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5月,我即將參加小升初的畢業考試。我每天坐在烤熱的教室裏做著怎麽也做不完的練習題,老師的粉筆在黑板嘰嘰喳喳的寫個不停,窗外的知了叫個不停,我盼望著畢業考試,這樣可以提前結束這沒完沒了的練習題,又害怕那場考試,怕考不出好的成績。

    這一年的五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日清晨,我還在睡夢中,屋外大人們的議論聲吵醒了我。我還不想馬上起床,隱隱約約聽到外麵人們不停說著“黃眼鏡”三個字,我感覺一定是黃眼鏡出事了。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跑到了屋子外麵。

    我家屋子外麵站了不少的人。

    “黃眼鏡解下他腰上那根牛皮帶在自己那間屋子裏懸梁自盡的。”春、秋、冬季節裏黃眼鏡習慣把那根棕色的牛皮帶紮在他的腰間,穿著那件軍綠色的外衣,胸前佩戴著毛主席頭像。

    “他是什麽時間上梁自盡的?”

    “他們糧站部門的工作人員都不清楚他是什麽時間上梁自盡的,都說有好幾天沒有看見他了。”

    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黃眼鏡會上梁自盡,“黃眼鏡真的死了嗎?”

    大人們那裏會理會我這個小孩,他們繼續說著:“那派出所來人了嗎?”

    “來了!他們勘察了現場,已經排除他殺了。”

    有人提議:“那我們去看一看。”

    我也跟在了大人的後麵去了黃眼鏡的宿舍。

    他的窗戶還是被厚實的報紙密封著,房間裏仍然滲不進一點陽光,顯得陰暗、淒涼。屋子裏亮著一盞黃織燈,燈的瓦數不大,發出來的光線很昏黃,照得屋子裏的人的臉都是蠟黃的。我也是第一次走進黃眼鏡的屋子,裏麵的情況出乎我們的預料,床上的被子被他整齊折疊在床的一角,書整齊排列在書架上,日常的生活用品也是被他有序的擺放在了牆的一角。屋子裏除了有些陰涼,聞不出其他的異味。那根棕色的牛皮帶還懸在梁上,他的身體已經讓人給取下來了。他身體僵直的躺在床上,麵部讓人用紙給蓋住了。

    “黃眼鏡的父母迴電報了嗎?”問話的人是糧站的站長。

    “他父母迴電報了,說是已經動身上路了。”

    “唉!這麽有才的一個年輕人就這麽死了,可惜啊!”人群裏有人發出了感歎。

    “如果他能迴到城裏,一定是大有作為的。”

    “留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確實太委屈他了。”

    “他現在終於得到解放了。”

    ……

    學校那天老師議論最多的事還是黃眼鏡,有人說他畢業國內某所知名大學;有人說他懂三國的語言;還有人說他會作詩……

    黃眼鏡生前受到人們的冷眼熱嘲,死後卻得到他們的吹捧和惋惜。他們的吹捧和惋惜,可以理解成活著的人對死去人的一種尊重吧!

    他的父母終於把他帶迴了他魂牽夢繞的城裏……

    還有幾天就到六月了,離我們畢業考試的時間不到兩周的時間了。楊波也再過幾天要離開我們這個集體了,按照當時的規定,他必須返迴原籍參加畢業考試。他以後還迴不迴這個地方繼續讀書,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買來一本留言冊,讓我們每個人都在那冊子上麵寫上一段話。有人祝願他以後的生活開心幸福;有人祝他的學業如雨後的竹子節節高……張瓊在他的冊子上寫了滿滿兩頁(張瓊現在的字跡都很差,歪歪咧咧),流露出無限的眷戀之情。輪到我在冊子上留言了,我隻在冊子左上角端端正正寫上了我的名字:餘小燕。正文下麵我一個字沒有寫就遞還給了他。他是驚訝看了我一眼,我隻能微微一笑,沒有給他解釋。我暗戀了他兩年,他就要走了,我難過了、不舍了,這冊子不方便我流露出真實的感情。像其他同學在冊子隨意寫上祝語,可我對他的感情超出了同學之情,那些祝語不是我想表達的,於是我選擇空白正文……我把這段純真的感情深深埋進了自己的心裏,不讓他和他們知道。我和楊波現在在某些場合還能見上麵的,奇怪的是他還能使我臉紅心跳,我都已經是十歲小男孩的媽媽了,對他仍保持著少女羞澀的情懷。

    幾天後,楊波走了,看著那空空的座位,我心裏升起無限的惆悵…。。

    不久我們就參加了小學畢業考試…。。

    1993這年的暑假我過得最休閑和慵懶,沒有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了。那個暑假我和我小夥伴卻做了一件最瘋狂的事情……

    黑二娃膽兒大,放牛的時候悄悄潛進了石油隊的庫房裏偷來一袋白色粉末體的東西(那袋子能裝下二十斤左右的東西),我們這裏人叫它“滑石粉”。它的潤滑性和粘性特好,那時誰家的書本和賬本壞了,都是用它粘好的(必須用水將滑石粉稀釋)。每家的對滑石粉的儲存量不大的,就一瓶裝。

    今天中午才下了一場雨,打穀場的石壩還是濕漉漉的。黑二娃倒了少許的滑石粉在石壩上,那塊石壩就顯得特別的滑了,人一站上去稍不注意就會被摔倒。我們還爭先恐後往那上麵踩去,腳底就跟裝了不聽使喚的滑輪一樣,我們的身子東倒西歪,然後亂哄哄抱成一團,最後全都摔在了石壩上。我想裏麵開心笑得不行了,不泄氣的重新站了起來,剛站穩,腳底又厲害往後一滑,屁股又重重摔在了石壩上…。。

    這時有人想到一個鬼點子,“如果我們把這些滑石粉撒在電影院的入口出,你們說會出現什麽情況?”

    黑二娃興奮的說:“摔得他們人仰馬翻。”

    我也說:“最好摔得那個姓高是也鼻青臉腫。”前幾年,有次我偷偷溜進了電影院,被他發現後,被他手裏的查票用的手電筒狠狠砸中了我的後背,為此我心裏特記恨他。

    他們也顯得異常的興奮,“我們就讓看電影和放電影摔得個人仰馬翻。”

    “那我們什麽時候行動?”

    “明天一早就行動吧!明天是趕集的日子,看電影的人一定多。”

    “明天一早我們全都在這裏集合。”

    “不來的人就是豬、狗生的。”

    第二天,天空作美,下起了蒙蒙細雨。

    我們提著滑石粉來到了電影院的大門口,天才亮,這裏沒有人經過。我們把滑石粉均勻撒在了電影院大門口,經水的稀釋後的滑石粉呈白晶色,憑肉眼看根本看不出這個地方已被我們做過手腳。

    電影院對麵是一棟木房子,政府人員辦公的地方。我們藏進房子裏,推開走廊裏一扇窗戶都探出小腦袋觀察著外麵的情況。

    我們在走廊等了不知多久,終於等來了外麵的動靜,姓高的那個人拿著一串鑰匙來打開電影院的大門。他正低著頭找著鑰匙,一隻腳剛踏上了那塊地方,腳底突然又厲害一滑,他做了高難度動作“惡狼撲食”。他被摔得全身趴在了地上,樣子很難堪。他試著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支撐著地麵,身子才起來一半,手底又一滑,他的身子又重新摔在了地上。他後來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地上掙紮站了起來,可能他的胳膊被摔疼了,他一直甩著胳膊。他看出摔倒他的那個地方有了問題,他折身迴他的宿舍取鐵鏟。那個時候人們的安全意識都很淡薄,他離開的時候沒有豎立一塊牌子,寫上:此地危險,請不靠近!

    姓高的才離開不久,來了一對男女,他們走得那麽近,是一對熱戀中的男女,男人為女人撐著一把雨傘。他們遠遠就看見電影院大門還沒有打開,但是他們還是一步一步靠近了那個危險的地方。這對情侶幾乎是同時踏進了那塊“魔鬼地”,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狼狽倒在了地上。那女人漂亮的花襯衣被地上的泥水搞得一身都是,男人手裏的雨傘也滾得好遠。

    躲在走廊裏的我們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們的笑聲驚動了那裏的辦公人員,他走出辦公室訓斥我們:“你們這些孩子在這裏幹什麽?快給我出去!”

    我們“轟”的一下奪路而逃,害怕別人發現做的壞事。

    我們還把滑石粉撒向了供銷社的大門口、紅旗旅館的出入口……後來事情鬧大了,政府出麵調查了這件事情(那時一般的事件都由政府出麵解決,公安機關不介入的),我很快被浮出了水麵。

    那個年代的人思想很單純,他們沒有向我們家裏提出經濟上的賠償,隻是要求我父母好好管教我。我那惱羞成怒的父親一個耳光給我狠狠扇過來,扇得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作響,像一架飛機在我頭上盤旋似的。我跟父親迴到了家裏,耳朵還一直“嗡嗡”的響著,耳根子感到有隱隱的痛楚了。到了晚上,我耳根子越感痛楚了,這件事情我不敢給父母說,說了他們也不會理會我的。我的左耳逐漸的失聰,我就養成了走在人家右手邊的習慣。

    這件事之前我嘴裏長了蟲牙,雖說牙痛不是病,可痛起來我連稀飯都吃不下去,左臉頰腫得老高,用手能感覺到明顯的滾燙。夜裏我禁不住呻吟了起來,睡在我隔壁的母親拿起一根捶衣棒氣衝衝進了我的房間,不由分說用手裏的棒子朝我的身體重重捶了幾下,她說我的呻吟聲吵得他們無法入睡。前幾年母親的牙齒也讓蟲子給吃了,牙痛得連一粒米都不敢嚼,整個人消瘦了不少。我趕緊迴到農村娘家把她接到城裏治牙齒,在來城裏的路上她一直抱著自己的臉頰呻吟個不停……。看到這裏我心裏真的百感交集。

    以後無論我身體上還是心靈上受到傷害,我都不會像他們述說的,我獨自一人默默的忍受。

    在我記憶中,1993年的夏天是最炎熱的一個夏天,那是我童年的最後一個夏天……我和小夥伴們在大樹底下乘著涼,誰家的收音機正唱著羅大佑的《童年》,“……水彩筆和萬花筒畫不出天邊那一條彩虹,什麽時候才能像高年級的同學有張成熟和長大的臉,盼望著假期,盼望著明天,盼望著長大的童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長大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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