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進入院中時,瞧見的正是她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對花獨酌,妹子好雅興。”


    柳微瑕聞言,倏地側過腦袋,盯著穆清,眼底有些微的迷離:“姐姐怎麽來了?姐姐從歸雲山迴來了?何時迴來的?”


    穆清知她有些醉了,笑著徐徐答道:“今晨到郢城的。”


    “那……姐姐身上的衣裳?”柳微瑕打量著穆清身上的鈿釵翟衣,俏皮問道。


    “方見過寧胡公主,從瑤華宮中出來。”穆清走到廊下,在柳微瑕身側蹲下,伸手想奪去她手上的酒盅,“貪杯傷身,妹子醉了,莫要再飲了,聽話。”


    柳微瑕側頭,將手伸到另一側穆清夠不著的地方,笑嘻嘻道:“我心中煩悶,便欲效仿李太白以酒消愁。”


    心中煩悶,以酒消愁……


    是了,片刻前她亦想買一壺烈酒,痛痛快快地澆去那些從瑤華宮中帶出來的煩憂。


    穆清索性在柳微瑕身側坐下了,見柳微瑕身邊還放著好幾盅酒,便也給自己倒了杯,仰頭飲盡,笑道:“我心中亦頗為煩悶,我們一起喝。”


    柳微瑕聞言,心底疑惑,看著穆清,但見後者不再言語,便覺得她亦同自己一般,估摸著有些難言之隱,遂也不再問了。


    兩人就這般坐於廊下,誰也不說一言,隻是靜靜地自斟自飲。好在柳微瑕身邊的這些酒都是些果釀,不似烈酒那般易醉。


    良久,穆清問道:“妹子為何所困?也許我無法幫你,但說出來總比在心底憋著好受。”


    柳微瑕呷了口果酒,忽而覺得有些話,告訴穆清也無妨,遂輕輕道:“九月十八,我就要嫁給宣王殿下了。”


    穆清抱膝而坐,將頭枕在膝蓋之上,側頭看著柳微瑕:“嫁給心悅之人,有何不好?”


    柳微瑕斂眸看著手中的白玉酒盞,忽而笑了:“姐姐可知我從前如何遙想婚嫁之事?我隻想嫁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郎君,不要太高的家世,亦不需太好的皮相,但是他終此一生,隻能有我一個。夏瑾可以做到這些,薑懷瑾卻做不到。”


    放下酒盞,柳微瑕抬首望著院內的桃樹,嘆道:“我知曉父親斷不會同意讓我嫁與商賈之子為婦,但我總覺得事在人為,且父親那麽疼我,我同他多磨一陣,他便會應下。就好像前次周家大公子求娶,父親最終還是拒了他。”


    “若夏瑾真的隻是商賈之子,事情便好辦得多。”穆清開口,替柳微瑕接著說道。


    柳微瑕怔怔地望著她,頷首道:“姐姐所言不錯,可是他是宣王殿下,即便我可以不再苛求夫君不納妾,但是京中滿腹才情的閨女那麽多,我想要嫁給宣王,談何容易。”喟嘆一聲,柳微瑕又飲了一杯酒,續道:“然而不出幾日,聖旨便下來了,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了宣王妃。”


    “姐姐,這些時日我想通了很多事。”


    穆清坐直身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靜靜聽著。


    “宣王從未問我是否要嫁與他,父親亦從未與我提起宣王的求娶之意,直到聖旨下來的那一日,我方如夢初醒。我明明就是聖旨裏的宣王妃,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當宣王妃。若我不願呢?”


    “父親拒絕了周府的求娶,應承了宣王,一切皆不過…不過權衡利弊罷了。”


    穆清垂眸看著青色的衣擺。原來柳微瑕心底的煩憂,竟與寧胡公主,與她,同根同源。比之她與寧胡公主,還有父親慈愛形象的轟然倒塌。


    一連經歷了這麽多起伏,難為這個小丫頭了。


    穆清不禁發笑。今日這是怎麽了,一個兩個都撞到她這兒訴苦,連帶著她自己也被勾起了那些傷心的往事。


    “人吶,總是要向前看的。”穆清無奈笑道,覺得自己亦有些醉了,隻想把那些埋在心底的話說出來,“我當初亦是這般過來的。許婚後,父王恐我逃離王府,便日日將我拘在房裏,在我的腳腕上綁上鈴鐺,唯恐我夜深人靜時敲暈了僕婦瞧瞧溜出去。”


    穆清對上柳微瑕的眼,想起寧胡公主,淡淡道:“沒有哪個宗室女子願意和親。那個時候啊,整個蜀宮都在傳我要嫁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羅剎將軍,錦都的貴女都在看我的笑話呢。”


    柳微瑕忽然撲倒穆清懷裏,喃喃:“原來姐姐……”


    “可是我們有什麽辦法呢?”穆清摟著柳微瑕,嘆道,“我們毫無辦法啊,我也不想和親,可我還是千裏迢迢地嫁過來了。究竟為什麽,我們會成為聯姻權衡的工具呢?”


    隻因是她們女子啊。


    四下靜謐,唯有桃枝墜落在地的細微聲音。


    “所幸我們所嫁的,都是心尖尖上的人啊。”良久,穆清又嘆道。


    柳微瑕眼眶酸澀,借著酒勁,止不住地落出大顆大顆的淚。


    她心意難平,原來在薑懷瑾心底,她就是一個一心想要嫁給他的癡情娘子。但其實她也有自己的無奈與不甘。薑懷瑾從未將她放在與他對等的位置上,這樣的婚姻大事,他怎麽能就這樣瞞著她一個人做了主意呢?


    可是無論是夏瑾,還是薑懷瑾,她都喜歡得不得了,即使他在毫不顧忌自己意願的情況下便將她納入宣王府,即便在父親眼裏她隻是一枚棋子,她還是喜歡他。


    ***************


    薑懷瑾從暗衛手中接到消息再趕到泉茂酒肆時天色已暗。


    院中蔓延著一股果香與酒氣。


    看著廊下睡作一團的柳微瑕與穆清,再看了眼兩人身側橫七豎八的酒盅,他眉頭微皺,吩咐道:“傳消息給鎮威侯,讓他來此將夫人帶迴去。”


    正當此時,鋪子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聲。站在鋪子裏的小廝還未反應過來,便看到一陣黑影從馬上飛身而下,迅速地穿過鋪子往院內而去,待小廝迴過神來,隻餘下一陣涼風,與站在鋪子外頭淡然自若的寶馬。


    薑懷瑾看了眼來人,又吩咐暗衛道:“不必去了。”


    宋修遠走進院中,見到薑懷瑾,微有些訝異,躬身行禮:“見過王爺,”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穆清,續道,“殿下見笑了。”


    薑懷瑾與宋修遠方才一起從宮城衙署出來,沒想到未過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又在此處見麵了。他倒也不怕讓宋修遠知曉這個酒鋪子是他布下的暗樁,左右他吩咐暗衛傳消息時已作了這樣的打算,因而麵上頗為鎮定,隻在心底暗嘆宋修遠的消息路子夠迅速,竟能緊跟著他尋到了此處。


    淡淡地掃過宋修遠,他開口幽幽道:“尊夫人與吾婦關係不錯。”


    宋修遠當即便聽出了薑懷瑾的言下之意,隻是此刻他心底擔憂地上的涼氣傷了穆清,無暇顧及其他,迴道:“打攪王爺與王妃,下官這便帶內子迴府。”


    薑懷瑾不置可否。


    宋修遠走到廊下,從地上抱起穆清,朝著薑懷瑾道:“下官告辭。”


    見宋修遠抱著穆清走出鋪子,薑懷瑾亦抱起醉倒過去的柳微瑕走入廂房。柳微瑕酒品好,醉了便隻是靜靜地窩在他懷中。待安頓好柳微瑕後,他走到院中,冷著臉問道:“朱安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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