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泰在大角咀亞細亞船塢一處空曠破舊的廠房裏,紋繡著舍身飼虎圖樣的精壯上身赤裸著,對著一個破舊的木人樁打拳,廠房內沒有電燈,隻亮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已經


    不堪修繕的屋頂被暴雨衝刷,整個廠房內都響著漏雨的滴水聲。最近陳泰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大佬跛明被殺,他堅持為跛聰報仇,大鬧林家的汽水廠,可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江湖聲望大漲,而是沒了靠山背景之後,日子愈發艱難,他沒有跛聰的頭腦,更學不來跛聰的交際,之前忠心為跛聰做頭馬打仔,結下了各路仇家,可是跛聰卻還沒來得及為陳泰擴展他的人脈,所以跛聰一死,找陳泰尋仇的居多


    ,雪中送炭的很少,甚至陳泰連自己大佬跛聰生前最得意的梅茵會館都沒守住,被西營盤那邊的探長勾結和群英幾個叔伯,當成幫會財產從陳泰手裏奪了出去。


    對陳泰,江湖人提起來都會佩服,能打,忠心,天生吃刀口飯,現在對陳泰有興趣的和字頭大佬們都在等,等著陳泰熬不住,自己好能把這條聽話的猛犬養在身前。


    可是陳泰讓所有人都失望了,他們沒想到陳泰能享受的了風光時的前唿後擁,夜夜笙歌,也能忍受的了落魄時的形單影隻,缺衣少食。江湖上的人全都是跟紅頂白,你今天風光,身前身後大把小弟願意跟著你,可是明日落魄,馬上就樹倒猢猻散,畢竟江湖上那些沒機會出頭的小弟們也要活著,不可能守


    著你一個冷灶台。


    陳泰眼下就是如此,沒了跛明,陳泰就沒了錢,腦子又不夠用,鬥不過和群英那些老不死的叔伯,名下那幾間麻將館,鴉片館也都全都被以幫會財產的名義奪了過去。手下小弟勸他轉拜碼頭,換個大佬,陳泰又不同意,於是手下的這些兄弟們開始一個個的漸漸疏遠陳泰,到現在手下隻剩下兩三個忠心的打仔,陳泰願意吃苦,他們就跟


    陳泰一起熬著。


    而陳泰沒錢之後,選擇的謀生手段是,做工。


    三個小弟以為陳泰是開玩笑,可是沒想到陳泰自己真的找了一份船塢修船工的工作,讓三個小弟當場傻眼。他們不是沒勸過陳泰,就算陳泰不轉拜大佬,自己重新打一片地盤出來,很快也能再次東山再起,可是陳泰卻表示要打天下,就需要花錢,自己現在這境遇不要說給小弟


    們安家費,連請一百多人吃碗麵都成問題,有些字頭大佬拿錢出來想捧陳泰,背後的心思不言自明,陳泰自然也不會去動那些錢,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三個小弟雖然還沒有離開陳泰,但是已經在陳泰的介紹下,去跟長樂的阿文他們那些人一起去混,名義上掛著陳泰小弟的頭銜,但是做事卻已經不需要同陳泰打招唿,在


    他們看來,陳泰和退隱江湖好像已經沒什麽區別,傻佬泰這個江湖招牌已經隨著跛聰死掉,倒塌掉了。


    “啪!啪!”拳頭打在木人樁上發出的聲響,與雨水落在廠房內發出的滴答聲混雜在一起,讓陳泰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嘈雜與煩悶。外麵突然響起了匆亂的腳步聲,哪怕暴雨傾盆,都沒有遮掩住腳步聲,陳泰停頓了一下,隨後就繼續自顧自的打拳,這處船塢沒什麽好偷的,何況來人聽腳步聲不是兩三


    個,加上沒有隱藏腳步聲,陳泰幾乎可以肯定對方不是雨夜做賊的小偷,而是想要來找自己的人。


    果然,廠房的鐵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外麵六七個人披著雨衣,舉著雨傘,幾乎是湧了進來,甚至手裏還拎著手電筒,幾道光柱在廠房內亂晃,掠過陳泰的雙眼。


    陳泰用手擋了一下光柱:“不用照了,這裏就我一個人。”


    “阿泰,好久不見。”一個聲音響起來,隨著聲音響起,前麵的人群讓開,這個人影最後走進了廠房內。


    陳泰拎起一個用來清洗柴油機時盛放柴油的小號柴油桶,朝著廠房內地槽丟去,隨後低頭從木人樁旁邊的桌上拿起香煙,劃著火柴點燃,把火柴朝著地槽裏彈了過去!“騰!”的一聲,地槽內的柴油隨著火柴落入,騰然而起,熊熊燃燒起來,霎時間冒著黑煙的黃亮火焰,照亮整個空曠的廠房,為廠房內所有的人,包括滴落的雨水,都塗


    上了一抹飄忽的黃色。


    來人放下雨帽,露出來的是和洪順汗巾青那張同樣年輕的臉。


    “青哥,晚上好,我當是誰,下這麽大的雨還來找我麻煩。”陳泰看清楚來人是汗巾青之後,嘴角朝上稍稍翹了一下,算是迴應給汗巾青一個微笑。


    汗巾青甩掉雨衣,繞過正中燃燒的地槽,朝著陳泰走進,打量著四周:“找你很難找,阿泰,何苦讓自己這麽難堪?”


    “你該不會是跑來特意跟我講,想讓我轉拜碼頭這種事吧?我可拿你當好兄弟,不中聽的話還是不要講了,免得壞了交情。”陳泰咬著香煙,轉身繼續打拳。


    “不是,是想來打聽個人。”汗巾青走到陳泰的對麵,雙手抱住木人樁,用雙臂感受著陳泰打在木人樁上的力道,同時開口問道:“聰哥死了,你還是不是和字頭的人?”


    陳泰停下拳頭,側過臉看向汗巾青:“有人找你麻煩?你想我幫你忙?沒問題?”


    “不是有人找我的麻煩,阿泰。”汗巾青笑了一下,看看遠處的人,又看向陳泰:“你還沒告訴我,你還是不是和字頭的兄弟?”


    陳泰順著汗巾青的目光朝遠處看看,又看看汗巾青:“怎麽?要不要我背兩句詩,讓你驗驗我的寶印?”


    “你承認自己是就好,我想打聽個人,鹹魚拴你認識嗎?”汗巾青對陳泰問道:“曾經在老福,後來死在了太和街。”


    “你都知道他已經死了,還打聽他做什麽?”


    “他死了不錯,他還有妻女,我想知道,他妻女現在住在哪兒。”汗巾青看向陳泰,慢慢的開口。


    陳泰變了臉色:“不說江湖事禍不及妻兒,就算你和鹹魚拴有什麽過節,人死債消,沒必要趕盡殺絕吧,青哥。”


    “我當然不會動女人小孩,我隻是要今晚和她們聊聊天,逼一個人站出來露麵而已。”


    “宋天耀?”陳泰第一時間挑起雙眉,盯向汗巾青。汗巾青搖搖頭:“我的確和宋天耀有筆賬,不過要一步步來,還輪不到他,我想讓師爺輝和我通個電話,讓他知道,鹹魚拴的妻女和我在一起,有些事,他不好幫宋天耀做


    的太絕。”


    “什麽事?”陳泰臉色嚴肅的問道。


    汗巾青故意驚訝的看向陳泰:“你不知道?哇,你的遠方表哥宋天耀,投靠了上海人,和字頭,潮字頭和老福,現在都急著要他的命,有人開出暗花。”


    汗巾青伸出左手手掌,在陳泰麵前翻轉了一下:“買宋天耀一條命。”


    “十萬塊連耀哥身邊的小弟性命怕是都買不到?”陳泰朝汗巾青笑笑:“而且耀哥不可能投靠上海人。”汗巾青咧開嘴:“一千萬,一手屍體,一手鈔票,見屍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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