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陽伯夫人拿著看了一眼,又笑著遞到宋老夫人的手中。淡黃色的宣紙上分明寫著宋琬和孟階的八字,下麵又有一行祝詞:金龍玉雞兩相投,辰酉相逢是六合。

    背麵又有解釋,辰土生金,相合相生。光風霽月,天造地設。

    宋老夫人自然懂得這是什麽意思。要說起來,孟階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為人穩重,又極為上進。能在他這個年紀考中解元的,自開國以來,也唯有三人而已。若是明年再進了翰林院,那前途更是無量。隻是性情淡漠了一些,但看樣子也挺會照顧人的。

    通州孟家又沒有什麽人了,人情應酬定然少了許多。唐雲芝又是個好性的人,若宋琬嫁過去,必然是個享清福的命。

    不錯歸不錯,可一下子定親也太倉促了些。宋老夫人蹙了蹙眉頭,沉默了一會,才將親事應了下來。孟階這般有備而來,那定然是信誓旦旦將日子要到手的。

    宋老夫人應下這門親事,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害怕宋淵迴來再冤枉了宋琬,若是宋琬和孟階定了親,那她的孫女兒說話定然更有底氣些。

    孟階見宋老夫人點頭,顯然鬆了一口氣。他迴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洗墨,洗墨會意,將手中捧著的大紅漆雕鳳求凰紋飾紫檀木四方匣送到了宋老夫人的手中。

    宋老夫人正要問是什麽,就聽孟階淡淡的道,“這是聘禮,還請老夫人過目。”孟階在十五歲那年,就開始著手打理孟家名下的鋪子和莊子,賬簿也都是歸他管的。要給聘禮,自不在話下。

    唐雲芝微微愣住,怪不得昨日孟階隻讓她請了成陽伯夫人過來。原來他早就將所有的事情都規劃好了。

    宋老夫人雖沒有打開看聘禮單子,但摸著匣子沉甸甸的,分量定是極重。她抬頭看向成陽伯夫人,說道,“親迎的日子還是由伯夫人給擬一個吧。”

    成陽伯夫人笑了笑,又道,“孟大解元,日子可擬好了?!若是沒擬的話,伯母就做主了。”

    孟階笑著抱拳行了一禮,又將一張紅箋紙遞過去,“這是無塵師父擬好的吉日。”

    紅箋紙上隻寫了兩個小字——冬至。現下是九月初旬,到冬至那一日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雖說急迫了一些,但也足夠兩家準備的了。

    用過午膳,眾人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到了申正,一行人才離開了宋家。宋老夫人和宋琬一直將人送到了大門口,方又迴了‘春澤齋’。宋琬

    還是暈乎乎的,宋老夫人問她話隻‘嗯嗯’點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宋老夫人有些乏了,便讓宋琬迴了東跨院。

    宋琬坐在臨窗大炕上,呆滯的看著小炕幾上擺著的四方匣,還是覺著不可思議。不過半天的時間,她和孟階的婚事就定了下來。誰都沒問問她,想不想定這個親。

    宋琬托著臉頰看向窗外,哀怨的歎了一口氣。忽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她頓時打了個激靈。再定睛一看,屋裏麵已然多了一個身影。正是孟階。

    宋琬被口水嗆到,掩著唇咳嗽了幾聲。在燭光的映射下,小臉緋紅,明眸盈盈,看上去極是可人。

    孫嬤嬤正在門外給小丫鬟囑咐事,她一見孟階進來,忙打著軟簾叫了屋裏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宋琬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有些無力。

    孟階踩著腳踏上了炕,在宋琬對麵坐下。他臉上帶著淺笑,指著四方匣道,“怎麽,到現在還沒拆開看看嗎?”

    宋琬不敢看孟階,斂著眸點了點頭。孟階沒有說話,就靜靜的看著她。過了一會,才伸出大掌握住宋琬的小手,笑著道,“琬琬,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孟階的聲音出奇的溫柔,宋琬抿了抿嘴唇,才抬頭看向孟階。四目相對,宋琬又像驚著的小兔子一般低下了頭。

    孟階歎了一口氣,“是在怪我嗎?”

    宋琬搖了搖頭,“沒有。隻是太快了,我一時還不能接受。”宋琬從來沒有想過孟階會成為她以後的夫君。昨兒晚上,她猶豫了許久,才下定了決心要將前世的事情告訴孟階。哪裏想到,還沒等她張口解釋,她和孟階的婚事就定了下來。

    宋琬腦海裏閃過夏元璃柔弱的身影,她閉了閉眼,小心翼翼的抽迴被孟階握住的小手,捏了捏衣袖,才又看向孟階,“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宋琬看著孟階的雙眸已經很平靜了,她淡淡的開口,像是在敘述一個久長的故事。

    “階公子,不。”宋琬搖了搖頭,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意,“我應該叫你孟閣老——”

    孟階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他清冷的如同古潭的雙眸裏難得有了一分震驚。宋琬笑了笑,又道,“前世多虧了你把我從冷宮裏救出來。要不是你,恐怕我的餘生都將在那個冰冷的地方度過。你是個好人,所以我迴來之後,才會去接近你。就是想著以後能得你一些庇護。”

    孟階的臉色已經很是陰沉了。宋琬咬了咬下唇,還是繼

    續說了下去,“你前世有個結發妻子,是夏次輔的嫡女夏元璃。我雖有意討好與你,卻不想斷了你們兩人的情緣——”

    “你說你前世嫁進了皇宮?”孟階突然打斷宋琬的話,冷聲問道。

    宋琬沒想到孟階會問她這個,她奇怪的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三月四號,我就進了太子的府邸。”宋琬記得很清楚,那一日,還下起了小雨。現在想來,定然是老天在為她哭泣。

    宋琬見孟階不說話,又問道,“你難道不詫異嗎?我怎麽知道前世的事情。”

    孟階還是沒有說話,他緊緊的攥著手掌心,狠狠地打在了小炕幾上。‘嘭’的一聲,紅木的小炕幾劈成了兩半。四方匣滾到地上,聘書和聘禮單子都露了出來。

    宋琬嚇了一跳,身形微顫,“階——階公子。”

    孟階的手背被斷木刮了一下,揭下來一層皮,血汨汨的往外流。他閉上眼一會兒才睜開,勉強忍住了騰騰翻滾的怒氣。

    孟階麵無表情的看了宋琬一眼,淡淡的道,“你好好休息。”

    留下這句話,孟階便起身走了出去。宋琬看著他手背上的血滴在地板上,心中猛然一痛。

    孫嬤嬤隻聽到屋裏頭傳來一聲響,接著便看到孟階怒氣衝衝的出來了。他黑著臉,像暗夜的魔鬼。孫嬤嬤愣了一下,才慌忙跑進了廂房。

    宋琬正蹲在地上撿聘書和聘禮單子,她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以為孟階又迴來了。她抬起頭看到是孫嬤嬤,微紅的眼眸裏有一絲失望閃過。

    宋琬將聘書和聘禮單子重新放迴四方匣裏,才和孫嬤嬤道,“把這個小炕幾撤了,再去庫房抬張新的來。”

    孫嬤嬤沒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小聲的吩咐了喜兒和雙雨一番,才斟了一杯熱茶捧到宋琬的麵前。

    宋琬沒有接,她捧著聘書看了又看,忽然小聲啜泣了起來。孫嬤嬤有些心疼,她將茶鍾遞給明月,拍著宋琬的背輕聲安慰。

    孟階並沒有走遠,他聽到屋裏傳出來的哭聲,又一拳打在了柱廊上。他沒有想到,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宋琬前世竟嫁去了皇宮。

    自打宋琬從菩提寺摔著之後,他晚上總是夢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醒來後雖忘了大半,但那個嬌小的身影卻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

    在夢中,這個身影一直和他若即若離,他總是抓不住,卻隻能看到她的背影,是那般孤獨與寂寞。他每每夢

    到這裏,都會痛醒過來。

    直到那一天,宋琬下著小雨給她送文具匣,他才認出那個嬌小的身影就是宋琬。

    他曾去菩提寺問過無塵師父,無塵師父說是前塵往事。他當時並不以為然,沒想到宋琬今日卻給他說他前世入了內閣,而她嫁進了皇宮。他才相信他夢裏的可能就是前世的事情。

    怪不得一直害怕他的宋琬突然轉了性,還討好與他,原來是因著她記起了前世所發生的事。

    孟階並不是生氣宋琬知道他的身份才刻意討好他。讓他真正發怒的是,前世宋琬竟嫁去了皇宮。

    因為他原本的打算是,考中狀元再將宋琬娶迴家。

    若不是他今世急於給宋琬一個交代,那他可能又要錯過一次。

    孟階其實是在氣自己。

    他閉了閉眼,微微平複了心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看著廂房裏的燈都熄了,他才翻了牆迴去。

    宋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不知道為什麽,說出來真相本應該輕鬆的她,心情似乎更沉重了。

    明日,孟階定然會來悔親。那此後他們二人就像陌路人一樣,甚至比上一世還要生疏。

    宋琬想到這裏,突然有些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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