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在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後,如風暴一般結束了。

    “正義”的旗幟再沒豎起來。

    迴家後,阿泰在屋前屋後設下三層結界,吩咐妻子和徒弟不準離開家的範圍,隨後,將自己放逐到思維的迷宮裏去了!

    “我得好好想一想!”他說。

    拿著竹錐筆,對著一張木板一坐就是整個下午。在上麵畫滿錯綜紛亂的線條,與無法辨認的符號,誰也不理睬。

    晚飯沒有吃——色香味美的飯菜對他失去了誘惑。

    他從塵世中超拔出去,邁向了浩瀚無垠的未知領域,進行著忘我的沉思。

    妻子去跟他講話,十句才能得到一個勉強的迴應,內容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她無奈地撤掉飯菜,保存到了碗櫥中。

    等她收拾好廚房迴到起居室,發現丈夫用竹竿、麻繩和布匹搭出了一座奇怪的模型,整個人徹底陷入迷思……

    臨睡前,妻子來迴瞧他多趟。

    她光腳行走在地板上,宛如密林深處的女巫,美貌超凡,長發及腰。婀娜豐美的體態,足已讓世上一切男人跪在她腳下發抖,卻無法讓丈夫多看她一眼。

    他整夜都沒有進房間。

    第二天,他的瘋魔狀態繼續惡化。到第三天,已變得不像人樣了:粗硬的髭須淹沒了臉龐。眼神變得迷亂又彷徨。好像靈魂被魘在一座天外之城,再難迴到塵世,樣子可怕極了。

    那雙曾經飽含深情的眼睛,幾乎不再向現實的物體聚焦,隻一味凝視著虛空深處,無休無止地冥思苦想。

    期間,他隻吃了一碗花生糊糊,渾渾噩噩給了妻子一句評語:“哇喔,今兒的紅豆湯熬得不錯。”

    妻子想把碗扣他臉上去!

    ——起居室變得比柴棚還亂。

    長短不一的布條和麻繩拉得到處都是,宛如打造出了一片錯綜糾結的星空。他獨自一人去了星空深處,渾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

    錦娘對此束手無策,一點辦法都沒有。

    ……

    這期間,如丈夫所預言的,空間裏的李燕妮耐不住癡情人的苦等,當天晚上便已重現人間。

    銀鈴般的笑聲與嬌嗔徹夜迴響不絕,讓錦娘不安穩的睡夢裏生生浮起了一層妖氣。

    等到黎明的天光一亮,她便看到,穿著

    白衣的女子如一隻小白鴿,在果林上空飛旋,與大俠們展開了浪漫的追逐。

    ——果林宛如成了逍遙派的大本營。

    逍遙仙子的絕代風華輻射了整個村莊,引得好事者們頂著寒風前來圍觀。

    她徹底放飛了自我,站在樹梢上當眾宣布:“我不是李燕妮,也不是李家的孩子,從今以後,我的名諱就叫靈玉!她李燕妮是冰清玉潔也好,放浪形骸也罷,與本姑娘無關!”

    這驚世駭俗的宣言讓李家父母痛不欲生,趴在草垛上哭斷了肝腸——起碼在眾人看來是如此。

    而另外一個李燕妮,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她就像一個破碎的泡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擺脫世俗桎梏的靈玉縣主,開始以山野為家、信馬由韁的浪漫生活。

    有空間的存在,她甚至不需要房子!放開手腳當起了仙子!

    她時而在田間漫步,時而在樹頂飛旋;時而又跑到河麵冰層上翩躚起舞。靜默時,像遺世獨立的仙鶴;跳脫時,又成了月宮的仙兔。

    整個盆地和山林,都成了她的大舞台。

    男人們帶著無限的寵溺,追隨她去往鄉野的每一處。

    一個陪她散步時,別的男人會在帳中做飯;一個欣賞她跳舞時,別的男人會安靜對弈。

    大家相處和諧,公平競爭。

    就連已有家室的江員外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火熱,加入了角逐的隊伍。

    他們肆無忌憚,上演著一幕幕花前月下。一個個拋棄了傳統的塵世生活,幕天席地,為愛癡狂。

    即便到了晚上,這如火如荼的愛意也難以消停。吹笛的吹笛,比武的比武;像一群永遠不能安息的野鬼,喧鬧不止。

    直到靈玉潛迴她的“仙府”休息,將這幫追求者拋棄在寒風裏,村民才能從這場令人窒息的追愛行動中得以喘息。

    錦娘看待事物總有奇怪的現實主義角度。

    隻要一想到男人們為了這仙子,不得不撅著屁股在曠野中大小便,她就覺得,這驚世駭俗的風月背後是一片猥瑣的垃圾場,實在難以覺得美好。

    當然,美也好,醜也罷,她倒是一點不關心。

    丈夫無可挽迴的瘋魔狀態,早已把她的心拖入了深深的恐懼。無暇再關注別人了。

    徒弟對師父的行徑奉為圭皋,以同樣的瘋魔沉到了咒子中去。早晚四

    十九遍還不夠,中午還要加念。家中超凡脫俗的氣氛讓錦娘倍感孤獨,好像獨自被拋棄在茫茫的海水上。

    不知為什麽,她極不喜歡丈夫沉迷於求知的模樣。

    固執的探索精神與世俗情愛格格不入,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聖光,不容親近,不容褻瀆。

    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隻要由他沉溺下去,將會引發不可收拾的災難。在情愛方麵已探索到位的他,會把興趣轉移到奇怪的方向……最終棄她而去!

    ——這直覺來得古怪,卻紮紮實實刺進了她的心髒。

    夜晚,錦娘斜臥在床上,凝望他坐在燈下的背影。強壯,威嚴,雄性的魅力無以倫比。

    她的心靈一半被柔情融化,一半被怖畏滲透,最後無可挽迴滑入了悲傷的低穀。

    她忽然發現,自己一定在這輩子之前,就已愛上了這個人!

    從魂魄三千裏深處湧來的愛欲之泉,滲透了她的每條骨頭縫,在心上催生出致命的眷戀和繾綣。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平日自以為恬靜超脫的她,此刻才意識到,愛欲已把自己拖進萬劫不複之地。不知何時發生的,她的內心充塞著對未來的憂懼。

    愛的憂傷遠遠超過了甜蜜。

    隻要想到自己何等全心愛著他,兩眼就會浮起疼痛的淚水。

    她記得有一次曾說,若有一天他厭倦了兒女情緣,想要追尋大道,自己絕不會阻攔他的腳步。

    此話才過去沒多日,她已開始覺得純屬扯淡!

    若沒有他,整個世界對她又有何意義?

    大道對她又有何意義?

    想到這裏,她像做了一場驚夢,猝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呆了一會……懷著獻祭般的心情走向了丈夫。

    她摟住他的腰。把手探入他的衣裏。以從未有過的激情撫觸他強壯的軀體,試圖把這頭雄獅拽迴現實世界。

    她毫不在乎他已三天沒洗澡,皮膚上正散發著一股思維垃圾混合荷爾蒙才有的古怪氣息——世上恐怕沒別的女人能夠忍受,她卻愛之欲狂。

    她放棄往日的羞澀與被動,使出渾身解數親吻他。心靈在譫妄中沉浮。

    她花朵般柔軟的嘴唇,從他粗壯的脖頸去往寬闊的胸膛,從布滿汗毛的腹部去往腿間——毫無芥蒂地淪落著自己。

    在十萬

    八千裏外的虛空徘徊的丈夫,被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拖拽迴來,不可思議看著身前的妻子。很快,被這劇毒般的愛欲擊潰,四肢癱軟,轟然跪了地。

    ——神誌如發生大爆炸,碎裂為星塵。

    妻子眼裏浮著淚水,倔強又悲傷地望著他。燈光裏,這張絕美的臉玉潔無暇,有如一尊雪花石膏的雕像,堪稱勾魂攝魄。

    丈夫心醉神迷地望著她。“錦娘……啊,我的錦娘……”

    他以捕食的速度把她撈進懷裏,沉醉地呢喃道,“想要我了嗎?”

    她渾身發抖,像一頭兇狠的小母狼咬住他的肩膀。以前所未有的征服和侵略姿態,把丈夫摁在了身下。熱情的肢體,冰冷的表情,愛到深處引發的暴力,將二人裹入迷亂的沼澤。

    她的眼睛像鑽石般璀璨逼人,用淡淡的語氣說:“我要你,五百世也不夠!你肯給嗎?”

    “老子給你!”

    在顛狂迷離中,他渾身大汗地問她,“我的錦娘,你說這世界是怎麽迴事呢?是不是要完蛋了?”

    妻子緊緊閉著眼,像貓一樣喘息著。

    “噢……快點完蛋吧,這樣我就可以解脫了!”

    他們在瘋狂的互相索取中盡情燃燒。以搏鬥撕殺的方式完成了一場夫妻之愛。

    丈夫的“星空”模型被毀得稀巴爛碎……

    他說,“好吧。這樣我也可以解脫了。”

    最後當狂歡落幕,各自心滿意足獲得了平靜。

    然而……

    就在錦娘以為自己大獲全勝,把丈夫從“未知”中奪到自己身邊時,卻因一個鋪被子的動作,再次“失去”了他!

    她把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拉開,準備入睡。他忽然把她撈到了一邊,一臉嚴肅地研究起了那條被子。

    他如珍似寶地把它疊起來,重新打開。然後,又不厭其煩疊起來。如同對著夢中情人般,癡癡地瞅個沒完。

    妻子氣得發抖,“混賬,你真要完蛋了!”

    “不,錦娘……啊,我的寶貝,老子好像明白了!”

    他忽然被注入強大的生命,“砰”一下展開那條被子,用革命鬥士般的激昂語氣問她,“錦娘,我問你,如果一隻螞蟻從被子這頭爬到那頭,最短的距離在哪裏?”

    錦娘冷笑出聲,充滿諷刺地說,“我的天,我當什麽呢,搞得廢寢忘食驚天動地,就為了

    想這個!我真不好意思告訴你,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個連小孩都知道!”

    丈夫不在意她的諷刺,兩眼放光道,“不對,錦娘,你再仔細想想。從被子這頭到被子那頭,最短的距離在哪兒?”

    “你瘋夠了吧!”

    丈夫用魔術師般妖異的眼神望著她,緩緩把被子疊迴豆腐塊,“你看,我的錦娘,當平展的空間折疊起來,被頭和被尾的兩個點就重疊了!原本遙遠的距離變得無限接近於零!就算一隻螞蟻再弱小,也能在瞬間從一個點抵達另一點!”

    他怕嚇著她似的,輕輕地問,“噢……我的寶貝兒,你明白了嗎?”

    妻子聽得莫名其妙,給他一個大白眼說,“不明白,你一個人去外頭瘋好嗎?”

    丈夫咧嘴一笑,從森林般茂密的胡須中綻開一口白牙,指著“豆腐塊”最中間的那條縫說:“如果我是這條縫裏的一隻螞蟻,就能同時去往上下兩個點。我與他們的距離無限接近於零,隻要掌握方法,就能瞬間抵達!”

    “……我聽不懂你的瘋話!”

    “拿李燕妮的空間來說,裏頭有取之不竭的靈泉,有無限循環的生機,肯定不可能是一隻封閉的小葫蘆。那必須是一個無限世界!可是,這樣一個無限世界竟然跟著她跑?你覺得可能嗎?”

    “所以呢?”錦娘糾著腦袋問。

    “真相很簡單。根本不是空間跟著她跑,而是那個空間與咱們的空間平行、重疊。她那隻小螞蟻能在瞬間自由進出!”

    錦娘被這一說法震住。

    丈夫兩眼放光道,“……如是推論,我也有理由相信,咱們上方可能還存在另一層空間。失蹤的另一個李燕妮很可能就藏身在那處。秦漠一直苦尋不得的組織,也可能藏身在那處。”

    “怎麽可能呢……太玄乎了。”

    “不,一點不玄乎,我的錦娘,我建個模型給你看看。”

    他興致勃勃要出去拿竹竿,妻子一把扯住他,“我不看。你要是把竹竿折騰到房裏來,我立馬哭給你看!”

    他笑微微坐下來,意猶未盡地說:“時間與空間構成世界。既然時間已出現詭異的扭曲,空間為何不能出現折疊?這一點你同意吧。假如這個推論成立,就可以解釋我的眼睛為何瞧不見他們了!因為眼睛再好,視線是無法折疊轉彎的!”

    “可是,他們能看見我們?”

    “沒錯。他們既能進

    出,肯定就有法子瞧著我們。就好像神靈從他們的角度俯視我們一樣。這一點我還要好好驗證,搞個清楚!”

    錦娘語氣凝重,緊緊皺眉道,“所以,寡婦和李俊所指的上頭,不是指某個大領導,而是取其字麵意思,確確實實指的是……我們的上頭?”

    丈夫挑起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應該就是這樣。咱們的上頭藏著一個空間,住著一幫居心叵測的人。出於某種原因,他們需要大量的靈氣,所以打著淨化世界的旗幟,瘋狂奪取生機!”

    “這就是他們需要李燕妮的原因!”錦娘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沒錯。這其中的細節如何,我還需要進行詳細的驗證。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們奪取了李燕妮的空間也沒用,因為你的花絲葷素不忌,可以掠奪一切靈氣和生元!”

    “所以,寡婦口中說的,我是唯一的……”

    “你是他們唯一的阻礙,唯一的敵人。我的錦娘!”丈夫嚴肅地說,“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的花絲在冬天是最薄弱的,汲取的能量十分有限,所以他們下達死令,要在冬天結束前把你帶走!”

    錦娘若有所思,點頭道:“確實,冬天我很怕冷。除非必要,很怕探出花絲……哪怕一會會都感覺要凍僵似的。”

    丈夫深歎一口氣,溫柔地把她攬進懷裏。目光裏的憐愛無止境地傾注下來:“哎……我可憐的小花花,怕冷怎麽不說呢……”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不是無理取鬧。這是一段潛意識反應的描寫。

    關於空間,參考了翹曲空間和空間折疊理論,展開了一點“浪漫”聯想。

    男主是個村夫,說不出深奧的理論,暫且借被子和螞蟻做個比喻。

    推論過程本該再詳細一點,曲折一點,無奈作者體力實在跟不上了,寫得有點粗糙……哎,頂鍋蓋飄走!

    將來有機會這一段再重新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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