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占據陰城第三年,大門裏的確沒有太大的侵擾,這中間大概是沾了劉子發的光了,不過 得由村富劉子豐往蔭城送交四百塊金票,否則是交不了差的。

    由此二十七軍就在大門裏紮下一個營,他們隔幾日便偷偷地繞過山梁跑到蔭城周圍放些冷槍,弄的小日本惶惶不安,猜測一定是共產黨遊擊隊,於是沿村進行搜查,在這當兒,他們就跑到東山裏,日本人對此也無可奈何。

    紮在大門裏二十七軍哪個營裏的營長名叫黃啟瑞,是一個年輕氣盛對日本人嫉惡如仇的愛國青年,他是在戰場上負傷迴來的,在大門裏,黃啟瑞頗受父老鄉親的敬重,他對百姓熱心,對兵士嚴格,從來不會在百姓麵前耍官僚,更不會欺壓百姓。

    黃啟瑞自從傷好奉命來到大門裏不多久,就有一樁賴手的事情搞得他頭暈目眩,這還是幾個月以前的事 ,潞安府大東家趙普忽然有一天差人來大門裏朝他要東家的二小姐趙英子,他在趙普家養傷時,意外跟英子姑娘產生了愛慕之情,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終身。

    沒想到在一個空氣沉悶的午後是黃啟瑞從軍以來第一個春情暴漲的時刻,他在趙東家後花園裏悠然自得地享受著花香鳥語的愜意,酷暑三伏的東家府,唯有這裏才能讓你尋找微風拂麵的舒心,一曲悠揚動聽的琴聲順風而來,激起了黃啟瑞思鄉的悲意,他是沁水人,這個時刻他已被那一曲曲琴聲撕扯著,他順著琴聲緩緩而來,發現了一座瓦房的飛簷下坐者一位端莊的女子,懷裏抱著琵琶,風姿卓越的姿態裏蕩漾著無限溫柔,一抹青絲從肩頭披散下來,給人一種心碎神癡的感覺。

    黃啟瑞駐足不前,癡迷地望著那為明眸皓齒、天資國色的絕倫女子,隻覺得周身熱血奔流,渾身膨脹,那女子已經發覺了黃啟瑞,止住琴聲衝他微微一笑。

    這時,花園裏忽然風力加大,吹得樹枝嘩嘩作響,沉悶的天氣被一陣雷聲炸開,黃啟瑞嗅到了一股雨腥味兒,要下雨了,這時候他不得不放棄這種執迷,準備返出花園。

    “黃英雄,要下雨了,快上來避避,”飛簷下那位女子輕盈盈地叫道。

    他果然認識我,黃啟瑞默默地想,也許是我頭纏著繃帶,被擔架抬進來的那一刻,還是拄著拐杖在樹陰下練習一生中第二次的起步呢,不管在那個時候,他所處的位置都不會給這位花香女子一個很好的印象,這是趙東家為了表示自己的愛國之心向後方政府自願接受的擁軍任務,這一點她也許會知道,可是——大雨灰蒙蒙地將一切都吞沒了,周圍的世界太小太小,仿佛相互都能聽到對方心跳的聲音,相互呆持著,似乎都沒有忍受過這種尷尬的局麵,不是外麵直線型的雨柱將他們的視線移開,還不知道會忍耐多久呢。

    “你打死許多日本鬼子?”那位女子突然問道,看來他是經過多番選擇的。

    “嗯。”這個問題提得很突然,使黃啟瑞無法迴答。

    “那你就是名副其實的抗日英雄了。”

    “…………”

    “你叫什麽名字。”

    “趙英子,”

    “你呢 ?”

    “黃啟瑞,”

    這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姑娘。

    從此以後,黃啟瑞再也無法從心裏忘記那個大雨滂沱的正午。

    趙東家雖然很敬重那些抗日英雄,但他卻極力反對女兒做這些英雄的妻子,因為黃啟瑞是 國軍。有一次他們的幽會被趙普發覺,這對於還沒有完全康複的黃啟瑞是一次最後的選擇,在槍林彈雨穿行的軍人,若接受了一位姑娘的愛,的確等於毀了她一生的幸福。

    黃啟瑞從此默默離開了趙普家,盡管他真的想告訴英子,可他知道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農曆四月正是蔭城集會貿易的黃金季節,趕山口會的各路客商雲集而來,今年的集會與往年不同,維持會為了討好日本人,分南北搭了兩個狀元台,請來了當地有名的上黨梆子和潞安府的紅藝班。盛會時節,日本人怕再此期間混進八路軍,便在四周緊密設防,讓警備隊分散各交通要道,自然戲台下邊的日本人就能安心看戲了。

    黃啟瑞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他打算隻身一人潛進蔭城去尋找趙英子,自從趙東家派人來跟他要英子,他那裏知道英子的下落呢,他問來人為什麽知道英子會來找他,來人說,在他從趙府走後,英子姑娘埋怨一定是父親攆他走的,要死活跟他上戰場去打日本鬼子,當一名抗日英雄,趙東家一氣之下,失手打了趙英子,就這樣英子便不知去向,難道英子會真得來找我嗎,黃啟瑞後悔不該將自己要去的方向告所英子,要知道英子對他那樣執著,他是不會不辭而別的,最起碼帶她私奔也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來人走後,黃啟瑞便四處打聽英子的下落,始終沒有發現她的影子,難道被——,在日本人的鐵蹄下,他不得不這樣去想。

    半年過去了,黃啟瑞想到了日本人。

    維持會會長劉子發是日本人手下的大紅人,他知道劉子發是個貪財的勢利小人,經過多番周折,他才叢劉子發的口裏打聽到,駐蔭城的日本翻譯崗夫手 下藏著一個府城姑娘,已有半年之久。

    “要想救走那位姑娘,我有一個注意,不過——”。劉子發斜睨著黃啟瑞,他的意思黃啟瑞知道。

    黃啟瑞將一疊金票塞到劉子發手裏,劉子發看後得意地笑道:“這世道我劉子發認不準誰是壞人誰是好人,隻認準錢,日本人來了我就歡迎日本人,共產黨若要來我照樣歡迎共產黨,至於你們國軍,也跟我一樣,見風使鴕,不過國軍裏也不一定都是壞人,象黃營長這樣的國軍,我劉子發是會幫助的,其實那位日本人翻譯官挺喜歡那位女子的,聽說她已有了崗夫翻譯官的混血嬰兒——”

    “別說了!”黃啟瑞緊握拳頭,他真想將這個賴皮狗狠揍一頓,“你不是有注意嗎?”為了救英子,他得忍耐,英子是無辜的。

    “四月十五,蔭城山口會,皇軍都會去看戲,到那時——”。劉子發對著黃啟瑞的耳朵嘀咕一陣。

    不管是不是英子,黃啟瑞都不放棄獨闖蔭城的計劃。

    大門裏裏蔭城也隻有二十裏地,翻過山梁就算是揀了近路,黃啟瑞按照劉子發的指點,在十五日晚,帶著一個排的人馬默默朝蔭城出發,他帶上槍,上足子彈,為了英子姑娘,即使死在蔭城也值得。

    劉子發說那位姑娘就囚禁在一家民戶裏,日本人來到蔭城,不少家庭都妻離子散,整院整院都給了日本人。

    傍晚時分,月亮無憂無慮地將整個夜色照得如同白晝,似乎也在著耳傾聽兩座狀元台正在梆榔梆榔地獻藝叫擂,在異常安靜的戲台後的另一個角落,突然有一條黑影飛身潛進一家高深的四合院內。

    這家四合院門前兩邊分立著兩個日本兵。

    不遠處突然”傳來嘩啦!“牆倒屋塌的聲音。

    兩個日本兵迅速端起槍朝聲音出沒的方向摸去。

    推倒一堵茅牆的正是劉子發,化別人錢財替別人消災,按事先約定好的他負責完成將

    兩個日本兵領開的任務,然後在折迴後牆將姑娘送出蔭城,交給埋伏在外麵的營隊人馬。

    黃啟瑞乘此當兒摸到了亮著燈光的屋裏,他屏住唿吸,終於看清了囚禁在屋子裏正是英子,燈光下,她的麵額僬悴不堪,失去了先前那豔妝麗人的光澤。

    “英子!”黃啟瑞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趙英子沒有扭頭,盡管他聽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她的心已經凝結了,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值得人救的女人了,就像用壞了的一種工具,已經到了遺棄的地步。

    “英子!我是黃啟瑞。”

    她仍然沒有扭頭,他曾經幻想過有人會來救她的,但現在已經遲了。

    “英子!我是來救你的。”時間不等人,黃啟瑞跑過去雙手抱起英子。

    “別——別拉我,你快走吧,這裏危險!”英子掙紮著,越是碰到自己人,他越感到無地自容。

    兩個日本兵發現再沒有什麽動靜,便折迴四合院,他們似乎聽到了院內的動靜。

    黃啟瑞抱著英子,將她送過牆後邊。

    他正要翻牆的時候,院內響起了槍聲。

    得將敵人引開,黃啟瑞打消了入牆的念頭,他必須從前門衝出去,“叭!”他朝門外開了一槍,撂倒了一個日本兵。

    頓時,院外響起哨聲,為了英子能安然離去,他準備跟敵人火拚一場,又一槍,他撂倒了另一個日本兵,他是經過特別訓練的,他的槍法很準,這個時候,他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有機可乘。

    蔭城是太行山平原區的一個山口小鎮,囚禁英子的地方離戲台不遠,這時槍聲已響成一片,黃啟瑞聽得出來,日本人沒往村外跑,而是在包圍村子,這時英子若僥幸逃出村外,就會安然無事了。

    “叭!叭!”他將火力引到自己著一邊,然後朝狀元台撤去。

    “八嘎,包圍戲場,別讓共匪逃掉”。

    月光將方便留給所有的人,毫無偏愛之心,黃啟瑞被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突然他往前一仆,倒在地上。

    這裏接近紅藝班戲台,戲台下紛紛攘攘的人流尖叫著,擁動著,在擁擠的人群中央,不知誰朝天放了兩槍,頓時人流如注,四散奔逃。

    倒在地上的黃啟瑞在慌亂中被人救走。

    四合院門前,崗夫翻譯官“哇——呀呀”。怪叫著,嘴裏喊著英子的名字,黑色大門被崗夫的子彈穿了一個洞又一個洞,似乎他要將這裏的一切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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