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威無語。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大家關心的是前程啊喂。


    在功名利祿麵前,要什麽情懷?要什麽愛情?要什麽初心?


    趕快告訴我,你是哪塊石頭蹦出來的,後台是誰啊!


    庾獻自然明白孟公威搭話的目的,對這些人心中所想,他也並不在意。


    無非就是幾封推薦信而已,寫就是了。


    要是推薦信有用,頭大麻煩的是那兩個逆徒;要是推薦信沒用,尷尬的是這幫家夥,又不是自己。


    這種順手而為,還能給別人添點小堵的事情,自己幹嘛不做?


    當笑容從他們臉上消失的時候,不就轉移到我的臉上來了嗎?


    何況,這件事做不成也就罷了,如果能做成的話,以這些二線士族的底蘊,說不定就會出幾十個“千石”或者“比兩千石”的官員。


    這股承上啟下的政治勢力,正是朝廷控製天下個州郡的基石。


    這步閑棋眼下雖然無用,但在關鍵的時候,說不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庾獻算明白了得失,卻不願輕易鬆手。


    他要釣魚的最重要目標,是外麵等待觀看詩詞唱酬的貴女們。


    跑來刷詩詞的目的,也是為了給蔡笙留下印象,方便以後尋她去借洛書。


    就連掌教張魯這種好脾氣的男人都說蔡笙不好說話,庾獻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孟公威羊做欣賞,胡亂的看了那詩詞一眼。


    先是一怔,被陶淵明詩詞中的悠然之意所感染,接著又想迴本來的目的,在眾人催促的目光中尷尬開口,“叔父果然不同凡俗……,不知叔父和司徒王允、郿侯董白是什麽關係?我家長輩和太原王氏也有些瓜葛,說不定咱們還有些沾親帶故。”


    轉折雖然生硬,但不要緊,關鍵的話問出來就行。


    庾獻毫不在意的笑道,“吩咐王允、董白做點事情而已,算不得什麽。他們和誰有什麽親故,我既不想結識,也並不關心。”


    庾獻的口氣之大,讓在場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若說是庾獻靠賣情分,求人幫忙,也就罷了,沒想到眼前這家夥竟然用的是吩咐二字,而且話裏話外,根本沒有在意這兩人知道後的反應。


    眾人迅速分析出了兩種可能。


    要麽這家夥是一個拿所有人開涮的瘋子,要麽這家夥的背景,比他們想的還要可怕。


    辛毗悄悄向把庾獻引來的崔州平詢問道,“賢弟,這人靠不靠譜?”


    崔州平是這些人中,心態最澹定的。


    以庾子的身份地位,和神秘莫測的手段,認識點司徒啊郿侯啊什麽的,那都不叫事兒。


    麵對辛毗的詢問,崔州平既不敢把庾獻的身份說破,又怕這些人無端冒犯,隻能暗示了一句,“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辛毗愕然的看了崔州平一眼,又滿臉不可思議的看了看庾獻。


    這句話是《論語》中的,對於辛毗這等水準的士子來說,當然不陌生。


    原文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這句話的出處,可不得了,乃是孔門十哲之首的顏迴,對孔子的評價。


    意思是,“對於老師的學問和道德,我抬頭仰望,越望越覺得高;我努力鑽研,越鑽研越覺得不可窮盡。看著它好像在前麵,忽然又像在後麵。老師善於一步一步地誘導我,用各種典籍來豐富我的知識,又用各種禮節來約束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學習都不可能。等我用盡了我的全力,仍然隻能看到老師高大的背影,雖然我想要追隨上去,卻根本無章可循。”


    旁邊聽到此言的人不少,議論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


    崔州平可是當過兩千石的大老,無緣無故絕不會開這等玩笑。


    眾人都把敬畏的目光投向庾獻。


    卻聽庾獻眉飛色舞的說道,“說起沾親帶故,剛巧我又想起了我的另一首詩。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


    眾人立刻又齊刷刷迴望崔州平。


    崔州平汗顏,連忙解釋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庾叔父的言行,必有、必有深意。”


    眾人覺得解釋的合理,顏迴都這麽說的,又齊刷刷的迴頭再去看庾獻。


    庾獻念完,見大家都在認真盯,沒什麽反應,於是迴頭看了看場中文學素養最高的王粲。


    “仲宣,你覺得怎麽樣?”


    王粲還在盤算,要不要趕緊派人迴山東老家送信,然後帶些財物過來,由老成持重的家人陪著自己同去長安打點的事情。


    被庾獻這麽一問,頓時有些恍神。


    眾目睽睽之下,不好不答,隻得硬著頭皮敷衍道,“極好的、極好的。”


    庾獻自然看出了王粲的神不守舍,不滿的看了王粲一眼,接著想起不忘初心的事情。


    又趕緊抓住這個難得的詩點,開口指責道,“仲宣,何必如此生分?你這無禮又無情樣子,又讓我想起了我的另一首詩。”


    ???


    反應過來後,王粲頓時慌了神,別啊,大老,你給我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啊!


    他剛才其實聽進去了幾句,詩詞水準確實很高。


    要這位再扔出來一篇指責自己的詩詞,那就難堪了啊,寫的好的話,說不準還要流傳個千八百年呢。


    卻見庾獻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搶過筆墨,直接書寫。


    眾人無語,怎麽又又又開始了。


    果然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啊,這位大老的腦迴路,怎麽讓人看不懂啊。


    接著眾人都大逆不道的想到,當年顏迴評價孔子的時候,是不是多少帶點情緒啊……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見王粲滿臉的糾結蛋疼,庾獻心中嘿然,臉上卻一本正經的繼續教育道,“仲宣啊,你這樣整天愁眉苦臉的,人生還有什麽快樂可言?你這樣子……,讓我又想起了這首詩的後半段啊。”


    於是提筆又寫,“得歡當作樂,鬥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王粲看著紙張不知該說什麽,心中倒是本能的有了準確的判斷。


    ——這詩很不錯啊。


    所以……,以後傳唱的時候,不會提到今日的事情吧……


    接著,就見讓他心態炸裂的事情發生了。


    庾獻居然給把這首詩分成了兩個部分,並做了題跋。


    前題曰:“長者有問,王仲宣敷衍以對,無乃欺人過甚。以詩記之。”


    後跋曰:“王仲宣於時,羞愧難當,長者乃勸勉之。以詩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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