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子見庾獻虛心受教,不由滿意點頭。


    他又提醒道,“我也不瞞你,你的那幾個徒弟,除了新收的臨邛,我都親自去瞧過。不像是能光大我門庭的樣子。這件事,你還是要放在心上。”


    庾獻覺得這老道實屬多慮了,這得是多麽沒有安全感啊。


    見過有催著抱孫子,沒見過要催著抱徒孫的。


    不過庾獻仔細想想,也覺得極有道理,他一開始收徒的本意就是拿來應劫的,這事兒都不好意思張口。


    至少收王允、董白、徐晃這三個家夥的時候,可沒想過什麽道法傳承。


    至於曹丕,將來是要做天子的,更沒什麽指望。


    臨邛的話……


    就更不靠譜了。


    她門下那幫小崽兒都是兼修鬼、道的,這幫家夥騷操作最多,一旦打不過就喜歡請祖師爺上身。


    說不定還會連累早已成為曆史的庾獻,跨次元挨打。


    萬一庾獻哪天和斑斕一樣,忽然被喚醒了,那他沒準已經被那些追求強大的後輩,魔改成不知什麽青麵獠牙的樣子了。


    想到這裏,庾獻有些蛋疼了。


    看來就算沒有外敵,他也得留下點清理門戶的力量。


    庾獻連忙向重玄子保證,“這次東去,弟子一定為本門收個靠譜的傳人。”


    重玄子拈須含笑,“甚好。”


    庾獻問道,“既然師父見過董白,那她如今是什麽處境?”


    庾獻之前顧慮太多,沒敢把那些秘密告訴重玄子,如今倒是可以借助重玄子的力量,讓董白擺脫斑斕的掌控。


    重玄子會意,歎息道,“你是說寄居其身的那隻神蠶?那神蠶苦心經營良久,也是可憐,老道不忍壞了她的迴歸之路。我已經護住了那徒孫的真靈,一旦那神蠶真正的降臨這世間,我那徒孫的真靈便會躲入傳國玉璽,飛迴鶴鳴山。”


    “你身為大漢國師,又有移山棍相助,可以在蜀中為她選一處靈山,敕為山神。若是想讓她重生的話,老道這裏沒有太好的法子,你可以去和那神蠶打個商量。”


    庾獻聞言默然。


    阻擋一位有大功德的神隻迴歸,因果極大。重玄子不可能為了一個並不滿意的徒孫,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看來還是要另想辦法。


    庾獻想起之前老道說過,帝女曾經來尋他談玄,又因老道講經,毅然斬出青青子,想必這兩人就算沒有交情,也有人情在。


    何不趁機讓老道幫自己解決這個麻煩?


    自己身為老道的衣缽傳人,可不是和老道沒多少感情的董白,替再生父母做這點小事,不算過分吧?


    庾獻理直氣壯的想著,當即向老道詢問道,“師父,你既然和帝女有交情,能不能和她打個商量,讓她的第一具肉身莫再為難我了。”


    重玄子老道啞然失笑,“帝女斬出第一屍時吝嗇無比,除了她最初的肉身,隻肯留下饑餓感。斬出第二屍時,又大徹大悟,除了人的本性,什麽力量都沒保留。斬去兩屍的帝女,在漢章帝年間,就已壽終。至於她的真靈轉生去了哪裏,嗬,除非將世間人全部殺盡,不然再也找不到了。”


    庾獻聽得莫名其妙,誰會將世間人殺盡也要找到她?


    接著,庾獻想到了點醒帝女的那句話,“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猛然,庾獻背後一悚。


    那麽!


    說這句話的老子,又是在什麽情景下,有這番體會的呢?


    庾獻不能澹定了。


    那悠然闡述的《道經》,是否藏著給特定人群傳達的信息?那焦慮的思索,和自我安慰的解答,是否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想到種種可能,庾獻壓抑的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弟子想知道,師父為帝女解惑時,讀的那卷道經,上文還有什麽?”


    重玄子看著庾獻,輕聲笑了起來。


    隨後滿意的看著他,開口將前文也一並說道,“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庾獻聞言,默然思索起來。


    “寵辱若驚”和“貴大患若身”並列,一言寵辱,一言大患。


    是“寵辱”引發的“大患”,還是“寵辱”本身就是“大患”?


    以老子留下《道經》和《德經》時的境界,又有什麽樣的恩寵,是讓他得到也驚恐,失去也驚恐的?


    甚至老子都自我安慰的想到,“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庾獻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南川鬼王”和“巴山鬼王”兩兄弟。


    巴山鬼王為了解救自己的弟弟,用了斬屍替身法,將他肉身斬掉,又用替死鬼,交換出來南川鬼王那點真靈。


    可惜,就算如此,那饑餓感仍舊形影不離的追隨著南川鬼王。


    最終這個風度翩翩的一代鬼王,變成了趴在巴山鬼王肩頭,隻知流涎的餓鬼。


    庾獻現在還記得巴山鬼王提到“神明的恩賜”時,那滿臉的慘笑。


    帶給兩兄弟災難的是帝女魃,那讓老子這種人物惶惶不安,“得之若驚,失之若驚”的又是什麽。


    庾獻不敢想下去了。


    重玄子見庾獻滿臉的凝重疑惑,抬頭看著那鳥鳥飄散的青煙,蒼老的聲音,輕聲感歎道,“難難難,莫把修行做等閑。一朝得悟長生道,方知人間是人間。”


    又道,“不要多問,以後你便懂了。”


    庾獻一怔,像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擺在那裏。


    接著又意識到曾經聽過這話。


    初聽此語時,還是在劍閣之前。


    庾獻那時懵懵懂懂,隻顧著學習催生妖桃的術法,隨後劉焉以損害自身陰德為代價,拜的妖桃花落,直下劍門關。


    如今再想來,重玄子門下修行的乃是春生萬物生的法門,可不就是修煉的一口長生氣?


    “一朝得悟長生道”,莫非指的便是重玄子所修的法門?那重玄子悟了嗎?


    是了,他已經悟道了。


    所以他才知道人間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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