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祁左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摳進自己的掌心。

    他想過千千萬種燕帝照顧楚瑤的原因,但唯獨沒想過這種!

    “取活人之心煉丹……他們怎麽敢!”

    楚瑤眸光低垂,靠在他身邊,麵頰抵在他的肩頭:“他們不僅敢,而且真的做了。”

    “八歲那年,我無意闖入了煉丹房附近,隔著窗戶親眼見到一個跟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兒,被挖去了心髒……”

    血不斷的從那小女孩兒身上湧出來,蔓延到地上,沿著地麵刻畫的凹槽和紋路流向丹爐下方,源源不斷。

    “曹正罡一邊煉丹一邊對燕帝說……這些與珍月公主生辰八字相同的孩子煉出的丹藥比以前好多了。”

    “也就是說,這女孩子是專門按照我的生辰去找的。”

    她說著身子微微蜷起,握著魏祁的手死死收緊。

    魏祁想著年僅八歲的小女孩兒站在窗外,孤立無援的看著房中血淋淋的場景時,該是多麽的驚恐無助,又是怎樣強忍著驚懼才能不發出聲音,免得驚動了房中的人。

    腦海中浮現的畫麵讓他心如刀絞,隻恨自己不能代替她麵對這些。

    而這些事情他以前竟全然不知,還如其他質子和大燕本國的皇子公主一般,羨慕她能得到燕帝如此厚愛,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從來不用看人臉色。

    “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他啞聲問道。

    “其實不用逃,”楚瑤道,“為了讓煉出的丹藥少受凡人之染,煉丹房附近都沒有侍衛,隻在出口處布置了一個複雜的陣法,防止外人出入。”

    “那陣法是曹正罡親手布置的,自以為天衣無縫,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進去,但其實那東西不過是看著複雜而已,隻要找到訣竅,很容易就進去了。”

    “我那時候剛跟徐公學了些與陣法有關的東西,一時好奇,就走了進去,然後就看到了裏麵發生的一切……”

    “之後我原路返迴,也沒被任何人發現,隻在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正在周圍找我的婢女。”

    魏祁眸光一凝,麵色緊繃。

    他已經知道當年楚瑤身邊的很多下人都是燕帝派來監視她的,那這個婢女……

    “她是燕帝的人。”

    楚瑤下一句話立刻肯定了他的猜測。

    “她看我從煉丹房的方向出來,大驚失色,當即就要將此事告知與燕帝。”

    “但燕帝當時在煉丹房裏,她進不去,就想把我先帶迴去,然後再告訴燕帝。”

    “我被她一路拉著往迴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直到走到前麵不遠處的一座假山下麵,山上掉下了一塊兒鬆動的山石,正砸在那婢女頭上,把她當場砸死了,我才算逃過一劫……”

    “山石?”

    魏祁喃喃,覺得這太巧了。

    “自然不是巧合,”楚瑤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剛好也在附近找我,看到了,藏在上麵扔下了那塊兒石頭。”

    她沒有說那個朋友是誰,魏祁也沒有問,隻是鬆了口氣,轉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就娶不到你了。”

    楚瑤沒有避開,反而在他肩頭蹭了幾下。

    “婢女的死被當做一個意外,燕帝不僅沒有生氣,還怪這婢女的血把我弄髒了,將她鞭屍之後焚燒成灰,連屍體都沒留下。”

    “我進入煉丹房的事情雖然暫時瞞住了,但我那時畢竟年紀還小,不能很好地隱藏自己的情緒,見到燕帝就會覺得害怕。”

    “為了掩蓋過去,我故意借著趙世子用彈弓打了我,讓燕帝請來了民間一個擅長玩兒彈弓的人,跟他學了三個月的彈弓,這期間幾乎沒怎麽見人,為的其實就是冷靜下來,把這件事忘掉。”

    她學彈弓的事情魏祁是知道的,原本以為隻是幼時爭強好勝不肯吃虧,卻不想還有這層原因在裏麵。

    他再次覺得自己對於楚瑤的過去了解的太少了,她受過的那些苦,他竟還當做榮耀。

    可是,若說鳳女……

    “他們為什麽不找當時的皇後呢?按理說嫁給了燕帝成為皇後的人,不才應該是真命鳳女嗎?”

    楚瑤搖頭:“真命鳳女如果這麽隨隨便便就被找到的話,曹正罡就沒辦法享受這麽多年的榮寵,隻要取出皇後的心煉丹之後就會被燕帝摒棄了。”

    “他自然不會這麽傻,所以告訴燕帝說皇後並不是真正的鳳女,不過是沾染了一些真鳳之氣而已。”

    “但這麽多年隨著她浸淫在人世之間,又被權柄誘惑,一顆心已經不在燕帝身上了,身上那點兒真鳳之氣也早已散盡,不然燕帝也不會有三十歲的那次災禍。”

    “而真正的鳳女必要有一顆

    單純幹淨的心,沒有被世俗浸染,而且這顆心一定要向著燕帝,全心全意的把他放在心上才行,唯有如此,煉出的丹藥才有長生不老之效。”

    “因此當年我被關進地宮時,燕帝並沒有去,隻是曹正罡去了而已,就是怕我知道他也參與了這件事,會對他心生厭惡。”

    “後來我從地宮出來,他還作勢懲罰了曹正罡一番,也是為了做給我看,讓我以為他對我十分愛護,連最看重的臣子都懲罰了。”

    魏祁了然的點了點頭,終於明白燕帝縱容楚瑤以及派人監視她的真正原因。

    縱容她是為了讓她時刻都能開開心心的,不被世俗煩擾,並且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親近敬重。

    監視她是為了不讓別人煩擾她,同時防止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燕帝才會對她比對自己的親生兒女還好,所以當年他在圍牆外誤打誤撞的被誤會為偷窺珍月洗澡,燕帝才會如此惱怒,幾欲當場殺了他。

    “那在找到你之前呢?在確定你就是鳳女之前,他們是不是……還找過別人?”

    他們去大燕為質的時候燕帝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按照曹正罡所說他命不久矣,那他之後又活了這麽久,曹正罡是怎麽給他“續命”的?

    “是。”

    楚瑤低聲答了一句,情緒低落。

    “我也是之後去查這些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以往每一年,曹正罡都會在燕帝三十歲時生病的那日,找一個與他生辰相同,僅年份不同的女孩子,取其心煉丹,為燕帝‘續命’。”

    “而在找到我之後……他們就把這女孩子換成了與我生辰完全相同的。”

    所以盡管她知道無論有沒有她,每年都會死一個女孩子,但有一段時間還是難免覺得後來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因為她才死的。

    如果她們的生辰與她不同,或許就沒事了……

    魏祁心頭像是被壓了塊兒石頭,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難怪上次在桃源山你不願意狩獵,原來是因為這個……”

    “是,”楚瑤喃喃道,“我雖然不喜歡狩獵,但也談不上討厭,隻是在生辰的那幾日……不太願意見血。”

    而上次桃源山之行,剛好是她生辰之後沒幾天。

    魏祁伸出一隻手,從她的頸下穿了過去,攬住她的肩。

    “以後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都直接告訴我,哪怕不

    告訴我原因,隻要讓我知道你的態度就好。”

    楚瑤點了點頭,指尖兒捏了捏他的衣襟,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口道:“還有一件事。”

    “什麽?”

    “燕帝……是我殺的。”

    魏祁身子猛的一僵,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不是病死的嗎?怎麽會是……”

    怎麽會是綿綿殺的?

    那可是燕帝啊!不是平常的什麽人!

    就算是病逝,也要有不止一個太醫查驗過,確定之後才會公布。

    若是綿綿殺的,她是怎麽避開眾多耳目,又是怎麽成功下手還不被發現的?

    楚瑤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當年曹正罡對燕帝說我還小,鳳女之心還未長成,要等我笈笄之年才能動手。”

    “我知道以後,就一直在計劃著,在我及笄之前逃走,或是……殺了他。”

    “逃走的機會雖然更大些,但是這樣若是不小心被發現了,就可能會牽連楚國,所以……我還是決定殺了他。”

    為她自己,為楚國,為那些已經死去的孩子,和以後可能會死去的孩子。

    雖然動手的時機不太好,但她最終還是成功了。

    魏祁沒想到她竟然膽子大到敢做這樣的事,而且還真的成功了,慶幸的同時又心有餘悸。

    “還好沒被發現,不然……”

    “也不是沒被發現,”楚瑤道,“我用了一種毒藥,雖然瞞過了其他人,但沒有瞞過周先生,畢竟這種藥本來就是他研製出來的。”

    “……那他……”

    “他沒有拆穿我,或者說他跟我一樣早就希望燕帝去死了,隻是沒有機會動手。”

    “燕帝防範心很重,除了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沒有人能近他的身,更沒有人有機會給他下毒。”

    “周先生和徐公其實早已知道燕帝用人心煉丹之事了,徐公之所以被貶斥,也不是因為他真的犯了什麽事,而是他知道此事後力勸燕帝不要聽信小人讒言,做出這種有違天道之事。”

    “燕帝不僅不聽,還殺了當時除徐公以外的在場的所有人,並且告訴徐公,他今後再跟誰提起這件事,他就殺了誰。”

    “他告訴給一個人,他便殺一個,他告訴天下人,他便殺盡天下人。”

    “徐公知道燕帝那些年的性情越發殘暴,

    說得出就真的做得出,所以並未再輕易動作,唯恐再牽連到無辜的人,隻是最後堅決辭官,不肯再擔任大燕丞相之職。”

    “燕帝知道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分量,不肯放他離開,便強留了他在宮中教書,對外則宣稱是徐公冒犯天顏,犯了大不敬之罪,被貶了官,但念在他這些年忠於朝廷,所以依然讓他留在宮裏擔任帝師一職。”

    魏祁聽到這裏似乎想到什麽,沉聲道:“當年你在宮裏跟隨徐公念書時,身邊總是會跟著一個婢女,也是燕帝派去的吧?”

    “是,當初燕帝怕徐公把這件事告訴我,不僅對徐公嚴加看管,在我與徐公有接觸的時候也必定讓人緊緊跟隨。”

    “徐公別說想私底下與我說句話,就是給我傳張紙條也不能夠。”

    “他不知道我曾經被關在地宮裏,心裏其實已經對燕帝有所戒備,怕我就這樣懵懂不知真的把燕帝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敬重,便趁著教學的時候教我一些陣法,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自己得知真相。”

    “但他也隻是聽說煉丹房的出口布了個陣,自己並未親眼見過,就隻能隨便教我一些。”

    “可實際上這些都比丹房附近那個難多了,也就是丹房除了燕帝和曹正罡沒什麽人進出,所以一葉障目,以為那個陣法上天入地無人能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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