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新買的房子,山牆向外傾斜著,室內下窖一尺多,跨過門檻,就像置身於地下室,陰涼、昏暗。窗台近乎貼近地麵,紙糊的窗戶上隻有拳頭大的一小片玻璃。門打開了,可又關不上,關上了,打又打不開。

    思文和妻子就在這裏住下了。雖然房子舊得不能再舊,破得不能再破,可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再也沒有那麽多的煩惱。嶽父、嶽母常去看他們,給他們送這送那,哪怕隻有一點好吃的也拉不下他倆。這給思文莫大的安慰,他感覺這就是愛,是他有生以來從未得到過的愛。

    汪群的舅舅在他們搬家那天就把她買的精心飼養的小豬又拴住後腿趕著送到她的新家。汪群更精心地侍養著,看著已足足一百多斤膘肥體壯的小豬,汪群充滿了希望。

    就要過年了,這冬天怎這麽暖和呢?入冬以來就很少下雪,氣溫常常零上幾度。有人說前達子大隊的山坡上發現了蛇,哧哧地爬得可快了;又有人說小嶺子大隊井水嘩嘩地響,並翻著幾尺高的浪花。在這十冬臘月竟發生這樣反常現象,人們議論紛紛。消息馬上得到了證實,生產大隊的廣播喇叭裏廣播著關於地震的消息,說那些反常現象是地震的前兆,震中就在遼寧省,但不能準確預測到底哪天發生和震中的準確位置,讓大家作好思想準備、物資準備。並要求家家戶戶都要搭建防震棚,不要在屋內睡覺,要吃住在防震棚裏。

    思文也在院子裏搭建了草棚子,棚內的地麵上鋪了層穀草。盡管四麵壓上厚厚的秫秸,但還是透著風。他們沒睡在防震棚裏,他在炕上用兩個炕櫃拉開一點距離並排擺放著,櫃子上麵鋪上木板,他和妻子就睡在下麵。

    昨天下了場雪,氣溫好象驟冷了許多。晚上,天漸漸黑了下來,為了節約,汪群沒有開燈,這已成為她的章程,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開燈,她說“節約每個銅板為了生活需要”。兩口子早早就躺下了,依偎著,閑聊著,計劃著未來的生活。忽然,炕麵猛烈地抖了起來,房子咯吱吱地響,炕櫃搖晃著好象要倒,搭在上麵的木板也被抖落下來。“不好,地震啦!”兩人同時喊,又一躍而起跳到外屋的房門前。思文拉著門閂,可就是拉不開。那門也忒舊了,卡住了,打不開。房子唿唿地響,屋地唿唿地抖,仿佛就要天塌地陷一般。他倆急了,不知用了多大的勁,才把門給撞開。他們跑到院子裏,腳下的大地在嗖嗖地抖,唿唿地響,令人毛骨悚然。鄰居家房上的瓦啪啪地落了下來,煙囪嘩啦啦倒了下來,人們都跑到院子裏,驚恐地喊叫著。不知什麽時候停的電,整個村子一片漆黑,恐懼感襲擾著每個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感覺時間是那麽漫長,大地不再抖了,唿唿地響聲也停止了,大地終於恢複了平靜。這時,人們才如夢方醒。街上傳來了喊聲、奔跑聲。汪群的二弟穿著褲頭,光著腳,氣喘噓噓地從前街的家跑了來,邊跑邊喊:“姐呀——姐!”大地震把父母一家嚇壞了,他們以為這一對都被壓在那隨時就要倒塌的房子裏了。所以二弟才不顧冰雪,不顧寒風凜冽,不顧大地的顫抖,來不及穿上鞋子,就這樣赤著腳,穿著背心褲頭跑來了。“我們沒事兒——”思文和汪群站在院子裏也高聲喊。二弟見姐姐、姐夫沒事又往迴跑去。

    說來也怪,多少結實的房子不是山牆倒了一大半,就是瓦掉了下來,大多數家的煙囪被攔腰截斷,而他們那又舊、又歪的破房子卻毫發未損。

    電又來了,家家的電燈又亮了起來。大隊喇叭響了,大隊書記傳達了公社的指示,說餘震還會有,各家各戶,都不要進屋睡覺,要在防震棚裏睡。接著又講了些關於防震的知識。大隊書記的講話,穩定了全村人的情緒,亂叫、亂喊的聲音漸漸消逝,小村又恢複了平靜。

    思文不敢在屋內睡,得聽大隊書記的。他往防震棚裏又鋪了些穀草,轉身進屋去拿被褥。可那屋子變得那麽瘮人,他急急地跑進屋,快速抱起被褥,又急急地跑出來,就像地震馬上又會來,房子立即就會倒塌一樣。他與汪群睡在四下透風的窩棚裏,竟不覺得冷。天亮了,該做飯了。他倆鑽出窩棚,進了屋。思文把門大開著,準備隨時衝到外麵。飯好了,兩人就在房門旁眼瞅著屋外吃,真是狼吞虎咽。他倆互相催促著,得趕緊吃完,盡快離開這陰森可怕的屋子。

    大隊的廣播又響了,廣播著中央廣播電台關於昨晚地震的消息。從中得知地震有7。3級,震中在海城,由於政府預測得及時,宣傳、防震到位,使傷亡很小,但財產損失嚴重,震中海城地區已夷為平地。思文聽著,聽著,好個後怕,幸虧震中不在他們這兒,若不然他倆非得被砸在房子裏不可。全村各戶雖然有的房子山牆歪了,煙囪倒了,房上的瓦攢了下來,但沒有一人傷亡,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是他從打記事兒以來所經曆的第二大事件,第一件是那場洪水,那挨餓的情景仍記憶猶新。這第二件大事,是在他離開父親搬遷後還不到半個月的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晚七時許,他永遠記住了這一天。……

    “著火了——,快來人啊——,救火呀——”半夜,叫喊聲驚醒了在防震棚裏熟睡的思文。

    “快醒醒,有人喊救火。”思文推了推睡在身旁的汪群。

    汪群揉揉眼睛,“哪著火了?快去看呐!”

    思文趕忙穿好衣服,鑽出防震棚。可不好了,隻見後院那兒火光衝天。“後院老王家著火了!”他向棚裏喊了一聲,隨即拿起水桶向後院跑去。後院,老王家的防震棚是順著柴草垛的一側搭建的,此時,棚子和柴垛都燒著了,唿啦啦的火苗串起老高。院子裏早已聚集了好多人。正房前的手壓井咯吱吱地響著,剛壓了半桶水,就被人們搶著拎到火旁,被七手八腳地潑在火上。在這大火麵前,那壓出來的水流看起來是那麽微不足道。這真是應了那句話,叫做杯水車薪!東、西院的手壓井也同時響了起來,挑水的人小跑般,還沒等把水桶放到地上,就被人們提走,嘩嘩地澆在火上。防震棚距離房子不到兩絛遠,怕火連累房子,有人爬上了房,用沾濕了水的棉被鋪在房上遮擋著火舌。思文立即奔向了救火的行列。水,此時最寶貴的是水。壓井的人不停地壓呀壓,累得氣喘籲籲。思文搶過那人的井把,使出全身的力氣壓著,壓著,恨不能一下子將地下的水全部壓上來。

    那大火足足燒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熄滅了。棚子燒塌了,柴垛變成了灰堆,被水浸得冒出絲絲的青煙。棚子、柴垛雖沒保住,但人們已經盡力了。在這嚴寒的冬季,人人的棉衣、棉褲都被水淋濕了,被凍得幫幫硬。

    老王家的大娘看著來來往往救火的人,重複著起火的經過:“都怪老頭子啊,怕孩子冷,把火盆放在了棚子裏了啊——”老人捶著胸,已聲嘶力竭。幾個老太圍在大娘的身旁,七嘴八舌地勸慰著。思文這才明白,是火盆裏的火引起了火災,那人呢,傷著了嗎?他趕忙問大娘。“東院的小順子來得早,是他拽出了兩個孩子,你大爺棉褲都燒了,腳都燒傷了,倆孩子被拽出時就像個火人,大隊派的車,給送公社醫院了。虧我沒睡,在上屋忙點事兒,剛出房門就見棚子冒煙起火,趕緊叫了小順子他們,要不是及時,不定燒成啥樣了呢!”

    “事情已經發生,就別埋怨了,也別上火,大爺和孩子一定會沒事的。”思文勸慰著。

    靜靜的夜空,大隊廣播裏傳來大隊黨支部書記的聲音,他告誡人們,防震固然重要,但防震的同時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尤其是防火,老王家就是一個實例,不要地震沒傷著,倒讓火給傷了。他又說,前坎大隊昨天也發生了同樣的火情,老兩口都沒跑出著火的棚子,雙雙被活活燒死,這慘痛的教訓大家要汲取。

    第二天,傳來了消息,老爺子燒傷不重,兩個孩子挺嚴重,都被轉到市醫院燒傷科,恐怕一時半會兒不能出院。大孩子十一歲,小的九歲,起火那天非要跟爺爺奶奶住不可,父母去年新蓋的房子,在街東頭住,起火時,也在自家的防震棚裏,是大隊書記派人找的他們,沒顧得上看看著火的現場就跨上生產隊的手扶拖拉機奔向公社醫院。現正在醫院護理孩子和老人。

    老王家確屬不幸,本來生活就不富裕,老的老,小的小,蓋房又拉了饑荒,這下又遭了火災,真是雪上加霜啊!傷者的住院治療費用難以承受了,消息通過大隊廣播傳出後,社員們便陸陸續續地來到大隊,這個十元,那個五元,架不住人多,一會兒功夫便收到捐款三千來元。思文交了二十元,雖然自己也挺困難,家剛剛遷來,生活還沒有穩定,但想想還是救人要緊,錢以後再慢慢掙吧。

    自那次老王家著火後,人們便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防震棚,迴到了屋子裏。地震的消息傳了一陣兒也就過去了,本來村子裏也沒受到多大的傷害,沒留下多大的創傷,日子一久,漸漸地被人們淡忘了。……

    新的學期開始了,思文騎著大內弟心愛的鳳凰牌自行車通勤上班。

    下坎村距英家村八裏多路,半個小時的路程,他不覺得累,何況每天還能見到父親。父親一個人吃住在生產隊,一門心思喂他的牲口,也沒有了諸多的煩惱,這對思文來說是個不小的安慰。

    春暖花開的季節。嶽父把房子翻蓋了,寬敞明亮的新房在原來的位置拔地而起。大內弟也結婚了,他們住東屋,自己住西屋。

    思文在上班的同時辦了兩件事,第一是找自己的親姨父給下坎大隊書記寫了條子,轉了戶口。姨父是朱家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他與下坎大隊黨支部書記最好。第二是向大隊書記介紹自己的情況,表達自己願意為下坎大隊學校,為培養下坎大隊社員的後代貢獻自己力量的決心。書記馬上就表了態,說學校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同意錄用為大隊的民辦教師。

    就這樣,在暑期開學的時候,思文便成為下坎學校的一名民辦教師了。校長分配他任初中班的數學課,兼教學一年至初中班的音樂課。思文從倉庫裏搬出落滿塵土的腳踏風琴,將它擦拭幹淨,用膠粘好破損的風箱,放在教師辦公室的一角。他拿了把椅子,放在風琴前,坐了上去,打開琴蓋兒,兩手放上,輕輕踩動風箱,使出在師範學校學到的彈琴技巧,一首首動聽的曲子便隨著手指的彈奏流了出來。老師們有些震驚,領導流露出讚許的目光,因為他們學校已久違了這樣的琴聲。他們停下備課,聚攏到琴旁,有的還隨著琴唱了起來。這使得思文感到無比的自豪,從不愛顯示自己的他,第一次在這多的同行麵前展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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