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會戰

    秋收大會戰,開始了。

    連隊上下都投入到了戰鬥中來。

    幾台聯合收割機加班加點,從早晨一直幹到天黑才收工。大田班一馬當先,全員奮戰在搶收一線,而機工車間、木工房、畜牧隊除了值班人員之外,也紛紛加入到搶收隊伍中來。

    一時間,田間地頭,機器轟鳴,人潮湧動,一副熱火朝天的戰鬥景象。

    就連夥房也從早到晚做起了加班飯。

    每天中午,用拖拉機把幾大桶飯菜送到大田裏,職工們就坐在田埂上,用自帶的大碗盛著,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吃菜。

    到了黃昏時分,還專門給開拖拉機、收割機的職工們開小灶,再送一頓好吃的過去。

    在這種熱烈氣氛的感召下,就連托兒所都沒閑著。

    楊阿姨挑了七八個聽話懂事的小朋友,到夥房裏幫著擇菜,蘇阿姨在院子裏看家。黎元元和小龍港,還有小偉波也跟著去了。

    一群小朋友,排著隊進了大夥房。

    一個二個都好奇地張望著,看到什麽東西都覺得稀罕。以前,黎元元雖然來買過飯,可一次都沒進來過,現在可以好好參觀一下了。

    夥房的麵積很大,頂棚好高,差不多有七八米。

    看看那個蒸饃、蒸米飯的大籠,好大啊,一摞好幾層,高高的,得用繩索吊著才能升降下來。

    炒菜的大鍋,可以一下子坐進去兩三個小朋友。

    炒菜時,大師傅都要抄著一把鐵鍁,站在灶台邊上來迴鏟著,翻炒著。難怪國營食堂,被後世稱為“大鍋飯”,這口鍋實在是不小。

    夥房裏還有一口水井,是專門用來存水的。大師傅說,裏麵的水是用抽水機從澇壩裏抽過來的。

    參觀完之後,小朋友們就圍成一圈坐了下來。今天的任務主要是擇四季豆,有一大筐子。楊阿姨先示範一下,小朋友們很快就學會了。

    擇四季豆,先抽筋,再掰成小段,放在大盆子裏。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個小時就擇好了。

    幹完活之後,炊事班班長還給每個小朋友,發了半個菜瓜,獎勵一下。

    黎元元一邊“哢嚓哢嚓”地吃著,一邊想著。

    他們這一群小家夥,究竟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吃東西的?幹了這麽一點小活,就能吃

    到菜瓜,真是賺大發了。

    這會兒黃師傅也沒在,要不然還可以上前去打一聲招唿呢。

    搶收工作,持續了整整一周。

    機耕三連順利地完成了收割任務。

    下地勞動的職工們,都累得脫了一層皮。尤其是像田根寶這樣的,很少幹農活,這一下地,手握鐮刀,兩天下來就起了一層血泡。

    衛生員小陶也背著醫藥箱,下到了田間地頭,為廣大職工們提供醫藥服務。那二十多個,從木工房、機工車間裏抽調出來的,都是手纏紗布,掛了彩。

    好在一場苦戰之後,成熟的稻子都被運到了打穀場。

    一番晾曬之後,就進了糧倉。

    連隊裏的那幾台聯合收割機,也“突突突”地開進其他兄弟連隊,幫著搶收。

    大田裏頓時沉寂下來了。

    一捆一捆的稻草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起,準備集中起來用拖拉機、大車拉迴連隊,做飼料用。

    就在這個時候,連隊裏的家屬們卻開始忙碌起來了。

    她們戴著草帽,拎著柳條筐子,在收割過的田地裏撿稻穗。

    有時候運氣好,一天就能撿幾大筐子。

    這些撿迴來的稻子,可都是自己家的。

    脫了殼之後,就是白花花的大米。還有那些稻糠,也是好東西,用開水一燙,拌一拌就可以做雞飼料。

    小雞們可愛吃了,也能長肉。

    這種情況,很快就被連隊裏發現了。

    李連長和張排長在大喇叭裏吆喝了一陣,說什麽“從地裏撿迴來的東西,不能拿迴家,要交公……”

    可說歸說,做歸做。

    吆喝了半天,也沒見誰家把稻子交上去,反倒是越來越多的家屬下地撿稻子。有些職工也趁著下班後,偷著去撿。

    這些都是收割過的田地,那些零零星星遺漏下來的稻子,如果不撿就浪費到地裏了。誰也不想看到好好的糧食,變成肥料吧?

    勞動是一種美德,托兒所裏也不甘落後。

    在連隊旁邊,有幾塊實驗田,蘇阿姨和楊阿姨就帶著大班的小朋友們,背著小書包,戴著草帽,提著柳條筐子下了地。

    撿稻穗,這個不用教都會。

    看看宣傳畫上,到處都有小孩子下地拾麥子、撿稻穗的場景。

    在糧食匱乏

    的年代裏,“顆粒歸倉”早已深入到了骨髓之中。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知道不能浪費糧食,否則就會餓肚子。

    黎元元和小龍港、小偉波,一起結伴走著。

    三個人,頭上戴著小草帽,兩隻胳膊上都套著小袖套,一邊玩,一邊撿著稻穗。還時不時地要比一比,看誰撿得多?

    為了防曬,黎元元在下地之前,還特地往臉上和手上抹了香香。

    那是上海出的友誼牌雪花膏,裝在一個扁扁的小鐵盒裏。等雪花膏用完了,還可以裝上碎玻璃,踢盒盒。

    這盒油,是王媽媽特地給她準備的,說天涼了,秋風一吹,小心春臉。

    小龍港鼻子很尖,一聞到香香,也舔著臉想擦點。

    於是,黎元元就掏出小盒子,用手指頭挖了一點,給小龍港和小偉波抹在了手心上,讓他們自己打開,抹在臉上。

    結果,三個香香的小家夥,臭美臭美地下了地。

    黎元元手裏撿著稻穗,腦子裏卻在飛快地轉動著。

    對南部墾區所出產的稻米,她曾查過相關資料。這兩天,又從王媽媽那裏打聽到了不少。

    農場裏種植的是一種旱稻,耐堿性很強,顆粒飽滿,畝產也很高。在七十年中期,農科所就培育出了一種雜交水稻,畝產可達到六七百公斤。

    這在當時,可不得了。

    要知道,在全國其他地方,小麥平均畝產隻有三四百斤,南方的高產水稻也不過七八百斤,全國大部分地區的糧食供應還十分緊張。

    而墾區,由於特殊的地理環境,外加上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對旱稻的抽穗灌漿十分有利,也因此結穗率很高。

    這就為高產奠定了基礎。

    在農場裏,生產的稻米不但能自給自足,還調撥到了外地。直到後世,墾區出產的稻米還廣受歡迎。

    這種大米,不但口感好,有嚼頭,因為耐堿性強,還能起到一種抗癌防癌的功效。每年一到收獲季節,新米就被搶購一空,還創出了自己的品牌。

    當年,那些返城的滬上知青們,大部分都已經退休了。

    在與邊疆南部建立了經貿往來之後,這種大米也出現在了滬上。可惜數量很少,偶爾能買來吃吃。

    就像她的爺爺奶奶,一吃到來自邊疆的大米,就激動得想流眼淚。雖然,他們那邊主要種植小麥,可這種親切感卻依舊。

    這是他們那一代人,用十幾年的青春和熱血開墾出來的土地,那裏有著青春的記憶和無上的榮光。

    理想,在這個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可在當時,卻是那麽真實,那麽鮮活。

    幾十年後,能吃到當年那片土地上所種植出來的大米,又怎能平靜?

    一年一度的秋收結束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收尾工作。

    打穀場上,一片歡騰。

    曬稻穀的,揚場的,裝麻袋的,過磅的,歡聲笑語忙個不停。

    三連的旁邊,就是打米場。

    這是營部專門設置的打米單位,有兩台打米機,負責為十幾個連隊打米。打米場周圍有幾個大倉庫,裏麵存放著一批大米和稻糠。

    連隊裏每月發放口糧時,就會去打米場拉一批大米迴來,按照戶籍人口分配給職工家庭。

    每年,一到新米下來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喜歡悶白米飯。黃昏時分,連隊裏到處都飄散著一股米飯的清香。

    聞到這種味道,就令人陶醉不已。

    黎元元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大米飯可真香啊。

    (2)秋意濃

    十月裏,地裏的瓜秧子已經掐了。

    連隊裏的職工們分到了最後一批西瓜和甜瓜。

    有會挖菜窖的,就把自家的西瓜和甜瓜存放進去。

    在菜窖裏,先鋪上一層厚厚的沙子,然後把西瓜和甜瓜埋進去,能夠保鮮、保甜,還可以存放好久。等到想吃的時候,就掏出來一個,切開來,味道一點也沒變。

    這是一種古老的保鮮方法。

    如果存放得好,能一直到放到冬天。

    到了下雪天,抱著火爐吃西瓜,是一種怎樣的意境?

    光想一想,就覺得很美。

    像田根寶這樣的滬上知青,對挖菜窖之類的一點也不在行。

    可一些老職工,懂得可不少。

    在自家的菜窖裏,不但存了西瓜和甜瓜,還存了一些新鮮蔬菜,像冬天比較稀罕的青辣椒,還有洋蔥、胡蘿卜、青蘿卜、南瓜、大白菜等。

    這樣,在冬天裏就有蔬菜吃了。

    這幾年,田根寶也學會了存放蘿卜。

    他在小棚子裏挖了一個坑,運來了一堆沙子,把胡蘿卜和青蘿卜都

    埋在沙子裏,這樣就能保存好久。等到挖出來時,脆脆的,水水的,吃起來一點也不糠。

    而王慧珍,在山東老家時就學會了曬幹菜。

    從九月份開始,就陸陸續續地曬了一些幹豆角、蘿卜幹,還曬了一點點甜瓜幹,準備放到過年時吃。

    十月份,地裏收了豆子,就開始搗鼓著曬豆醬,曬西瓜醬。她把兩個大缸,天天擺在太陽底下,上麵蒙著一層白紗布,還撒了一把花椒,防止招蒼蠅。

    在秋天裏,醃鹹菜也是必不可少的。

    有一種雪裏紅,產量非常高,也很便宜。入秋後,連隊裏派車從菜地裏拉迴來後,就有好些職工去購買。

    田根寶也背了一麻袋迴來。

    到家後,一根一根地清洗幹淨,搭在鐵絲上晾幹水分,就可以擱進鹹菜壇子裏進行醃製了。

    想吃的時候,就撈出來一根洗一洗,切成碎末或小段,和煮好的黃豆一起下鍋煸炒,再配一點辣椒絲,味道十分可口。

    當然,如果再往裏麵加一點肉末,就更好吃了。

    還有一種叫辣疙瘩,一大塊一大塊的,可以醬製也可以醃製。吃的時候,撈出來一塊,切成細絲,可以下鍋煸炒也可以涼拌。

    總之,都是冬天必不可少的下飯菜。

    這段時間,黎元元見王媽媽一直忙著,準備過冬。

    對這種改善生活的技能,十分佩服。

    她注意到,在吃的方麵,小龍港家就比不上自己家。

    雖然,小龍港的外婆時不時地會接濟一下,郵寄一些東西過來。可論日常生活,真比不上田爸爸和王媽媽會做會吃。

    同時,她還發現一些老職工家裏就很會過日子。

    不像滬上知青,大部分都是有了狠著,沒了忍著,隻圖一時痛快。而他們,更多的是一種細水長流的吃法。

    同樣的一件好東西,知青家庭三口兩口就消滅掉了,而他們卻能吃上好久。

    就像隔壁的孫大軍和李誌軍家就是如此。夏天曬的小魚幹,能一直吃到來年春天,常常搞得偉民哥哥饞得不行。

    好在今年,王媽媽也曬了半袋子小魚幹。

    還開玩笑說,準備“細水長流”,吃到過年。

    秋意漸濃,沙棗樹上的葉子開始零零星星地飄落下來。

    再過幾天,就要下霜了。

    鄧蕭心裏一直惦記著“黑屁股”沙棗。

    在沙棗樹上的葉子開始脫落的時候,終於在營部後麵的小樹林裏,發現了幾串“黑屁股”沙棗。

    他爬上那棵大樹,把梢子上的那幾串“黑屁股”給摘了下來,小心地放進了書包裏。

    打算一半留給虹虹吃,一半給元元送過去。

    這個星期天,黎元元終於吃到了向往已久的“黑屁股”沙棗。

    她捏著沙棗,細細地瞅了瞅。

    果然,在沙棗的一端,有一圈黑色。

    這應該是朝陽的一麵,受到陽光照射,糖分沉澱下來的緣故,所以吃起來特別甜。一咬,就像在咬一包糖稀一樣,又帶著沙棗特有的清香,難怪那麽好吃。

    “元元,等到下了霜,沙棗樹上的葉子都落完了,樹梢上掛著的沙棗,吃起來特別甜,到時候再給你摘幾串嚐嚐……”鄧蕭見元元吃得眉開眼笑,就哄著她說道。

    “好啊,那我就等著了!”黎元元甜甜地應道。

    對她來說,隻要是吃的,沒有不喜歡的。

    連隊裏,每家每戶分了半口袋香瓜子之後,就進入了農閑時節。

    這時,已到了十月下旬。

    連隊裏的例會已經恢複了,職工們又開始了每天的學習討論。

    就在這個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運動開始了。

    這一次以“鬥私批修”為主題,每一名職工都要深挖思想,做自我批評。

    按照以往的經驗,每一場運動達到高.潮時,都會找出兩三個典型進行批判。那些有曆史遺留問題的,不由得緊張起來。

    像田根寶、王慧珍這樣根正苗紅的,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可對鄧醫生和肖醫生來說,就沒那麽輕鬆了。

    運動一開始,他們就覺得風向有點不大對勁,於是提前做了一些準備。

    這天,鄧醫生趁著天黑,把家裏的兩隻小箱子,裝在一隻麻袋裏,悄悄地送到了田班長家,拜托他們幫著保管。

    田根寶自然滿口答應,還說了一些知心話。

    見鄧醫生一臉憂鬱,就寬慰道:“鄧醫生,不用太擔心,你們家現在是軍屬,一般人也不敢上門來找麻煩,萬一有什麽變化,可以先讓幾個孩子在連隊裏住著……”

    鄧醫生十分感激。

    他迴到家後,叮囑幾個孩子最近要少出門,放學後就呆

    在家裏,哪裏也不要去。

    還把鄧蕭叫到裏間,壓低嗓門說道:“小蕭,萬一爸爸媽媽被人拉出去開會,你就帶著弟弟妹妹去田叔叔家住幾天……”

    “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弟弟妹妹的。”

    鄧蕭一向懂事,自然知道輕重。

    在他的記憶中,每次運動一來,爸爸媽媽都很緊張。

    好在,一直沒出過什麽大事。

    希望這一次也能平穩度過。

    連隊裏的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

    各家各戶很少串門子了,也沒有聚眾打撲克的了。職工們說話辦事,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就連托兒所裏,楊阿姨也不唱歌了,天天拿著報紙給小朋友們讀一段,也不管下麵是不是能聽得懂?蘇阿姨也不講故事了,除了識字和算術之外,就是讓小朋友們自己寫作業。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黎元元也感到一股暗流湧動。

    在她的記憶裏,這恐怕是最後一場運動了。

    到了來年,一切都會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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