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珍和元元到家時,見田偉民帶著兩個弟弟正圍著臉盆洗漱。

    三個娃娃的臉上打滿了肥皂泡泡,都快看不清鼻子眼了。田偉波不小心迷住了眼睛,用盆子裏的水清洗了也不管用,小手越揉眼淚越往外流。

    王慧珍趕緊上前一步,倒了一杯清水,幫他衝了一下眼睛,這才好了。

    “波波,以後洗臉打肥皂時,要閉著眼睛哦……”王慧珍摸著兒子的頭,叮囑道。

    “嗯,媽媽,我記住了……”田偉波紅著眼睛,哼哼著。

    田偉民偷偷地撇了撇嘴。心說,弟弟真是個小笨蛋,元元妹妹洗臉時,從來沒見她迷住過眼睛。

    黎元元站在一旁,瞅瞅三個小哥哥,還真是可愛。

    小哥哥們從來不粘人,還特別抱團顧家。偶爾調皮一下,還是那種悶皮、悶皮的,一點也不討人厭,比那個粘牙的小龍港要強多了。

    她不禁暗自慶幸,自己還真是個有福氣的,遇到的都是順眼的。尤其是偉民哥哥,就像個小大人一樣,一出門就知道護著妹妹。

    “偉民,你爸爸呢?”王慧珍見田根寶沒在家裏,隨口問道。

    “媽媽,爸爸去打撲克去了!”田偉民大聲說道,一副告狀的樣子。

    “去哪兒打撲克去了?”

    “剛才小木匠叔叔來了,喊他去亞龍關家,說是三缺一,就拉著爸爸走了。爸爸說等媽媽迴來了,讓我給媽媽說一聲,熄燈前他就迴來……”

    “好了,我知道了。”

    王慧珍也未在意。她看著三個兒子洗了手臉,刷了牙,又洗了腳,就趕他們上床睡覺去了。

    黎元元也刷了牙。

    她和王媽媽用一盆水一起洗了洗臉,又把水倒進腳盆裏,洗了洗腳。擦幹後,就趿拉著爸爸的大拖鞋,跑迴自己屋裏換上了白汗衫。

    出來後,就和王媽媽一塊兒滾到了大床上。

    她想陪陪她,一起說說話。

    “媽媽,你也會打撲克嗎?”黎元元睜著眼睛問道。

    “會呀,不過媽媽打得不好。”王慧珍笑道。

    “打撲克太費腦子了,媽媽記不住牌……”

    “……”

    王慧珍對“打升級”之類的撲克遊戲,沒什麽癮。

    如果有人來喊,也能上去打兩把。不過,

    她牌技一般,也沒多少人來喊她,大多是人手不夠時,臨時去救救急。

    而田根寶就不一樣。

    他像其他滬上知青那樣,特別喜歡打升級,牌技還非常好。

    每次一有人來喊,就興衝衝地出去了。不過,到熄燈前一定會準時迴家,否則她就不給他留門,讓他在外麵拍門拍得山響,就不給他開,好讓他長長記性。

    現在,連隊裏很流行“打升級”“爭上遊”,是個職工都會打。

    包括李連長和幾個排長在內,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就會紮攤子,聚在一起打撲克。徐指導員在開會時,也多次提醒過,業餘時間要多學習,少打撲克。

    可說歸說,大家還是照打不誤。

    這個玩是會上癮的。

    在年輕人居多的連隊裏,晚上不打撲克又能幹什麽呢?

    尤其是滬上知青,最喜歡紮堆。

    “打升級”,最早就是從他們開始的。慢慢地,連隊裏的職工們都學會了,還玩得不亦樂乎。

    平時,大家白天上班,晚上開會,也沒什麽時間聚在一起。

    可一到星期六晚上,就特別放鬆。

    職工們有串門子聊天的,有聚在一起打撲克的,還有下象棋的,總之都不會老老實實地在家裏閑著。

    她知道田根寶一向愛幹淨,不喜歡把家裏弄得亂亂的,所以很少叫知青來家裏打撲克,實在推不過去了,才偶爾來那麽一次。

    每次聚會,相熟的知青們能把屋子填得滿滿的,有圍著桌子打撲克的,有坐在一邊觀戰的,還有邊織毛衣邊聊天的,總之非常熱鬧。

    而打撲克也得講究個輸贏。

    輸了的,臉上就要貼白紙條,輸得多的,還要鑽桌子學狗叫。

    反正,怎麽熱鬧怎麽來。

    黎元元聽著王媽媽的講述,不禁哈哈大笑。

    在電視尚未普及的年代裏,打撲克曾風靡一時,也是職工們最喜愛的休閑方式之一。直到後世,隻要人手夠,甩兩把撲克也很常見。

    可見棋牌類的遊戲有多受歡迎?

    包括她在內,在大學宿舍裏也沒少打撲克,什麽“雙升”,“鬥地主”之類的。而且,她的牌技還相當不錯,打對家時很少會輸。

    母女倆躺在大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不知過了多久,黎元元迷迷糊糊

    地睡了過去。

    王慧珍見元元睡熟了,就把她抱起來,搬到裏間的“小床”上。明天,小木匠要來家裏給元元做個小床,以後睡覺就舒服多了。

    星期天,大人們不用去上班。

    托兒所也休息。

    連隊裏頓時熱鬧起來。

    有幾個小青工,一大早就占了籃球場,分班打比賽。

    而在場地外麵圍觀的,就更多了。

    有些來食堂打早飯的,端著飯菜隻顧著看,甚至忘了迴家。而那些單幹戶們,就幹脆站在場地外麵,邊吃邊看。

    還有的吃完了早飯,就在禮堂旁邊的陰涼地裏紮下攤子,準備下象棋。

    總之,非常熱鬧。

    連隊裏的職工們住得都是排房,兩邊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沒什麽私密性可言。

    一到星期天,誰家吃什麽飯、炒什麽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吃點好的,也不敢大明大放的,怕別人看見了眼紅。

    當然,各家各戶也沒什麽好吃的。

    除了一些雞蛋、鴨蛋之外,實在是沒什麽油水。而那些棚子裏養了小雞小兔子的,就格外顯眼。如果誰家宰了一隻,會立刻引來小孩子的圍觀。

    等做好了,香氣撲鼻的,搞得鄰居們直吸鼻子。

    有相熟的,是給端一碗呢?還是不給呢?

    而田根寶家就沒這個煩惱。

    因為他家的小雞小兔子早就進肚子裏了。可今天,小木匠要來家裏幫忙,怎麽也得做點好吃的犒勞一下吧?

    他想了一下,決定出去打魚,改善一下生活。

    於是,換了一身灰色汗衫和短褲,光腳穿著涼鞋,準備下渠打魚。

    田偉民一聽爸爸要去打魚,立馬興高采烈起來。因為,他是爸爸的好幫手,可以幫著撿撿魚,提提魚簍子,幹點小活。

    黎元元一聽打魚,也想跟著去看看。

    可支渠那邊離得比較遠,得騎自行車過去。田爸爸帶著偉民哥哥,外加上魚簍子、漁網漁杆什麽的就已經滿載了,她這一去豈不是給添亂子?

    於是,想去又不好意思說,隻好站在車子邊上,眼巴巴地看著。

    田爸爸一看,就明白了。

    小元元也想去看爸爸打魚,那還不容易嗎?於是,就向鄰居家借來了一隻木頭座椅,牢牢地綁在車梁上,好讓

    元元坐著。

    又找了一根麻繩,把魚簍子綁在車後座的外側,漁網用布包起來,放在簍子口。又把兩根漁杆和一條木棍綁在了車梁上。

    這樣,雖然騎著有一點點別扭,但也影響不大。

    偉軍和偉波一看,也想去。

    可田爸爸眼睛一瞪,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在家裏不要亂跑亂動,好好聽媽媽的話,一會兒小木匠叔叔來了,也不許靠得太近,影響到叔叔幹活!”

    “爸爸,我們曉得了!”偉軍和偉波隻好點了點頭。

    王慧珍見了,趕緊摸了摸老二和老三的小腦袋。這個老田,和孩子一說話就瞪眼睛,不會好好說嗎?

    見偉民和元元都淨著頭,就進屋取了兩頂小草帽,給他倆扣在了腦袋上。還蹲下身來,幫著元元拉緊帶子,在下巴頦的下麵係了一個活扣。

    “偉民,你把草帽下麵的帶子係上,小心被風吹跑了!”

    “媽媽,我曉得了!”

    田爸爸也戴上草帽,係好了帶子。

    收拾停當後,把小元元抱到座椅上,就跨上車子,兩腳一蹬,自行車就跑起來了。田偉民跟在後麵,兩手拉著後座,緊跑兩步,跳上去側身坐著。

    王慧珍站在家門口,看著三人遠去了,才迴屋。

    她準備去澇壩挑幾桶水,把大澡盆擱在太陽地裏,曬曬水。這樣,下午就可以抬迴屋裏,洗個熱水澡了。

    田根寶騎車馱著兩個孩子,抄小路往連隊出口而去。

    下渠打魚,改善生活,這還是跟著老職工們學的。

    剛來連隊時,知青們在生活上都比較懶,可嘴巴卻很饞。每次看到老職工家裏吃雞吃魚,都恨不得跑到人家家裏一直坐著不出來。

    車間裏的老職工不少,最初和知青們接觸得並不多。後來,看到知青們迴滬探親時,從滬上帶迴來一些稀罕物件,才漸漸熟絡起來。

    而一部分知青也改了態度,變得謙虛起來。

    他們想法設法從老職工那裏學會了養雞、養鴨、養兔子。像他這樣有心的,甚至還學會了織網打魚。

    家裏的這套漁網,就是他自己搞出來的。

    他本來手就巧,又會織毛衣,去年夏天搬家後看到鄰居孫師傅家門口曬著漁網,就走過去細細研究了一番,明白了七七八八。

    後來,又專門向孫師傅請教了一下,學到

    了不少竅門。

    於是,他向孫師傅借了一隻梭子,又從木工房裏找了一截小毛竹,自己比葫蘆畫瓢用小刀削了幾隻梭子。

    又去代銷點裏買了兩大卷尼龍線,抽空織了一張漁網。

    然後,趁著連隊裏殺豬,搞了小半盆豬血,把這張生網浸泡進去。又撈出來上鍋蒸煮,這樣處理過的漁網既結實耐用,又能引魚入網。

    這張漁網,前前後後花了半年時間才算搞定。

    那時已經是冬天了,也沒派上什麽用場。直到今年夏天,才和小木匠一起去支渠裏打魚,好好地改善了一下生活。

    不過,連隊裏開會時,曾多次強調不得私自下渠打魚。一旦被發現,不但要當場沒收漁具,還要開會點名批評。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大家心裏都明白。

    就像開會時多次強調的,不準職工們養雞、養鴨、養兔子。可家家戶戶都在偷著養,也沒見誰來割資本主義尾巴。

    田根寶一邊騎著車,一邊想著。

    自行車穿過一座石橋之後,就出了連隊。

    車子向右一拐,上了一條幹道。高高的砂土路基,兩側是寬寬的排堿渠,裏麵長滿了蘆葦,還有“嘩嘩”的流水聲。

    “元元,還認得這條路嗎?”

    “爸爸,這是從場部迴來的那條路吧?”

    “是的,元元的記性可真好!”

    黎元元記得這條南北方向的幹道。

    這就是她從場部迴來時走過的那條大路。不過,這會兒不是往場部方向,而是一路向南,往支渠方向。

    坐在車前,遠遠望去。

    隻見道路盡頭,有一條橫亙東西的青色堤壩,高高地聳立在地麵之上。堤壩一側,長滿了綠色的蘆葦。

    而堤壩下方,柳樹成蔭,綠綠的一片。

    一條南北幹道從中間穿過,將柳樹林一分為二,形成了兩條綠色林帶。

    青沙築堤,橫亙地麵;柳林掩映,葦蕩搖曳。

    這簡直就是幹渠和支渠的標配。

    望著遠方那熟悉的景致,她不禁又想起了穿越而來的第一天。其實,也就是一周前的那個星期天。

    想不到短短的七天,她就適應了農場的生活?

    而莫名的穿越,除了讓她重返童年,還帶給她無盡的歡喜。

    她忽然意識

    到,自己是不是有點沒心沒肺?明明知道時空那端,家人還在心急火燎地尋找著她,而她竟能毫無愧疚地活得歡蹦亂跳?

    黎元元心裏一陣默然。

    她想,既然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那為何不能借此傳遞一種信息?暗示她的家人,她現在活得好好的,早晚有一天會迴去?

    記得曾在一本書中看過,臨睡前的冥想,可以在血緣之間傳遞一種精神力。這種說法雖然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但也可以嚐試一下。

    沒準,就能進入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夢鄉?

    也許,這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什麽,但至少可以從精神上撫慰一下。

    她收起了發散的思緒。

    心想,自己就繼續做一個快樂的人吧?既然很多東西是注定的,那就好好地享受生活吧?

    發了一會呆,黎元元重新變得歡騰起來。

    她打開話匣子,好奇地詢問著打魚方麵的事情。田根寶見小元元對這個特別感興趣,就興致勃勃地講了起來。

    聽得元元張大了嘴巴,不停地讚道:“田爸爸好厲害啊!”

    田偉民坐在後麵,也聽得津津有味。

    對爸爸的本事,十分佩服。

    一行三人來到了高坡下。

    開闊地裏,風很大,草帽也戴不住了。

    田根寶慢慢地停下了車,扭過頭來,說道:“偉民,你先下來,這條坡太長了,還頂風,我們推著車上去!”

    話音剛落,田偉民就從後座上蹦了下來。

    黎元元也想下車,被田爸爸阻止了,說推著小元元上去。

    到了高高的坡頂上,風更大了。

    黎元元抬眼一看,隻見幹渠的南邊又分出了一條南北走向的支渠,與幹渠呈“丁”字形,由幾道水閘管控著,用來灌溉農田。

    遠遠望去,長長的支渠就像一條青藍色的腰條,向南伸展開去。

    支渠的兩側也是一片柳樹林帶,有幾棵垂柳還順著斜坡長到了堤岸上。林帶往東就是廣袤的良田。

    而腳下的那條南北幹道,隔著綠色林帶與支渠並行,一直向前方延伸下去,看不到盡頭。

    在幹道西側也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綠油油的,令人心醉。

    “偉民,我們把車子停到那片柳樹林裏。”

    田根寶推著自行車,沿著幹道順

    坡而下。

    到了坡底,順著一條小路進了柳樹林帶。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在支渠堤壩一側,找了一塊空地停了下來。

    黎元元背著小草帽也下了車。

    見田爸爸解下魚簍子,手裏拿著兩根魚杆和一條木棍,就和偉民哥哥一起跟在田爸爸的身後,踩著一條綿軟的青沙路,爬上了支渠堤岸。

    堤岸上風很大,很涼快。

    沿著緩緩的斜坡下去,就是清澈的渠水。渠裏水流較緩,又趕上閘門半開半閉的,水也很淺。這種環境下,水裏的魚就比較多。

    “偉民,你帶著妹妹在這棵柳樹下等著,不準下水!等爸爸把漁網拉上來之後,你隻管往簍子裏撿魚就好了!”

    “爸爸,我曉得了!”田偉民點了點頭,把魚簍子擱在了柳樹下麵。

    田根寶摘下草帽,脫掉涼鞋,從魚簍子裏掏出一把小錘子,就扛著漁網和魚杆下了堤壩。

    他在一個轉彎處停下來,把兩根魚杆分別綁在漁網的兩端,用錘子把其中一根魚杆楔入水邊的青泥之中。然後,拖著漁網下了水,淌到對岸,把另一根魚杆也楔入青泥之中。

    兩邊的魚杆撐著漁網固定好了,又下水檢查了一下中間的漁網,看看是不是緊貼著渠底?這是為了防止魚從網底漏出。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

    田根寶返身迴來,拿起岸邊那根長長的木棍,淌著水往上遊走去。大概走了五十多米,他轉過身來,用木棍敲打著水麵,轟趕著魚群,往漁網方向而去。

    一時間,水花四濺。

    隻聽到“啪啪啪”地擊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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