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瑤聽到前院的動靜,緊緊地攥住了手掌心。她抬頭看了一眼守在窗外的丫鬟婆子,狠狠地將小炕幾上放著的玲瓏青瓷茶壺和茶盞掃到了地板上。

    隻聽‘砰砰’幾聲,上好的青瓷變成了一堆碎片。她仿佛還不解氣,又一腳將小炕幾踢了下去,破口大罵道,“宋琬,你個賤人。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決不會讓你好過。”

    小炕幾差點砸到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青茵。她慌忙躲開了,還沒來得及迴神。就聽宋瑤罵道,“你個賤人,連你也瞧不起我了。”她揚手就給了青茵兩巴掌,力道極狠,青茵的兩頰立即腫了老高。

    青茵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道,“小姐,奴婢是青茵啊。小姐您知道的,奴婢自打來到小姐您身邊後,一顆心都記掛在小姐的身上,從來都沒有生出過二心。”

    宋瑤撒完火氣,頭腦也漸漸清醒了過來。她望著跪在地上的青茵,才發覺自己下手重了些。青茵畢竟是她身邊的大丫頭,以後做事還是得靠著她的。

    宋瑤將青茵攙扶起來,拉著青茵的手哭道,“好青茵,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這幾日我腦子亂得很,一時控製不住,你且擔待我些。”

    一時之間,主仆二人相顧著痛哭流涕。若不是青茵眼中閃過一抹陰狠,真真是主仆情深。

    宋琬用過晚膳後就迴了‘風荷院’。院子裏的桂花樹全開了,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宋琬毫無顧忌的伸了個懶腰,才進了上房。

    在馬車上坐了一天也著實累了。宋琬倚在鎖子錦靠背上一連打了幾個嗬欠,喜兒和雙雨打了熱水一前一後的進來。看到宋琬,喜兒笑著道,“小姐,你可迴來了。我和雙雨這幾日都快悶死了。日盼夜盼著小姐早些迴來。”

    前世宋琬進宮時隻帶了紅玉和明月二人,喜兒和雙雨都留在了家裏麵。宋琬也是後來聽人說的。自她走後,喜兒就被陳月娥找了個錯處亂棍打死了。雙雨也沒好到哪裏去,被打發去了廚房當燒火丫頭,後來嫁了一個年過六十的老頭子,還懷著孕就被活活打死了。

    宋琬心中微微一痛,眼眶隨即濕潤了起來。她閉了閉眸子,許久才睜開眼睛道,“我也念著你們呢。總想著迴來和你們一起做桂花糕,釀桂花蜜。可是迴來了,明兒咱們就一起動手。”

    喜兒和雙雨都點著頭應下了。明月也跑過來道,“小姐,可不能少了我。”

    宋琬笑嗔了她一眼,點著她的額頭道

    ,“就不帶著你。”紅玉默默站在一旁,心裏很不是滋味。

    喜兒服侍著宋琬脫了外衫,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臉正經的和宋琬說,“小姐你還不知道吧。二小姐迴到家裏後,就被老夫人鎖在了‘會芳院’裏,說是要禁足三個月呢。”說完又加了句,“老夫人還找了幾個婆子和丫鬟時刻盯著二小姐。”

    宋琬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明月往浴桶裏兌了幾滴玫瑰汁子,抬頭和宋琬道,“小姐,看來那馬婆子還真有點用處,咱們那二十兩銀子也不算白花了。”

    紅玉在一旁整理著宋琬一會要穿的裏衣,聽到明月說話時微微一愣。馬婆子?二十兩銀子?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宋琬不動聲色的瞟了紅玉一眼,見她怔忪,又偷偷瞪了明月一眼。明月自知失言,打著嘴幹笑了幾聲。

    宋琬自然不會給紅玉解釋,她低著頭一邊解下水紅色的折枝紋肚兜,一邊道,“你們都先出去,我想自己泡會澡。”

    明月和喜兒、雙雨都先出去了,紅玉似乎有話要說,囁嚅了半天嘴唇也沒說出來什麽,低著頭出去了。

    在宋瑤被遣迴來的那一天,宋琬帶著明月曾去馬婆子那裏坐了一會。她包了二十兩銀子給了馬婆子,請她一路上多多照顧宋瑤。

    看來她沒有看錯。馬婆子果然是個厲害人物,竟叫宋老夫人對宋瑤硬了心腸,還沒牽連到她身上一絲一毫。宋琬撩了水潑在身上,心道這二十兩花的很是值得,也對那馬婆子多了幾分欽佩之情。

    沐浴之後,宋琬隻覺得身上疲軟極了,一挨到枕頭便沉沉睡去。竟是連夢都沒有,一覺睡到了天明。

    二日醒來,宋琬的心情很好。還從衣櫃裏特地挑了一件玫瑰紫纏枝菊花紋的褂子,蔥黃色綾子棉裙。極是雅致。

    梳頭丫鬟給宋琬梳了一個桃尖頂髻。宋琬在妝奩盒裏挑了一對銀鍍金的並蒂海棠花簪子戴在頭上,才去了宋老夫人那裏。

    宋老夫人剛剛在正堂裏念完佛經。方媽媽喚了小丫頭過來給宋老夫人捶腿。宋琬進來時,正好看到宋老夫人眯著眼養神。

    聽到腳步聲,宋老夫人才慢慢睜開了眼,看到宋琬才笑道,“琬丫頭,你過來了。昨兒晚上睡得可還好?”

    宋琬點了點頭,接過來小丫頭手中的美人拳繼續給宋老夫人捶腿,一邊抬頭和宋老夫人道,“琬兒剛剛看見院子裏多了一個麵生的婆婆,但氣質卻是不同些,可是宮裏頭出來的嬤嬤?”

    宋琬從穿堂裏過來的時候,見到一個身穿深栗色雲紋的婆子從倒座房裏走了出來,那婆子氣質不俗,宋琬一眼便看出她是宮裏新放出來的嬤嬤。

    宋老夫人點頭道,“孫嬤嬤原是宮裏頭的老嬤嬤,前不久才被放了出來。聽說她以前伺候過太妃,心思脾氣都是極好的。讓她做你的教引嬤嬤,祖母也更放心一些。”

    前世直到一家人搬去了京師,老夫人才請了教引嬤嬤過來。宋瑤當時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挑走了一個溫和寬厚的嬤嬤。留給她的嬤嬤是皇宮禦膳房裏打下手的,許多規矩她都不懂。宋琬嫁入太子府後,可為此吃過不少苦頭,還被人家說成沒教養的人。神宗也因此不喜歡她。

    若不是太後娘娘力挺,恐怕她在皇宮裏一點立足之地都沒有。

    宋琬蹙了蹙眉頭,又問,“祖母可給瑤兒妹妹也請了教引嬤嬤來?”

    宋老夫人突然歎了一口氣,握住宋琬的手拉著她挨著自己坐了。宋老夫人靜默了一會,才開口道,“如今她也用不著了,祖母便沒給她請。”

    宋琬一愣,“祖母這話何意?瑤兒妹妹比琬兒還要小,正是要嬤嬤教養的時候呢。”

    宋老夫人歎了口氣,執起宋琬的手道,“琬兒,你說你妹妹她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她公然勾引人家陸世子也便罷了,卻被一個小廝給——”宋老夫人說到這時隱隱有些哭腔,“縱然有你大祖母家管教下人不嚴,可終究是瑤兒她自作孽。若不是她做事荒謬,她又怎麽會失了身子。要是傳出去,祖母也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當日,馬婆子奉命將宋瑤送到青州宋家,還帶了一封大老夫人親手寫的信。宋琬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大老夫人竟然也知道這事是陸芮做的。

    宋琬沉默了一會,才道,“那祖母要怎麽辦?”

    宋老夫人掏出錦帕擦了擦眼角渾濁的淚水,低聲道,“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瑤兒她就是不想嫁,也得嫁給那個小廝了。你大祖母說了,他們出錢給那個小廝謀個一官半職的,再置辦一處三進的宅院,也好讓瑤兒體麵的嫁出去。我也覺著這樣妥當,可你父親說等他迴來再說。”

    宋琬聽宋老夫人這樣說,便知道宋老夫人已經給宋淵寫了信了。宋瑤打小就在宋淵膝下長大,宋淵總是和宋瑤更親昵一些。

    從小到大,宋琬見宋淵的次數寥寥無幾。小時候每次和宋淵見麵她都要欣喜好長一段時間,可宋淵卻連一個笑臉都沒有給過她,

    更別提抱她一下,親她一下了。

    後來她長大了,懂事了。宋淵也從清江縣迴來了。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和自己的父親多親近了,沒想到宋淵每每都以借口不見她。

    宋琬還記得在她十歲那年的冬天,天氣很冷,雪也下的很早。她連夜給宋淵坐了一件棉衣。第二日她早早的就跑去了‘歸芸院’,那時宋淵還沒醒。她就蹲在雪地裏等了半個時辰,沒想到宋淵連一眼都沒看她,讓小廝收了棉衣後就去了衙門。

    她那時雖然失望,但想著宋淵收了棉衣一定會穿上,她又高興了好幾天。直到了來年開春,她都沒有見到宋淵穿上那件棉衣。

    而宋瑤做的棉手捂子,宋淵卻帶了整整一冬天。就是邊緣破了他都沒舍得扔。

    宋琬想起來就覺著心寒,她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既然宋淵說等他處置那就讓他處置。她倒要看看了。木已成舟,宋淵還能旋乾轉坤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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