便可。


    宣王府位於城北永福坊內,與鎮威侯府所在的百寧坊見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再毗鄰,穆清與柳微瑕相見不便,柳微瑕便將穆清喚到了泉茂酒肆。天家規矩儀禮繁多,但自嫁入宣王府後,少了母親的叮嚀萬囑,柳微瑕卻過得比從前更自在了,薑懷瑾從未將她刻意拘在王府裏。柳微瑕在外頭野慣了,除卻偶有幾日惦念起自己宣王府的身份,安安生生在宣王府中操持庶務,大多時間均匿了身份與薑懷瑾當起了賣酒夫妻。


    朝政繁忙之時,薑懷瑾與宋修遠整日整日地待在衙署,柳微瑕便邀穆清賞花小酌。


    穆清的酒量不知不覺被柳微瑕練得大了些,隻是仍不及柳微瑕十分之一。宋修遠得了消息親自去酒肆接醉醺醺的穆清迴府之事亦常常有之。


    今日穆清留了個心眼,順了壺邀月酌便打道迴府。


    迴到鎮威侯府,門人通報導半個時辰前趙姬遞了名帖,眼下正在花廳內候著。穆清頷首,命青衿迴東苑取舞譜,自己則信步往花廳而去。


    穆清有意將舞譜傳給趙姬,宋修遠知曉後便不再攔人了。眼下每隔五日,趙姬便會從宮中的內教坊來到鎮威侯府,向穆清求學。


    當今之世,已鮮少有人能夠奏出《江海凝光曲》的下半闋,杜衡得青徽子真傳,宋修遠借著穆清的裙帶關係,倒也聽了整整一曲《江海凝光曲》。穆清總笑他出身行伍,不懂雅樂之事,但實則宋修遠弓馬嫻熟,禮樂兼備,於詩詞歌賦一道的造詣雖不及薑懷瑾,品評一首琴曲卻是不成問題。杜衡又是箇中翹楚,宋修遠隻消一聽,便發覺了下半闋暗藏的深機。


    盛景哀情、沉鬱蹉跎,全然不似恢弘明媚的上半闋。


    再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為何舒窈長公主窮盡一生都未將舞編完。他不願穆清受琴曲中的哀慟之情所染,又不忍逼迫穆清捨去心頭所好,索性黏在穆清身側看著她編舞。男子的眼界心性與女子全然不同,宋修遠又見慣了京都繁華與戰場蕭條,穆清遇上困擾時,他竟也能在一側提點幾句,免教她一人陷於哀情之中難以自拔。如此斷斷續續,下半闋舞譜也日漸成型。


    十一月的時候,宋修遠又帶著穆清去陽陵祭拜父母。這一迴穆清不再端坐於馬車內,而是跟著宋修遠一齊駕馬而行。待他二人迴府後,杜衡從華鎣傳了信,白眉老翁已開始為莫詞拔毒。


    若略去朝堂的暗波雲湧,日子倒也過得靜好安適。隻是隨著太子革職的時日愈久,看似平靜的朝廷愈是人心惶惶。


    ☆、如梭


    這一年的夏季燥熱,到了秋季卻雨水豐潤,一場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接連不停地從天上澆下來,氣候也愈漸寒冷。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於京中貴人而言,是閑庭煮茶的秋日好景,卻愁壞了一眾靠老天爺賞飯吃的農人佃戶。


    中原農作歉收,關外的涼國亦是如此。十二月末的時候,幾個遊離在邊境的涼國部族飽受糧食之擾,思量數月,終於忍不住將目光轉向了關內,駕馬南下。


    北地邊境受涼國部族所擾的消息很快傳迴了京都郢城,在朝廷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文臣不停遞摺子遣詞抨擊涼國言而無信,武將們則思忖著加固邊防的法子。以太子薑懷信為首主張趁此時機出兵涼國的亦不在少數。但是礙於寧胡公主和親不過半年,明安帝雖心有怒意,卻不便在明麵上表態,最終納了薑懷瑾的奏請,年前涼國來使朝貢的時候,順手賞了他們不少糧餉與農作種子。但明眼人心底都清楚,遠水解不了近火,此舉不過彰顯天威,以示帝王大度罷了。


    好在那幾個部族平日裏不過是遊牧為生,亦不成氣候,見夏國邊防固若金湯,沒幾日便自行退卻了。如此,倒讓涼國王庭白白得了眾多糧餉賞賜,撿了一個大便宜。


    去了邊境的這一樁煩心事,明安帝垂拱三十八年也可算是在一片寧靜祥和的景象中過去。


    過了年,穆清又長了一歲。整日操持鎮威侯府的庶務,想著自己已十九歲了,穆清忽然覺得白駒過隙浮雲蒼狗,仿若昨日她還是那個在華鎣山上天真任性的小女孩。然而那些都是六年前的舊事了。有時望著院內的九曲迴廊,穆清竟十分想念華鎣的重岩疊嶂與洞天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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