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燭光幽幽地跳躍著,一曲舒緩的鋼琴奏鳴曲彌漫在整個大廳裏。演奏鋼琴者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他穿著一身明顯肥大的西裝燕尾服,半閉著眼睛,神情沉醉在他的音樂世界裏。一束暗淡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那稚嫩的麵頰上還沒有胡須,最多也就是15歲左右。我忽然覺得看他演奏也是一種享受,是那種看純真少年裝老成的享受。這種裝老帶著少年的不自信,也帶著少年渴望成年的衝動。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總希望快快長大,一轉眼到了這個年齡。忽然覺得時間戲耍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品嚐青春的滋味,就匆匆走入了中年的行列。

    我離鋼琴演奏台很近,近到可以看清那個男孩子西裝領口包裹著的那根細細的脖子,還沒有喉結。小小的孩子就出來掙錢了,掙得那麽投入和自然,仿佛做了很多年似的。

    大廳裏散著淡淡的茉莉清香,這種味道總是讓我聯想到愛情。在這種味道催生下的愛情,攜帶著濃濃的浪漫。我不得不再次穿過那枝幽幽的蠟燭,在暖暖的燭光那邊,我看到她多水的眼睛,也在看著那個彈奏鋼琴的男孩。

    她好象發現了我在看她,她也看著我。我倆的眼睛直直地相互盯著,誰也沒有躲避誰的目光。看了一會兒,她忽然輕輕地笑了。

    “你笑什麽?”

    “沒什麽啊。”

    我們已經在這個西餐酒吧裏坐了快兩個小時。一人一份牛排,我的隻有七分熟,兩份羅宋湯,還有一大盤水果沙拉。她吃得很優雅,一看就是經常光顧這種地方的熟客。我們慢慢品著紅酒,一點一滴的想把對方全部品清楚。

    我舉起杯,在燭光這邊:“幹杯。”

    她在燭光那邊也舉起了杯子:“幹。”

    我對她說:“要不要為你點首鋼琴曲?我送給你的。”

    她輕輕搖搖頭:“我們就欣賞他們的演奏吧,不要打亂這種感覺。好嗎?”

    我隻有答應。

    這時,有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抱著一束花走到我的跟前:“哥哥,給姐姐送束花吧,她有你的玫瑰才能開心呢!”

    我一楞,完全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酒吧裏也有街頭強賣的場麵。

    這時,出乎我的意料,她對著那個小男孩很厲害地說:“不要。別再來了。”

    小男孩不理會她,繼續對我說:“哥哥,送姐姐一枝花吧。”

    她對我很堅定地說:“不要。好不好?絕對不要買,聽我的!”

    我搞不清她的意思,也隻好對那個小男孩說:“不好意思,請給其他姐姐送花去吧。”小男孩一臉不屑地對我說:“是不是怕花錢呀?我可以少收你一點。”

    她這時對那個小孩子很嚴厲地說:“不要胡說,你再不走,我就叫你們的大堂經理了!”

    看到她堅定的樣子,這個小孩子才悻悻地走了。

    我很不解地對她說:“為什麽呀?你不想接受我的鮮花嗎?如果玫瑰不妥,我可以給你送其它的花呀。”

    她看了看我,又開始看那個彈鋼琴的男孩。我又一次追問她。她才淡淡地說:“別買,不是我不接受,花那個冤枉錢幹嘛啊?”

    “沒關係的,”我笑起來,“又不是貴得消費不起。一枝花也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嘛。”

    “你這樣不好,要知道節約。沒必要花那樣的錢,都是虛的。”

    我覺得她很有意思,笑得更放肆:“嗬嗬,我們到這樣的地方,難道僅僅是為了吃飽肚子嗎?有時候的虛,正是為了更大的實啊。你說對不對?”

    “能少浪費一點就盡量少一點嘛。錢可是你的,我為你節省,你可別不懂好人心呀。”

    “好好,”我隻有表示領情了,“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思了。謝謝了。嗬嗬。”

    這時走上來一個很頎長的女孩,穿了一件素白的長裙,她手扶著鋼琴,開始低低地唱起了一首外語歌曲,那種輕柔舒緩的歌聲有一種催眠的魔力,讓人如幻如夢。她也跟著女歌手一起輕輕地吟唱著。

    “很熟悉的旋律,是什麽歌曲?”我問。

    她停下來,笑著看著我:“你不會不知道吧?是昨日重現,很好聽的一首歌。”

    “昨日重現?多麽美的歌曲名字啊!”

    她主動舉起杯:“為了我們的昨日重現,幹,好嗎?”

    我舉起杯,有點疑惑地看著她:“我們有什麽昨日呢?”

    她笑起來:“昨日我們在玻璃門裏外,今天我們打破了阻隔。對嗎?”

    我很佩服她的解釋:“真的很妙啊!幹!”

    我一高興,把一大杯全幹了下去。

    她隻喝了一小口,我把杯子倒過來給她看:“我都喝光了,你也幹!”

    她笑得非常迷人:“紅酒是品的,又不是給牛喝的。你幹嘛就全喝光了?”

    我覺得不公平,不依不饒地:“我都喝光了,你至少要喝一半。”

    她舉著杯子問我:“你經常這樣喝嗎?酒量是不是很好呀?”

    我說:“是,我喜歡和朋友在一起喝酒,都是大杯猛灌的。如果喝酒不爽的人,絕對做事也不爽!”

    “嗬嗬,你這是在拐彎諷刺我啊。”

    “沒有。你是女的,不在喝酒的行列裏。不算。但今天沒有其他人,你應該多喝點。”

    “為什麽呢?有沒有個多喝的理由呀?”

    “為見麵啊。”

    “我已經提議過了,你不能總是這一個理由呀。”

    “那好吧,我答應你喝完了,我再喝一大杯。這可以了嗎?”

    “那有什麽意思?除非你答應我的一個條件,我才喝。行嗎?”

    “可以!不管什麽條件,隻要你喝,我就答應。”我笑得很開心,希望她多喝一點。

    “你可不許賴皮!我喝了,你如果不按我的要求做,那你就是……哼哼,是什麽,你自己琢磨吧!”

    我忽然覺得事情不妙,連忙問:“什麽要求啊?”

    她故意板著臉:“你現在才問,晚了!你剛才是答應過的,我喝了,不管是什麽問題你都要迴答。”

    “是問題嗎?你剛才說了是要求,把我嚇了一跳。你問吧,除了離婚我什麽都可以迴答。”

    她一下子沒了笑容,把杯子慢慢放下。然後就低下眼簾,不說話了。

    “怎麽了?你喝呀。”我催她。

    她輕輕地搖搖頭,聲音很低地說:“不喝了,我們迴吧。”

    十七

    汽車沿著濱河路緩緩地滑行著,車外的燈光幽幽地照著她憂鬱的臉龐。

    我扶著方向盤,幾乎不踩油門,隨著車的慣性向前滑動。河水倒映著堤岸的燈火,河水就象燃燒起來似的熱烈。可是車裏卻一直是沉寂無聲。她默默地坐在身旁,既不催我,也不阻我,任我的性子自由的開著車。我小時的毛病此刻已經暴露無遺,緊張帶來的沉默和沒有反應,幾乎讓我在所有女性麵前敗北。我不知該怎麽辦,就這麽緩緩地滑行著,也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車子越滑越慢,終於在立交橋下停下來了,橋上五彩紛擾的燈光把車裏映得通明。她慢慢轉過頭來,眼光迷離地看著我,神情讓我捉摸不透。她嘴巴幾乎不動,好象從喉嚨裏直接發出了聲音:“怎麽不走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走了,隻是覺得全身綿軟無力,腳也沒有力氣踩油門。對目前的一切我都沒有能力把握,我無法讓她快樂,至少是表麵的快樂,也無法讓她開朗,哪怕隻是泛泛地淺淺地開朗。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說:“嗬嗬,也許……聽聽音樂吧。”

    我把車上的cd打開,剛好就是那首熟悉的旋律——《昨日重現》。

    她對著我露出淡淡疑惑:“你不是有這首音樂嗎?你剛才怎麽還問我呢?”

    我有些尷尬地說:“是啊,旋律感到很熟悉,當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也不知道名稱是什麽。”

    她嘴一撇:“騙人。”然後就笑了。

    我一楞,心想我是真心的話啊,她怎麽理解成我騙人了呢?再一看她已經露出了笑容,也隻有附和著笑了。

    坐著聽了一會兒音樂,我對她說:“下車走走,如何?”

    她沒有出聲,但是她卻坐直了身子,從包裏拿了個什麽,然後把包放到座旁。我知道她的動作表示同意了我的提議。

    我連忙解開保險帶,打開車門。我的想法是快步跑到她那邊幫她把車門打開,可我快到她的車門旁時,她卻已經打開了車門出來了。

    十月的河邊一切都是那麽迷人。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晚上到河邊走過了,城市的空氣那麽汙濁,河邊卻彌漫著青草的芬芳;城市的噪音使人昏昏欲睡,河邊卻靜謐、神秘、曖昧;城市的燈火光怪陸離迷人眼,河邊卻散著淡淡的清輝,使一對對戀人都象一副副甜蜜蜜的臥室掛畫。

    她在我身旁不即不離地和我一起散著步。十月初的天氣,中午很熱,早晚就有些颯颯的涼意了。此刻已經是後半夜了,剛才下車的時候我看了看汽車的表,已經是快到半夜的十二點了。小風襲來,讓人感到皮膚緊繃繃的。我順手把我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在了肩上。

    她站住了腳,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盯著我的眼睛,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倆就這樣麵對麵地站著,她微微仰著臉,我稍稍低著頭看著她。在那一刻,我心裏百感交集,我和我的前妻談了那麽多年、結婚又是那麽多年,我們何曾有過這樣親密的對視?我在那個時候真的是做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舉動, 我輕輕地扶著她細長的胳膊,然後,她就靠在了我的胸脯上。

    我後來都覺得奇怪,我沒有說什麽話,也沒有什麽花言巧語,她就這樣被我攬進了懷裏。在那一刻,我覺得,沉默寡語竟然有那麽巨大的力量,可以使一個花樣女孩自動撲進你的懷中。可以說她的這個動作給了我無窮的鼓勵,我覺得我終於從網絡自信走到了生活的自信。

    我輕輕低著頭,我的唇在她的腮邊柔柔地滑動著。她的氣味是那樣的讓我著迷,就象我忘不了當年白天的味道似的。她們有著共同的味道,一種有著淡淡花香的味道,讓我感到他們是那樣的陌生和熟悉。她腮邊的皮膚是那樣的光滑,我的唇就象從綢緞上滑過一樣,軟軟的、棉棉的、嫩嫩的。

    她的身子全部在我的擁抱之中,我覺得她的每一個部位都是那麽起伏有致,又和我的身體那麽嚴絲合縫。我們緊緊地擁抱著。我很希望能吻到她,可她卻總是輕輕地躲過了我的嘴,我每次捕捉到的總是她的嘴角或者是她的腮。每次閃躲掉我以後,她總是看著我開心地微笑著。那種看我的眼神分明又是一種明顯地挑逗,仿佛是向我表示,她是抓不到的。

    我們就一直這樣緊緊地擁抱著,聽著河水在嘩嘩地流動,秋後的小蚊子發現了我們這樣一座活雕塑,於是集團作戰似的從草叢深處飛出,直接撲向了我這個隻穿著短袖t恤的宵夜。但是她一動不動,仿佛很沉醉於這種感覺中。直到有人從我身後狠狠捅了我一下,我才猛然驚醒。

    “幹什麽的?分開分開!”

    我連忙轉迴身,這時感到腰部很疼。我看到幾個治安聯防人員圍著我倆,他們手中都有一根電擊棍。

    我連忙說:“怎麽了?我們是朋友啊。”

    那些治安的人說:“知道幾點了嗎?都快三點了,打算往天亮摟啊!這麽晚了,趕快迴家去!”

    我有些不忿,覺得他們應該抓壞人,憑什麽幹涉我們呀!再說提醒我們也不用使那麽大的勁捅我的腰呀!我沒好氣地說:“我們這樣違法嗎?憑什麽讓我們走?”

    那些治安聯防人員一聽就來氣了:“嗬!這麽說我們還真得查查,帶迴去,關一宿再說!”

    這時候,喝茶的貓突然來了她的機靈勁,對著那幾個人說:“你們別和他一般見識,我們兩口子吵架,我跑出來了他是來勸我迴去的。這會我才好一點了。他就是這樣的糟糕脾氣,天天把我氣得頭疼。你們別理他。對不起啊。”

    治安的說:“看來你是治不了他呀!我們幫你治治,一根小繩子讓他知道誰是他祖宗!”

    我真想把那幾個帶著酒氣的家夥臭罵一頓,但是她使勁地撥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說話。

    這時那幾個人裏有一個問她:“你說你們是夫妻,那你說他叫什麽名字?”

    這時我看到她一臉的窘迫。我隨口說道:“我叫劉永。”

    那個人一聽就來氣了:“誰讓你說了?你閉嘴。既然你說了,那你說她的名字叫什麽?”

    她馬上接口說:“我們是老夫老妻了,名字還不知道嗎?他天天叫著我的名字,我叫嶽菲菲。他一直叫我菲菲。”

    那個人有些氣壞了,大聲喊著:“拿出身份證來,我看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時另外一個聯防人員說:“好啦好啦,快迴家去吧。不要把我們的好話當驢肝肺。抓你倆一個賣淫嫖娼也是可以的。快迴吧!”

    這時,她一邊對那幾個說著謝謝、對不起、打擾了,一邊拉著我迅速向我們的汽車跑去。我還有些忿忿不平,她卻催著我快走。我發動了汽車,覺得一夜的好心情都被這幾個人全攪亂了。開著車我一路往城裏飛奔,眼看著燈光漸漸近了,繁華的大街也逐漸呈現在眼前。

    半夜的大街上三三兩兩地走著喝醉的人,我在車裏看著幾個人站在道崖邊上,對著大街撒尿,我甚至能聽到他們嘩嘩的聲音,象河水一樣洶湧地拍打著地麵。

    我轉迴頭,問她:“你住哪兒,我怎麽送你呢?”

    她不出聲,低著頭。

    我感到很詫異,把車停在路邊。我以為她哭了,連忙問:“你怎麽了?別和那幾個人慪氣。”

    她輕輕搖搖頭,聲音很低地說:“我沒有。”

    “那怎麽了?”

    她聲音更低了:“現在太晚了,我迴不了家啦。我們坐到明天天亮可以嗎?”

    我們沉默了一會,車裏的cd還在自動放送著歐美精選音樂。可是我卻困得睜不開眼,頭不停地亂晃著。就在這時,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撲到我的發動機蓋上,發出很大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那個醉漢掙紮著站起來,等他站穩了,他卻狠狠踢了一腳我的汽車,嘴裏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真想下車去教訓那家夥一頓。她又把我的手緊緊抓住:“別那麽愛生氣。和醉漢一般見識有什麽意思啊。”

    遠處又出現五六個張牙舞爪的青年,看來也是酒後在張狂。我說:“這裏不能呆了,我們換個地方吧。”

    這時她聲音雖然很輕但很堅定地說:“去你家,好嗎?”

    十八

    自打有了手機以後,就再沒有戴過手表。手機忘到辦公室之後,我對時間的概念就開始模糊了。

    汽車順著巷道往迴開時,我心裏突然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雖然我已經抱過她了,從一切看來似乎我和她都有著很密切的關係,比如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我也知道了她的長相,我還和她在聯防麵前以夫妻相稱,最主要與最深刻的,是我對她身體的起伏有致印象強烈。她,似乎是我很熟悉的一個人。

    但是,我又覺得她很陌生。她究竟是誰?我認識她嗎?我為什麽對她那麽信任?我又為什麽要帶她到我的家裏?

    網戀,是個時髦的新詞,難道我這就是網戀嗎?我為什麽也會變的這麽時尚?如果同事朋友知道我在網戀,我還能擁有過去曾經有過的尊嚴嗎?

    據新聞報道,網上有很多新型犯罪,女的放出去的鴿子一旦得手,馬上就會出現幾個膀大腰圓的惡少,那時隻有傷身破財了。也有一種說法,女的一旦傍上男的,就會以曾經發生過性關係相威脅,要麽搞得聲名狼藉,一塌糊塗,要麽搞得除了娶她,別無選擇。當然,最可怕的是遇上那種溫柔殺手。今晚你也許伏在她柔軟的雙乳前甜美地沉睡,那時你會覺得世界都是多餘的,但是,當你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站在你麵前對著你微笑的就不是她了,而是一位更加和藹的天使,她會微笑著歡迎你來到天堂。

    越是這樣想,我的心裏就越是擔心和後悔。我擔心讓她知道了我的固定住址之後,會不會招來無盡的麻煩?我後悔我已經而立之年的人了,怎麽還有這樣衝動,和一個僅有兩麵之交的女孩就把自己所有的底細都透露給她了,而且這個兩麵之交的女孩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卻是一無所知!

    我心裏不停地反問著自己:我這樣做究竟是在幹什麽?

    她靜靜地坐在我身邊。我感到奇怪,她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說?她對我也有象我一樣的懷疑嗎,或者是她對我深信不疑?她是不是也象我一樣心裏在打鼓,她是不是也象我一樣對即將到來的境況深懷恐懼?但是我發現她一點也不緊張,她為什麽不緊張呢?她是女的,我是男的,男的是有進攻性的動物,難道她一個大姑娘在深夜裏與一個陌生男人共赴獨室,她一點也不擔心嗎?

    奇怪了!要不就是我這個人雞腸小肚,或者是我心理陰暗,把男人女人都想成了性交的動物?我忽然深感慚愧,也許我真的是一個心理陰暗的小人,看她那種坦然,我的這些胡思亂想顯得多麽無聊和低級。也許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越男女性別的純友誼。

    車子緩緩地往家屬院旁的工地開。因為家屬院很小沒有地方停車,這個工地就成了周邊住戶的臨時停車場。我把車停在工地的大鐵門前,晃動了幾下車燈,門房沒有動靜,我就輕輕地按了一下喇叭,還是沒有動靜。我心裏忽然很煩,覺得一下子好象什麽也把握不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我一直以為和她迴家是我的一次意外豔遇,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都是得多於失。可是,從她主動說出到我的家開始,我就有莫名的煩躁,我還不能表現出來,我覺得我應該拿出充分的風度,那就是不論多麽煩躁,我都必須和藹可親、彬彬有禮。

    門房始終沒有動靜,我的車堵在工地的大門前就象一隻迴不了家的狗,叫幾聲,又不敢放肆地叫;閃幾下燈,又不能不停地閃。我走下汽車,俯身往門房裏看,黑咚咚的什麽也看不清,隻能嗅到從破玻璃的缺口處湧出的噎人的氣味。那是長年不洗澡不洗衣所發出的特有的汗臭、棉被捂巴味,一般來說區別市民和民工的方法就是看他身上有沒有這種味道。我輕輕拉開窗戶扇,一邊往裏看,一邊輕輕地喊了聲:“有人嗎?”

    這時我聽到了那種聲音,那是一男一女正在愉快時的標誌,也是請勿打擾的標誌。我嚇了一跳,連忙關上窗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後退。不知為什麽,我又沒有做什麽事,可我的心卻跳得砰砰的,氣也開始憋起來,仿佛我做了一件大罪惡似的。

    正在這時,窗戶嘩地開了,一個精赤著身子的男人探出腦袋看著我。

    我嚇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其實我隻是聽到了聲音,什麽也沒有看到,但是我還是很內疚,結結巴巴地說:“是我。我想停車……”

    那個男人很氣憤,嘴裏罵罵咧咧地:“停車就交錢嘛,看你大疊活有逑用!”

    我覺得他一定是誤解了我,連忙解釋著:“我沒有看到什麽。你不要那麽生氣,真的!”

    看門人嘴裏還是不幹不淨地,但是他沒有再大聲罵,而是返身關上窗戶,接著就走出院裏的房門,去開大鐵門。

    我急忙走迴車裏。這時她問:“怎麽了,你們吵架了嗎?”

    我說沒有沒有,你不要管,是誤解。說著我就把車子啟動起來往院裏開。院裏很空闊,我的車怎麽停都可以,基本上沒有費什麽勁我就停好了,然後我倆一齊下來。我一邊往出走一邊掏零錢,就在我數好了零錢再一抬頭時,我和她都走到了門房前,我們同時看到了看門人,是個很年輕的農村人。

    但是接下來的場景讓我們目瞪口呆。

    看門人身後的房門開了,出來一個長發女人,她好象沒有看到我們似的,走到牆角下就開始解手,聲音很大,勁頭十足。院裏有一盞碘鎢燈把她照得明亮清晰,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全身上下沒有一根線,一具白花花的軀體就那麽坦蕩蕩地蹲在我們三四米外的牆腳下。

    這時我覺得今晚這個夜就象一個夢魘,一切都那麽的不可思議。我把錢匆匆遞給看門人,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在那一刻我不自覺地拉起了她的手,仿佛這裏是個不安全的地方,隻有拉住她才能保護她。

    她的手就在我的手心裏,象個毛絨小鳥。我也不知道那時幾點了,就這樣在靜悄悄的大街上拉著她的手,順著巷道的路邊往迴走,覺得自己都快飛了起來。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害怕,也許是莫名其妙的煩躁。我的耳邊隻能聽到從空蕩蕩的大街上傳來她清脆的鞋跟敲打路麵的聲音:“噠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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