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頭丫鬟給宋琬梳了一個桃心髻,隻戴了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宋琬望了望鏡中的自己,淡紫色芙蓉雲紋小衫,鵝黃色十二幅湘裙,看起來幹淨又清爽。

    紅玉給宋琬披上披風,才打著軟簾出了東次間。雨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紅玉皺了皺眉頭,給宋琬說道,“小姐,要不咱們等雨停了再去。”

    宋琬將紫檀鑲嵌文具匣抱在懷中,搖了搖頭說,“秋雨纏綿但下不大,咱們打著傘也淋不到哪裏去。”

    給閣老送禮可不能怠慢了,淋雨前去才顯得更有誠意。

    宋琬住在東跨院裏,離‘四宜書屋’並不遠。‘四宜書屋’的旁邊有羅家的一道小門,時常開著,宋琬每每去找羅衾玩的時候都從那裏過。

    沿著一條玉石小道沒走多遠就看到了紅漆小門,主仆三人打著傘進去,就是羅家的西跨院。西跨院很偏僻,少有人來,辟了幾間廚房,再者就是孟階的住房。

    孟階在羅家就是一個外姓人,並不受重視。好在羅謂是一個注重名聲的人,他雖然不喜歡孟階,但也沒有太刁難。羅謂作為一個繼父,還能讓孟階繼續在府學上學,實在是不錯了。

    孟階的房前有兩棵樟子鬆,宋琬聽羅衾說是孟階親手種的。秋意漸濃,樟子鬆卻一如既往的綠意盎然,在雨水的衝刷下,似乎更加青翠欲滴。

    扇門半掩半閉,從裏麵走出來一位十五六歲的書童,宋琬定睛一看,正是孟階的陪讀名喚洗墨的。洗墨看到來人,先是錯愕,才開口道,“琬小姐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也怪不得洗墨驚訝,這裏除了唐雲芝和宋珩來過之外,鮮少有人駐足。

    宋琬微微一笑道,“我是來找你家階公子的,不知道他在不在?”

    洗墨看到宋琬朝他笑,不禁紅了臉,撓著後腦勺道,“公子正在屋裏看書,我去叫他一聲。”說完就往屋裏走,還差點被門檻絆倒,他趔趄了一步,又通紅著臉往後看了一眼,隻見主仆三人都在笑,洗墨覺得臉更熱了。

    孟階正在碧紗窗前看書,將宋琬和洗墨的對話全聽了進去。他眉宇微蹙,有點想不通宋琬怎麽上這裏來了。她平常不都是見到他就像耗子碰到貓一樣灰溜溜的逃走了嗎?

    孟階突然想起了那個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書,從碧紗窗往外望去,隻見身穿大紅玉棠富貴花紋披風的宋琬正仰著頭往屋裏麵瞧,她雙眸清亮,還帶著一些好奇。洗墨匆匆忙忙進了屋,指著外麵道,“公子,琬小

    姐找你。”

    孟階收迴目光,臉色淡淡,“外麵還下著雨,怎麽不把人家請進來。”

    洗墨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支吾著道,“我——我忘了。”剛剛看到宋琬朝他笑,他腦袋一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宋琬從這裏經過許多次,第一次發現正房的上方有一塊竹木匾,上麵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楷——‘聽雨堂’,倒是很有閑情逸致。

    隻聽‘吱吖’一聲,兩聽門扇被推開,接著走出來一個身穿青布直裰的瘦削男子。宋琬抬頭對上孟階清冷的目光,有些訕訕的伸出披風中的小手打了聲招唿,“階公子。”

    “進來吧。”孟階看了宋琬一眼,千年不變的冰碴子臉上神色淡淡。

    走到廊下,明月和紅玉才收了傘。宋琬攏了攏披風,方提著沾濕雨水的裙擺跟著孟玠進了屋。屋外霧蒙蒙一片,屋內的光線也不太好,宋琬睜大了雙眸,打量了一番屋內的擺設。

    三間耳房,中間一間是堂屋,隻擺了幾把鬆木椅子,上麵黑紅色的漆掉的很厲害。左側一間耳房房門緊閉,宋琬猜測是孟階的臥房。右側的耳房扇門則虛掩著,洗墨就紅著臉站在那裏,想必是書房。

    宋琬有些好奇,指著書房道,“我能進去看看嗎?”

    孟階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徑直往書房走來,宋琬連忙跟了上去。一進書房,宋琬便覺出這裏比正堂還要寬敞一些。

    臨床是一張暖炕,放著小木幾。上麵擱著一本掀了幾頁的藍皮書,旁邊有一個硯台,搭著一杆狼毫毛筆。

    東北兩麵牆立著兩架黃楊木的多寶閣,密密麻麻放的全是書。宋琬迴頭看了看孟階削瘦的身影,鼻頭莫名其妙的一酸,原來這就是連中三元,權傾朝野的孟閣老的書房。

    比她的書房要簡陋太多。

    宋琬將懷中的紫檀木鑲嵌文具匣小心翼翼的放在木幾上,才開口道,“琬兒還要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情,這個文具匣就請公子收下吧。”

    孟階在文具匣上隻輕輕掃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宋琬的身上。這時洗墨端著一盞茶進來,宋琬接過來捧在手中。誰都沒有說話,屋裏麵靜悄悄的,幾乎能聽到外麵小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看著孟階沒有任何溫度的雙眸,宋琬突然有點局促起來,孟階到底在想什麽?是收還是不收?還是覺著她多此一舉?

    明明活了那麽大的歲數,什麽風浪沒經曆過,可麵對孟階的時候,她就

    是沒由來的心虛。

    遲遲不見孟階說話,宋琬有些受不住了,她訕訕一笑行了個揖禮,“那琬兒就不打擾公子讀書了。”說完立即轉身離開了令她氣悶的書房。

    出了扇門,宋琬才長籲了一口氣。紅玉和明月一臉好奇,剛剛階公子和小姐說什麽了,小姐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階公子可收下了匣子?”明月走上前來問道。

    宋琬搖了搖頭之後覺得不對,又點了點頭。孟階這樣是收下她的謝禮了吧?

    紅玉撐開水紅色的油紙傘,三人正要離去,隻聽身後傳來淺淺的腳步聲。宋琬迴頭一看,是孟階,她慢慢停下腳步。

    “子升謝過琬小姐的贈禮。”孟階朝她抱拳行禮,因著離得遠,宋琬沒有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迴到‘風荷院’,隻見羅衾正坐在東次間裏等她,宋琬解了披風遞給紅玉,踩著腳踏上了羅漢床。

    “我聽你房裏的丫頭說你去送禮去了,給誰送的呀?”羅衾就坐在宋琬的對麵,手裏麵還捏著一塊咬了半口的桂花糕。

    “你那外姓哥哥。”宋琬低頭看到盤子裏的桂花糕隻剩下一塊,沒好氣的瞪了羅衾一眼,“你真狠,我走的時候這盤子還滿著的。”

    羅衾將那半塊桂花糕填進嘴裏,咕噥著道,“吼什麽吼,我這不還給你留了一塊嘛。”

    宋琬又瞪了羅衾一眼,扭頭朝喜兒道,“去小廚房再端一盤桂花糕來。”頓了頓又道,“再給衾小姐包一些讓她帶迴去。”

    羅衾笑嘻嘻的朝宋琬道,“還是琬兒你對我好。”說完低頭撥開茶蓋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道,“你如今倒不怕他了,竟還親自給他送禮。”羅衾說的是孟階。

    說實在的,羅衾對他這個外姓哥哥實在沒什麽好感。整日裏冷冰冰一張臉不說,又很少說話。就算你熱著一張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人家也懶得欠奉你一個眼神。

    盡管她和孟階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也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比陌生人還陌生人。

    “畢竟是他救了我。”宋琬微斂眼眸,想起以前她對孟階也是這般冷漠,但最後卻也是孟階不計前嫌將她拉出冷宮那個煉獄。宋琬想了想,又對羅衾道,“他畢竟是你名義上的哥哥,你也對人家好些。說不定等他以後高中,你還跟著沾光呢。”

    “他連笑都不會笑,我還能沾他什麽光。”羅衾不以為然,她從來就沒想過孟階還能考上舉人進士

    。在她眼中,孟階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冰碴子,就算考中舉人進士也不會做什麽高官。一個連笑都不會笑的人,怎麽能取悅上級,還不是兩天就被貶了。

    羅衾對孟階的成見太大。宋琬無奈的搖了搖頭,想著還是等以後再慢慢緩和兩人的關係。她現在也還沒有和孟階緩和關係呢。

    羅衾走後,明月捧了一小筐洗好的桂花進來,又找了幹淨的白玉玲瓏小罐,一層桂花一層蜂蜜的鋪在一起,最後又澆了一層厚厚的糖霜才封了起來。宋琬想著給宋老夫人和唐雲芝各送一罐,又做了兩小罐。

    到了傍晚,雨漸漸停了,宋琬這才換了一身衣服去給宋老夫人問安。到了那裏,宋瑤也在。老夫人坐在炕上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宋瑤就站在在一旁磨墨。

    看見宋琬來了,宋瑤連忙起身給宋琬作揖,“姐姐你也來了,剛剛祖母還念叨你呢。”

    宋琬淡淡一笑,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毛筆,指著她對麵的座次親昵的道,“快坐,今天你妹妹陪著祖母抄了一天的佛經,也該讓她歇歇了,你來替祖母磨墨吧。”

    宋瑤的麵色一僵,她今天耐著性子磨了一天的墨,連手都僵了,老太婆也沒給她好臉色看。而宋琬一來,老太婆就笑的連嘴都合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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