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衾是笑醒的。她一想到宋琬以後就是她的嫂子了,激動地竟從架子床上滾了下來。守夜的沛兒嚇了一跳,瞌睡全沒了。

    外麵的天剛蒙蒙亮,羅衾便跑去了宋府。東跨院裏還一片靜悄悄的,隻有幾個丫鬟婆子在灑掃。

    孫嬤嬤看到羅衾,屈身福了一禮。羅衾笑嘻嘻的頷首,和孫嬤嬤說了一聲好,提著衣裙就要進屋。孫嬤嬤連忙拉住了她,小聲的道,“衾姐兒,小姐剛剛睡下,你莫要吵醒了她。”

    羅衾探著頭看了一眼屋裏的動靜,含笑道,“琬兒是不是太高興了,一晚上都沒睡。”

    昨兒晚上,宋琬哭到半夜,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孫嬤嬤問了幾句,她卻什麽都不肯說。孫嬤嬤無法,便隻當小夫妻之間鬧了矛盾,好言好語勸慰了幾句。眼看著到了四更,宋琬才睡下了。

    孫嬤嬤勉強笑了笑,點著頭道,“要不衾姐兒等過了晌午再來找小姐玩。”

    羅衾其實也沒什麽事,她想了想,便迴去了。

    到了巳正,架子床上還是沒有動靜。孫嬤嬤有些擔心,她悄悄地走過去,掀開簾子一看。隻見宋琬臉色通紅,還不停的囈語。她蹙了蹙眉頭,抬手靠到宋琬滾燙的額頭上,不由驚唿出聲。孫嬤嬤又試了幾處,都燙得驚人。

    明月、喜兒和雙雨聽到聲音,驚詫的向這裏看過來。孫嬤嬤臉色有些慌張,她連忙吩咐道,“快去‘妙仁堂’請大夫來,小姐燒的厲害。”

    明月一聽慌忙跑出去了。喜兒和雙雨打了冷水過來,給宋琬擦拭了幾遍,可她身上和額頭上卻依舊滾燙。

    孫嬤嬤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在廂房門前走來走去。等了好大一會,才看見明月領著張守仁過來了。

    進了廂房,張守仁便將藥箱放到了一旁的圓木桌上。他抬眼一看,不免蹙了蹙眉頭,和孫嬤嬤說,“你們家小姐燒的不輕啊。要是再晚一會,恐怕人都得燒傻。”

    宋琬隻覺著人中上傳來一陣刺痛,沉重的眼皮突然就輕鬆了不少。她費力的睜開眼,隱隱約約能看到麵前站著幾個人。過了好大一會,她才看清楚了。

    張守仁看宋琬醒了,將鑱針拔出來,在火上燎一番,才又插到布兜裏。他轉身走到圓木桌上,提筆寫了一個藥方,又囑咐孫嬤嬤,“煎的濃濃的,兩劑藥就好了。”

    孫嬤嬤好一頓謝,又將銀兩奉上。張守仁卻擺了擺手,“上次你們家小姐送我的‘女兒紅’

    還有沒有?若是有的話,就再送我一壇。”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沒有,下次去‘妙仁堂’就不要再請我了。”

    孫嬤嬤失笑,連忙讓明月給張守仁取了兩壇上好的‘女兒紅’來,又道,“神人若是想喝了,隻管來府上取。”

    張守仁將酒壇子抱在懷裏,像抱了珍寶一般。他扛上藥箱下了台階,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轉身道,“我聽說你們大公子這裏摔壞了。”

    張守仁指了指後腦勺,又道,“若是想好的話,就在九月十五日備上幾壇好酒,去‘晉江齋’找個名叫‘鬼手’的人,保準給你們除根。”他說完又加了句,“對了,千萬千萬不要說是我透露的。不然,就不是這兩壇酒可以解決的了。”

    孫嬤嬤忙福身謝禮。張守仁揚了揚手中的酒,笑道,“最好讓你們大小姐跟著一起去,那小丫頭討人喜歡,‘鬼手’才更可能出手。”

    宋琬看著圍在床前的幾人,艱難的張口,“我這是怎麽了?”昨兒晚上哭了太長時間,宋琬的聲音有些嘶啞。

    明月、喜兒和雙雨跪在腳踏上,都是一副淚眼朦朧的模樣,“小姐,你可醒了。我們都要被你嚇死了。”

    孫嬤嬤拿著引枕放在床頭,小心翼翼的攙著宋琬坐起來,才輕聲問道,“小姐,你可好些了?”

    宋琬的嗓子有些難受,她掩著唇咳了兩聲。孫嬤嬤眉頭又皺了起來,轉身倒了一杯溫水,喂宋琬喝了下去。

    宋琬這才覺著好了一些,她看了一眼窗外,蹙眉問道,“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孫嬤嬤答道,“已是巳正了。”

    宋琬‘啊’了一聲,“都這麽晚了,我還沒給祖母請安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起來。

    孫嬤嬤又把宋琬按到了床上,拉著被子給她蓋好,才又說,“奴婢剛剛讓小丫頭去給老夫人迴了,小姐你就安心的躺會。等退了燒,咱們再去也不遲。老夫人是不會計較的。”孫嬤嬤看著宋琬紅腫的眼睛,有些氣憤。

    昨兒晚上,也不知孟階做了什麽,小姐一句話也不肯說。要是早知道他們二人會吵起來,她才不會把丫頭婆子都遣出去。

    那一張紅木的小炕幾竟硬生生的被劈成了兩半,孫嬤嬤還以為孟階出手打了宋琬。她仔細看了一遍,見宋琬身上沒有傷痕,才放下了心。

    她一直看著孟階甚是穩重,沒想到竟把宋琬氣的哭成這般模樣。這才剛剛訂婚,那若是以後兩人結了婚,又不知

    怎樣了。孫嬤嬤又是惱怒又是擔憂,臉色很是陰沉。

    宋琬隻好躺了迴去,她身子乏極了,說了兩句話又喘了起來。孫嬤嬤將用冷水浸濕的綢巾放在宋琬額頭上冰著,又去了小廚房催促丫頭婆子們煎藥。

    宋老夫人正在臨窗大炕上抄佛經,聽說宋琬著了風寒,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筆,帶著方媽媽來了東跨院。

    宋琬剛喝過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宋老夫人擔憂,在床邊守了宋琬好大一會。直到宋琬身上有了汗意,額頭也不那麽燙了,她才放下了心,迴了‘春澤齋’。

    羅衾早晨起得早了,用過早膳她又躺到床上去了。睡到半下午,她才起了床。

    宋琬也剛醒,烏黑的青絲隻綰成了一個纂兒。她半倚在引枕上,臉色有些蒼白,眯著眼睛看明月、喜兒和雙雨打絡子玩。

    孫嬤嬤搬了一個梅花凳過來,羅衾就坐在了架子床前,皺著眉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好好地怎麽成了這副模樣?”明明昨日還活蹦亂跳的,今日卻連精神都不濟了。

    宋琬笑了笑,淡淡的道,“昨兒晚上不老實,把被子踢了。不小心就凍著了。”

    孫嬤嬤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羅衾嗔了宋琬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啊,都多大了?還蹬被子,說出去也不嫌丟人。”她頓了頓,又笑嘻嘻的道,“好在你要嫁到我們家來了,以後再蹬了被子,讓孟階給你暖。”

    宋琬聽到‘孟階’二字,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立刻僵硬住了。她低頭咳嗽了一聲,沒有接羅衾的話。

    羅衾看出來宋琬臉色低沉,她驚詫的道,“你不會是不想做我的嫂子吧?”

    明月端了茶果盤進來,聞言氣衝衝的道,“這哪裏有我們小姐想不想的,階公子想定親就定親,連聲招唿都不打。這才剛定了親,說不高興就不高興,還把小姐氣的哭了一晚上——”

    “明月。”宋琬喝了她一句,明月立即噤了聲。

    羅衾這才發覺事情不對勁,她看著宋琬紅腫的眼睛,火冒三丈,“琬兒,原來是他欺負了你。你等著,我這就給你論理去。”羅衾一麵說著,一麵氣衝衝的跑了出去。

    宋琬再伸手攔她時,羅衾已經跑沒影了。孫嬤嬤正在遊廊裏吩咐小丫頭做事,聽到屋裏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衾姐兒這是怎麽了?”

    宋琬瞪了明月一眼。明月卻嘟了嘟嘴,小

    聲的嘀咕,“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羅衾氣衝衝的迴到羅家,徑直去了西跨院。洗墨正在收拾茶具,隻聽‘嘭’的一聲,扇門被狠狠踢開。他嚇得手心一滑,捏在手裏的茶鍾滾到了地板上,碎成了好幾片。

    洗墨不禁哀嚎了一聲,又賠著笑臉道,“二小姐,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羅衾看都不看他,一腳踢開了書房掩著的門。孟階就在臨窗大炕上坐著,他聽到聲音抬了抬眼皮,慢悠悠的出聲,“有什麽事嗎?”

    孟階的臉色淡淡,羅衾剛剛還滿腔的怒火,立即消去了大半。她冷哼了一聲,才鼓足了勇氣質問,“你是不是和琬兒吵架了?”

    話一出口,羅衾才覺著氣勢不足。她提了一口氣,又惡狠狠的道,“琬兒哭了一晚上,今兒還著了風寒。你倒好,和個沒事人似得,竟還能看得下去書。你的良心就這樣喂狗了嗎?”

    孟階聞言蹙了蹙眉頭,冷冷的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孟階的臉色極冷,嚇得羅衾後退了兩步,她才弱弱的點頭。

    孟階瞳孔微縮,他攥了攥手掌心,勉強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了,那怎麽還不去看?還竟然連一點著急的神色都沒有?這話羅衾也隻敢在心裏嘀咕,嘴上卻說不出來。

    她悄悄的轉身出了房門,覺著這樣很沒麵子,又迴頭道,“你最好還是去看看琬兒。”

    作者有話要說:有一次,宋琬問孟階,“你怎麽就這麽著急把我娶迴家?”

    孟階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宋琬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的道,“我不想整日裏見自己的媳婦兒一麵——還要爬牆。”

    宋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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