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倒是個明白人兒,他來娶紫鳶的那一日,將金銀鋪子這些年的賬簿都理得清清楚楚,連同鑰匙一並交到了宋琬的手裏。

    宋琬抬了抬眼皮,一麵撥著茶裏麵的沫子,一麵道,“可找到下家了?”

    馮先拱手迴道,“這些年小的除了打理金銀鋪子,便是念書。我想迴頭再參加一次院試,若是考中了秀才,便留在老家那裏做夫子。”

    “這倒是個好主意。”宋琬呷了兩口清茶潤了潤嗓子,又說,“你這般痛快,我也不會為難了你。紫鳶你便帶走吧。”

    馮先跪謝了一番,宋琬擺了擺手,讓孫嬤嬤帶他出去了。紫鳶見到馮先,又是欣喜又是流淚。兩人從宋家後門出來,有幾個小廝抬了箱子送過來。

    馮先問紫鳶,“這是你的行李?”

    紫鳶搖了搖頭,“我能有多少行李,這是大小姐給我的陪嫁。”

    送走二人,孫嬤嬤打著簾籠進來和宋琬說,“馮小相公倒是個知恩的人,在門口又給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宋琬笑了笑,起身下了炕。孫嬤嬤連忙上前攙她,“夫人這是要去哪?”

    “聽沛兒說,嫂子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我去瞧瞧她。”宋琬披上鬥篷,接過喜兒遞過來的手爐,便出了門。

    剛走到月亮門前,就聽到屋裏一陣陣笑聲,宋琬不免加緊了腳步。到了耳房門前,守門的小丫鬟忙上前打簾籠。宋琬抬腿進去,見宋老夫人和宋珩也在裏麵。

    宋老夫人看到宋琬,忙朝她招手,“琬兒,快過來。”

    宋琬解開鬥篷遞給一旁的小丫鬟,笑著道,“我見一屋子的人都在笑,可是有什麽大喜事?”

    “你嫂子她——”宋老夫人眉開眼笑,朝半躺在羅漢床上的崔錦書努了努嘴。崔錦書卻是一臉嬌羞的模樣,而宋珩站在那裏紅著臉一聲不吭。

    宋琬瞬間明白了。她驚訝片刻,才坐到羅漢床前拉住崔錦書的手道,“琬兒可要恭喜嫂子了。”

    前世崔錦書也懷過一個孩子,三個月還沒到就因跌下台階流了產,落了一身病根。好不容易調養好身子,宋珩又被流放到尚陽堡。

    宋琬又拉著崔錦書說了一些喜慶話兒,才跟著宋老夫人迴了‘春澤齋’。前世之事不得不防,宋琬又和宋老夫人提了一迴,讓她好好看著崔錦書的胎。

    除夕那日,整個羅府都忙成了一團。上到主子小

    姐,下到丫鬟小廝,都是匆匆忙忙的。宋琬也沒閑著,她就站在台階上,指導洗墨掛大紅的縐紗燈籠。

    洗墨還是頭一次爬這麽高的梯子,嚇得他雙腿直顫。明月看著他一副不成器的模樣,笑道,“扭扭捏捏,給個姑娘家似得。你下來,我來掛。”

    洗墨聞言慌忙下來了,額頭上都沁出一堆汗意。明月扔給她一張帕子,擼起袖子說,“看姑奶奶我的。”小丫鬟們連忙扶緊了梯子,明月三下兩下便爬了上去,喜兒忙拿了燈籠遞給她。

    宋琬給明月說了一聲小心些,又吩咐洗墨,“你去前院走一趟,拿過來老爺寫好的春聯,記得再要些漿糊來。”

    洗墨連忙領命去了。孟階一大早便被羅經喊了去,說是張羅祭祀禮品的事,到現在還沒有迴來。

    中午的時候,天上又飄起了雪花,沒一會地上便已是白茫茫一片。到了申正,孟階才迴來了。

    前幾日宋琬便將孟昶的供牌挪到了東廂房裏,下麵擺著一張五福捧壽的八仙桌,擺著幾樣貢品,又有香燭什麽的。兩人拜了幾拜,才一同去了花廳吃年夜飯。

    羅經和謝氏已經在了,羅衾在一旁逗著羅景旭和羅景妍玩耍。她見宋琬過來,笑著道,“妍丫頭都會叫姑姑了。”

    羅景旭正在擺七巧板,羅景妍看他擺好一個就推倒一個。羅景旭忍著怒氣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妍妍別怪,看哥哥給你拚隻小兔子。”羅景妍雖聽不懂,但見羅景旭和她說話,直咧著嘴笑,口水都流了出來。

    宋琬坐在玫瑰椅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坐在地板上的兩個小孩,眼眸裏一片柔和。孟階看了她一眼,小聲的道,“就這麽喜歡小孩子?”

    宋琬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神情有些惆悵。她明明和崔錦書是同一天嫁人的,崔錦書如今都快懷了兩個月了,她的肚子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難不成她命中注定和子女的緣分淺薄?

    迴‘聽雨堂’的路上,宋琬一直低著頭。孟階拉著她的手進了東梢間,低聲說,“我倒不希望你這麽早就有孩子。”

    宋琬蹙了蹙眉頭,問他,“你不喜歡小孩子嗎?”

    孟階撫平她緊皺的眉頭,笑著道,“不是,我是覺著你還小。還不知道怎麽照顧自己就要照顧小孩,會很辛苦的。”

    宋琬失笑。她明明都快活了一百歲了,沒想到在孟階心裏,她竟是一個小孩子。她挑了挑眉,笑說,“若要真算起年紀來,你都該叫我一聲老奶奶。”

    孟階臉上的笑容立即收了起來。他輕輕敲了一下宋琬的額頭,“傻子。”他頓了一頓,又道,“既然你這麽想要小孩子,那我晚上不妨更努力一些。”

    宋琬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抬頭嗔了孟階一眼,脫了緞子鞋便爬到了炕裏頭。孟階輕笑,也踩著腳踏上了炕。

    除夕之夜是要守歲的。孫嬤嬤捧了茶果盤過來,宋琬一邊捏了蜜桔吃,一邊看外麵飄著的雪花。窗房上的蟬翼紗都是新糊上的,玻璃上貼著大紅的窗花,是宋琬的手藝。

    孟階則拿了一本時事策論看。宋琬看雪花看煩了,便和明月、喜兒和雙雨講起了話本子上書生小姐的故事。孟階見宋琬笑得眉飛色舞的,時不時瞟她一眼,滿眼都是寵溺。

    宋琬講完一個話本子,便有些困了,她打著哈欠看向漏鍾,才剛剛亥正,還得再守一個時辰。宋琬喝了兩口清茶提了提神,一會又托著臉頰眯起了眼睛。

    孟階看她慢慢闔上眼簾,朝底下的丫鬟婆子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要吵醒她。

    宋琬是被外麵的鞭炮聲吵醒的,她打了一個激靈,揉著眼睛道,“我是不是睡著了?”

    孟階輕笑,將她從炕上抱起來,“好了,現在可以睡了。”宋琬點點頭,閉上眼還不忘嘀咕,“你也早些睡,明天還要早起。”

    二日早晨,還不到寅正,孟階便起來了。宋琬也揉著眼睛起了床。孫嬤嬤捧了一件大紅色團花雲紋的褙子過來,服侍宋琬穿上了。

    留香給宋琬梳了一個圓髻,又簪了一副紅寶石的頭麵。宋琬翻開妝奩盒子,拿了口脂抹在唇上。孟階也換上了新做的棉衣,外麵罩著一件深藍色的梅竹雙喜的蘇繡直裰。

    宋琬作為新婦,須得跟著唐雲芝給羅家的近親拜年。轉了一圈迴來,天才剛蒙蒙亮。宋琬迴到‘聽雨堂’,讓洗墨在單子上記了今日收的封紅。

    孟階平日的時候會寫一兩篇策論,墨跡幹了便放在鎮尺上壓著,已堆了厚厚的一層。宋琬拿起一張看了,是寫的關於‘內’和‘外’的史論。

    圍繞著‘周唐’和‘秦魏’各有得論,但這兩個政策卻沒有考慮地方的差異,孟階對此提出了‘因地製宜’的考量。宋琬通篇讀下來,餘光瞥到落款處,是‘少湖居士’。

    宋琬眼眸突然一亮,她記得在庭新湖邊的畫廊裏,那幅鬆竹圖的署名也是這個。怪不得那日她覺著甚是熟悉,原來是孟階的作品。

    晚膳的時候,

    宋琬給孟階提起這件事。孟階笑了笑,說道,“你可知那畫廊是誰開的?”

    宋琬隻聽說是個遊山玩水的閑散人,卻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名家。她搖了搖頭,孟階才道,“那畫廊裏放了那般多的展品,雖沒有多少名家,卻也值不少銀兩。你不奇怪嗎,為何沒人敢動那裏頭的主意呢。”

    宋琬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她捧著粥碗喃喃的道,“莫不是藺——”

    孟階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看來也不是太傻。”

    宋琬吃痛,嗔了孟階一眼。她沒想到,畫廊真是藺王爺開的。這畫廊在青州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知道李駿籠絡了多少文人墨客。

    也難怪在彈劾謝光這件事上,民間許多墨客都自發寫詩作賦諷刺謝光父子,尤其是山東這一塊。宋琬以前還以為是孟階的影響,沒想到是藺王爺在後麵操縱。

    宋琬怔忪了一會,和孟階道,“等過了上元節,咱們去一趟昌平懷柔吧。”

    現在已是永隆二十二年了,沈謙不久便會以死上諫。宋琬不知道她去這一趟會不會讓沈謙改變心意,但總得試一試。

    孟階點頭,“好,咱們先去懷柔,再從那裏去大興。”

    前些日子大興唐國公府來了信,說孟階參加會試的時候可以先在那裏住一陣子,唐雲芝和孟階說了。孟階想了想,便同意了。這一趟,他是要帶著宋琬一起去見唐家老夫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從下一章就轉戰場了。

    男二、男三,女二、女三也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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