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最好的玩伴是和我同歲的張瓊。她家的房子比我家的還要破落,是在我們村裏打穀場旁邊一間土房子。那房子的後麵就是墳場。那間土房子是文化大革命用來儲存糧食的地方,後來土地下放到戶實行責任製,糧食不再集中管理,那間土屋就被閑置了下來。她的父母用較低的價錢從生產隊那裏買下了這間土屋。屋裏的麵積不大,現在想起來也隻有六十幾個平方。由於屋裏麵積不大,她們家沒有堂屋、臥室、廚房之分,吃飯、睡覺、做飯都在那一間屋子裏。她兩姐妹的床都緊挨著她父母的床。她家沒有豬圈屋,豬是敞放在戶外的,由於豬敞放在戶外長把人家土裏的青菜或者包穀秧吃掉。她母親長和別人因為豬偷吃土裏的東西和人家吵架。晚上,她家裏的人再把豬從外麵找迴來關進屋子裏。她家一年四季屋子裏都一股難聞的尿騷味。我常去她家玩,對那股尿騷味聞起來並不像別人那樣難受的。

    其實打穀場邊有兩間土屋的,另一間土屋是被一家姓伍的人買去了,那人正是我爺爺小時候陪讀的那位少爺。想當年他住的大宅院,吃的是山珍海味,如今落到這般田地,人生真的無常。

    張瓊的父母在鄉政府大門口那裏擺了個修鞋的小攤,夏天還會擺上幾杯涼水賣,沒有兌色素的涼水一分錢一杯,兌了色素的涼水是兩分錢一杯。那個時候往往兌了色素的水比沒有兌色素的涼水好賣,主要是兌了色素的涼水看上去好看一些。我見過她爸爸自製涼水的過程,她爸爸首先用一木桶從井裏取出一桶水出來,再從他的衣兜裏摸出兩個白色小瓶子,一個瓶子裏裝著糖精,另一個瓶子裏裝著粉末(如果是紅色的粉末,那麽兌出來的水一定是紅色的)。他拎開其中一個瓶子的瓶蓋,手輕輕一投動,瓶裏白色顆粒狀的糖精掉進了木桶裏,他再用手不停在木桶裏攪動使糖精能夠充分溶解在水裏。最後一道工序就是往水裏倒上粉末了,隻需倒上一丁點的粉末,他的手再往桶裏輕輕一攪動,整個木桶裏的水就變成了漂亮的綠色。她家的涼水當天沒有賣完,還會留著第二天繼續賣。

    她的父母也忙著去田裏收割稻穀去了,就叫她守著攤子賣涼水,修鞋那活她肯定幹不了的。

    中午的太陽很烈,熱得人像被扔進火爐似的。我和張瓊受守著她家的涼水攤,嘴裏不停喝著美味的涼水(那個時候隻要能放進嘴裏的東西是甜的,都是美食),但是這水根本降不了我們身上的高溫。我們頭頂烈日,那時還沒有太陽傘一次。

    我熱得實在是受不了,身上的痱子也不停的癢著。“我們去一個涼快的地方躲一下太陽吧!”

    張瓊有些猶豫,“我們走遠了,就看不見涼水攤了。”

    “我們不走太遠就行了,再說我們在這裏守了這麽大半天,也不見一個人過來買涼水喝的。”

    她似乎也讚同我的意見,我們就往後退了有二十幾米的距離,在鄉政府的大門口的屋簷下找些石子彈了起來。我的手指稍稍一用力,石子就會滾得好遠的。張瓊也要用手指彈著她的石子來撞擊到我的石子,她才算贏的。石子一直牽引著我們,我們離她家的涼水攤越來越遠,我們渾然不覺。

    這時我們街上另外兩個夥伴神神秘秘經過了我們的身邊,他們的神情還有些緊張,眼神閃爍不停。我還發現他們每人薄薄的襯衣裏藏著什麽東西,都把襯衣鼓得高高的。

    我好奇的問他們:“你們襯衣裏藏著什麽啊?”

    他們一點對我不客氣,“我們襯衣裏藏著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彈你的石子去吧!”

    他們踏著大步離開了這裏。

    張瓊扯了扯我的手,說:“我知道他們襯衣藏著什麽?”

    “是什麽?”

    “葡萄。”

    “葡萄?”我們這裏很少有人種葡萄的。

    張瓊堅定的說:“我看清楚了,真是葡萄。他們一定是偷了韓醫生家的葡萄。”

    據我們掌握的可靠情況,我們這條街上隻有韓醫生在他家的房子後麵種上了葡萄。我昨天還路過他家的葡萄地,那些葡萄長得挺茂盛的,像一頂頂綠色的小帳篷。綠綠的葡萄葉下掛著一串串熟了的葡萄,那些葡萄就像讓人用線串起來似的,還閃著誘人的光芒。

    “不然我們也去……。”張瓊沒有把話說玩,她在等待我的反應。

    我知道去偷人家的東西,讓人逮住了下場一定不好受。可我一想到葡萄那酸軟又多汁的肉食,吃進嘴裏一定可渴極了。我的膽量也一下來了,“好!我們也去偷葡萄吃。”

    張瓊也不照看她的涼水攤了,她認為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迴來的。

    我們來到韓醫生家的屋背後(他家的後門能直接進入這塊葡萄地的),我們並沒有急於進入他家的葡萄地,而是像電影裏的偵查員那樣先考察一下周圍是否有異常,如果有人的話,就不敢擅自進入葡萄地了。經過我們的一番謹慎考察,確認周圍無異常我們才悄悄爬在地上潛入了他家的葡萄地。

    我們成功潛入葡萄地裏,心情是又激動又害怕。我正要伸手去摘頭頂上的葡萄,張瓊阻止了我。她不屑的對我:“你真笨!我們坐在這裏吃飽了,再用衣服帶一些走不是更好嗎?”

    她的話說得也有道理啊!於是我們兩個人就安心坐在了陰涼的葡萄架下吃起葡萄,吃著吃著還相視得意的笑了起來。正在我們吃得正美滋滋的時候,突然韓醫生家的後門“吱”的一下開了,他的大女兒正拿著一棍子從家裏衝了出來。可能是我們忘形的笑聲驚擾到在家午睡的她。

    她大聲的罵道:“又是那個賊娃子跑到我們家葡萄地來偷葡萄了?”

    她的意外出現嚇得我們的魂飛膽散,我們趕緊從葡萄地裏狼狽的跑出,由於我跑得太急太慌了,把自己腳下的一隻涼鞋都跑掉了。

    韓醫生的女兒還在我們身後厲害的叫著:“你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都看見你們是誰了。你們一個是陳家老幺,一個是張家的老大。”

    她都認出我們了,我更不敢迴葡萄地裏撿迴那隻跑丟了的涼鞋了。

    我們一口氣跑得很遠,然後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張瓊懊惱的說:“韓醫生的女兒都認出我了,她會去我爸爸那裏告我的狀嗎?我今晚又會被我爸用棍子抽的。”我見過他爸用棍子抽人的情形,並不比我爸遜色。

    我看著自己光著的另一隻腳,擔憂的說:“我把涼鞋都跑丟一隻了,我都不敢迴家了。”那時我姐一學期的學費才幾塊錢,找不迴那隻涼鞋,我父母又要破財為我買雙涼鞋。我知道在買新涼鞋之前,他一定會用棍子先狠狠抽上我一頓。

    張瓊的聲音變了,帶著哭腔的說:“我好怕被我爸打的,他打人好疼的。”

    我受到了她的情緒的感染,也哭泣說了起來:“我也怕我爸打我的,我今晚也不敢迴家了。”

    張瓊邊哭邊擦著眼淚的問我:“燕子,你說我是我爸親生的嗎?他每次打我都往死裏打,像電影裏的後爸?”

    “你肯定是你爸親生的,我才是我爸從竹林裏撿迴家的。”我傷心的說。

    “你怎麽會認為你是你爸從竹林裏撿迴來的呢?”張瓊的哭聲並沒有停止。

    “我哥和我姐都有幹爹幹媽保護,唯獨我沒有幹爹幹媽保護著,你說我會是他們親生的嗎?如果我是他們親生的話,他們也會給我找幹爹幹媽保護我的。”我們那裏有個迷信說法,如果給自己的孩子找個人做幹爹或者做幹媽,那個人就會庇護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但是必須孩子和那人的八字不相克。

    張瓊難過的說:“我們都是爸媽撿來的孩子,我現在真想我的親媽。”

    我也說:“我也想自己的親媽了,不知道她什麽來找我?”

    我們是越說越傷心,最後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開始張瓊的聲音哭得比我大,為了表達出我此刻真的是非常想念我自己的親生母親,我是扯起喉嚨哭了起來。我們哭了好一會兒,感覺哭累了就收聲了。

    我說:“我們現在是有家不能迴了,去那裏啊?”

    “我今晚反正是不迴家了,就住外麵了。”張瓊把這話說得挺悲壯的。

    “我們現在去洗澡?”我覺得這樣坐在這裏也是無聊。

    她麵露難色,“我不會遊泳的,我會淹死在搪裏的。”我們這裏沒有河,隻有幾口不是很大的塘。

    我高興的說:“我們去井裏洗澡。井那麽淺不會淹死你吧!”

    張瓊也沒有下水玩過,她一下從地麵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就去井裏洗澡。”

    “走!”

    這口井在一片竹林裏,是一口老井,井口不是很大,冒的是地下水,水很清澈的。我和張瓊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周圍沒有人就趕緊脫下身上的衣服褲子,“咕咚”、“咕咚”兩聲我們快樂跳進了水井裏。

    我們的腳踩著井底,井裏的水剛好淹到我們兩個小孩的嘴下麵。這口井由於冒的是地下水,有點侵骨,但是我們感覺還是很舒服。我們在井裏相互用水潑著對方,覺得光著身子泡在水裏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我們正玩著,井外麵好像有什麽情況了,是人的腳步聲和水桶發出的“吱吱”聲。有了剛才在葡萄地的經驗,我們的耳朵隨時聽著外麵的響動。我偷偷從井裏探出個頭,果然有人正挑著水桶朝這裏走來了。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爬出了老井,不等那人看清我們是誰?我們已經抱著自己的衣服褲子跑得遠遠的了。

    我們隻聽見那人氣急敗壞的叫著:“是那家的孩子這麽沒有教養,都跑到井裏洗澡了?這水還讓人喝嗎?”

    我們在街背後漫無目的走著,我們不敢在大街上走著,街太小,很容易撞見自己父母的。

    天色黑了,我們卷縮在街背後一間被丟棄的牛圈屋裏,那裏的蚊子多得圍著我們“嗡嗡”飛個不停,還對我們的身體發起了攻擊,我們的手也隻能被動的趕著它們,我們的努力沒有多大的成效,很快身上就被叮起了疙瘩。四周也越來越黑漆,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心裏都有些害怕了起來,更主要的是我們的肚子都餓得叫了起來

    麵對著這種惡劣的環境,張瓊開始打退堂鼓了。“燕子,我們還是迴家吧!被爸打死也比在這裏被蚊子叮死強。”

    “啪!”我打著蚊子迴答她:“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們迴家吧!”

    牛圈屋外麵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燕子,你在那裏?燕子……。”

    我一下驚喜得從地上跳了起來,“是我媽的聲音。”

    “好像是你媽的聲音。”張瓊也確定的說。

    我衝出牛圈屋在地麵蹦起揮著雙臂的迴答母親:“媽,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母親找到我後,是又氣又喜,用手指狠狠戳了我的腦門一下,說:“迴家你爸還不打死你,你都讓我們急死了。”

    我走的時候難過的對張瓊說:“你也快迴家吧!你爸也一定在找你,不然你爸找到你會被打得更慘的。”

    我離開牛圈了,聽見張瓊一個人在那裏孤獨得“嗚嗚”哭了起來。我聽著她的哭聲,心裏覺得挺對不合租她的,把她一個人丟在了那裏。

    正如母親所說的那樣,我迴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就被父親像小雞那樣提起來狠狠抽了一頓…。。那次我被父親抽得全身都是傷痕,至今都難以忘懷。那晚我是餓壞了,吃了兩大碗稀飯。

    第二天我和張瓊又見上了麵。她說她被自己的父親用繩子吊起來用皮帶抽了一頓。我懷疑她是否真的被他父親用繩子吊起來用皮帶抽了,但有點是可以確定,她昨晚受到的苦不比我少,她的臉上還留著三條清晰的印子,那印子還泛著微微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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