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四月份,郵差給靈芝送來三百元匯款單。有的老師說是她表哥讓給買自行車的。又有的說是她表哥給她寄來的結婚安家費。後來我問她究竟怎麽迴事。她說:“是我幹哥哥讓給買自行車的,我表哥已經訂婚,是哈爾濱的。”

    我這才知道她有幹親。後來她和她母親給幹哥哥寄車子,在車站貨運處我碰上了。還借給她兩塊五角錢。以後每當她幹哥哥來信我都知道,因為郵差總是把信午間送到學校,正好我午間不迴去。我想起靈芝說過的一句話:“醜俊莫其論,人老實就行!”

    我說:“你過去說要找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你幹哥哥可挺老實啊!”

    她說:“你別歪!”

    再來信時她就主動拿給我看,表示對我的忠貞。那上麵對她寄車子,還有“的確良”布料表示感謝,信後還關照靈芝,如調轉工作,可將新地址告訴他。

    我看了信後想起一句民諺就說:“幹親進門,兩眼留神……”

    靈芝不滿了,說:“你說些啥呀!”

    從這以後,我就看不見來信了。

    十月份一天,郵遞員又來了,對靈芝說:“你來信啦,山東的,你不讓放大隊嗎,自己去取吧!”

    我一聽這準是怕我說閑話,不讓往學校送。

    第二天,大弟來告訴她。信已經拿迴去啦!”隔了兩天,她把這封信放在我的抽屜裏。我看了內容,還是老一套,莊稼收成,家庭生活一些瑣事。

    背後我對她說:“幹親總不算親戚。如果你沒有別的意思,還是少來往,最好讓你妹妹迴信,以免引起老師在你婚事上作文章!”靈芝說:“幹親就是幹親,有什麽了不了的事,狗咬耗子,多管閑事兒!”

    到十一月份又來信了,還寄來了花生米——現在花生米稀鬆平常,那時節,寶貝。街麵上根本買不著。這封信沒給我看,我火急火燎地要看。有幾次早晨上班碰見時,我就當著小玲的麵要。要了兩三次,她總是笑,也不說給也不說不給。她越不給,我越懷疑信中必有隱私。我說:“兩麵三刀,明著是人暗中是鬼,不然為什麽怕別人看呢!”

    第四次倒糞勞動時,往外走,我又大聲問她:“南方麵林海來信,帶來沒有?”

    她仍然不吱聲,隻是衝我笑。到房後糞堆,我火了嚷,她小聲說:“你自己不去拿,誰還送到你手上!”

    我明白信在她抽屜裏,就借故迴教員室,趁沒人工夫用她給我的“友誼”鑰匙,找開她的抽屜。那封信正在藍皮字典下麵放著呢。那上麵寫著年成收入情況和關懷靈芝的詞句。我把那信上有關的句子都劃上紅杠,又寫了些對幹親的想法。讓她和她母親說知——她的屯子因為認幹親都認出了事——幹兒子和幹媽通奸。還有幹爹和幹閨女的。讓她們今後少來往。過了不久,她上公社開勞模會,我打開她的抽匣,又是南方來信——這是她主動留給我看的,怕我再疑心!

    我和靈芝的關係越來越密切,真可謂形影相吊。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一次我正和沈小妹看《紅小兵》刊物上何曉星事跡,靈芝從旁邊上來,一巴掌把書給打掉了。又一次,我給她捎迴兩包煮青。她說:“這哪是煮青,這是煮藍哪!”說得一本正經。

    我說:“買的明明是煮青,怎麽變藍了呢?奇怪!”

    “要不你來看看!”說著拉開抽屜讓我去看,我到她跟前仔細一看,什麽煮藍,明明是煮青——原來逗我!

    “溜狗腿兒!”她笑了。

    又有一次,我給她買了一支紅抽水鋼筆,批作業用的。她裝做不知道怎樣抽水,讓我去教她。我信以為真。趴她麵前桌子上低頭要教她時,她忽的用力朝我臉上一擠,刺了我滿臉紅鋼筆水,她嘻嘻大笑起來:“馬紅眼上當啦!馬紅眼上當啦!”

    我真想上去收拾她一頓,順勢再親她幾口,但滿屋子十幾雙眼睛都盯著我們。靈芝用得意而又多情的目光看著我。

    十二月份一天,為了證明“革命大好形勢”省市要在我公社開“物資交流大會”。讓沈小妹爸爸沈大勒勒代表貧下中農發言。讚頌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和文化大革命的勝利。報酬是給沈家一塊“上海春雷表”票。因為沈小妹二哥要結婚。其他物品都買齊了,就剩下這塊“春雷”表了。沈大勒勒當然挺樂,讓她大閨女沈小妹寫發言稿,沈小妹不願寫又來求我。我寫慣了這類八股文:先是什麽“東風勁吹羅鼓敲”“革命處處起春潮”,後是舵手的語錄,再後是讚頌的內容和批判的靶子。我正和小妹措詞兒,靈芝下課迴來了。一看我和小妹在一起,又鼻子不是鼻子,臉子不是臉子。一股醋意又發作起來,一把搶過發言稿要撕,沈小妹站起來不讓了:“幹什麽?那是我爸的發言稿,不是你們老白家用的東西——那是用‘春雷’表換來的。你要能弄塊‘上海’表你就撕!”

    靈芝沒敢撕,在小妹的怒目下,乖乖地把發言稿放在原處。下台階的說:‘我以為是楊老師什麽大作哪!“

    ”就是楊老師的,你有什麽權利給撕?在家裏霸道行嗬!這小名不濟叫學校!怎麽還有大教員和小教員之分嗎?”小妹嘴角連珠炮似的,“轟”的靈芝暈頭漲腦,臉上一紫一紅的。頭一次遇上厲害碴兒。

    “ 楊老師,你給我寫!”小妹命令。靈芝拿眼示意我,不讓寫。我猶豫一下心想:還是寫下去為對。就又動筆了。

    第三天星期日,“物資交流大會”終於揭開了帷幕。所謂“物資交流”隻不過是把屋內的東西搬到屋外。雖然橫幅彩旗,廣播聲聲,但東西仍然奇缺。“上海春雷表”隻拿來五塊,早已被公社有頭有臉的人弄走了,隻有“東風”表,還剩兩塊擺在廚窗裏。自從五八年大躍進到六六年文化大革命以來,物品越革越少。什麽都要票限製,隻差老娘們的衛生紙不要票了。參加交易會的人比肩繼踵,絡繹不絕。會場上廣播喇叭正在廣播“偉大的空話”。省市電台記者也來了,準備現場錄相在報紙電台上發表廣播。大會開始後,仍然是老規矩,先念一段證明形勢大好的“胡話”然後又批罵一通兒 所謂的“右傾翻案風”,接著才是正題。接著是貧下中農代表沈嘞嘞發言。他站在高高的大台上,剛念完“經咒”,下麵群眾就憤怒了。當省市電台 記者剛舉起照相機要照,打開錄音機要錄的時候,群眾的憤怒大到了頂點。“形勢大好,好他媽個屁!”“買啥啥沒有,連飯碗都買不到,老百姓快紮脖啦!”“竟放他媽的驢杆屁!胡吹亂吹一個點!”“你下來!別他媽的當傳聲筒,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群眾一齊心,“忽通”“哢喳”一聲,把台子給推倒了,後麵的“領導”“要人”都最先跳下台子,隻有沈大嘞嘞腿腳不靈,沒跑靈便,被砸在台子下麵。一條腿被木頭砸斷了。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沈大嘞嘞扒出來,抬進了公社衛生院。靈芝今天也來了,和她二妹子、她哥在一塊,我幾次靠近她,想和她說話,她都躲了。還生我給小妹寫發言稿的氣哪!女人忌妒心也這麽強啊!

    開過“物資交流會”不久,我上課往外走時,無意中把靈芝門口椅子上的坐墊給碰掉地上。她讓我給揀起來,我不肯。她就像瘋了一般把我的坐墊扔到外麵花池子上麵雪地上。我也把她的坐墊扔到外麵地上。她把自己的揀起來,一邊打掃上麵的雪,一邊說:“你等著!”

    等我下課迴來,我的坐墊真沒了,我和她要。 她一口咬定不知道:“誰知道啊!我又不是你的小打?你給多少錢顧的!”

    小玲問:“你下課迴來沒看見!”

    小妹說:“你的眼睛太不好使啦!”劉光輝說:“往上看!”

    我往棚頂上看,書櫃上都沒有。劉光輝說:‘上外邊再看看!”

    我到外邊往房上一看,坐墊正躺在二類雪多的地方。我讓靈芝往下拿,她說:“誰讓你扔我的啦!你自己沒長手!”

    我沒辦法,隻得把她的坐墊搶過來我坐,好多天她既不從房上拿下我的,也不要她的,真有挺頭。可能她是有意展覽展覽我們之間的不尋常的關係。就這個機會我們天天逗口,我滿屋子追她。她也滿屋子逗我,嘻嘻哈哈,實在有趣。有時我把她逼到牆角,用拳頭輕輕地點她的腰,她用幸福的眼光迴報我。一天她把我引到值宿小屋。我想親她一下,滿屋子人,無從下手。隻有和大夥閑嘮嗑。劉光輝扔給我一顆葡萄煙,靈芝從中間一打,那顆煙正好落在地下桌子上。沈小妹拿起要遞給我,靈芝又上去一把抓過去,把煙折成兩截。樊小玲把兩個半截煙從桌子上剛要往起拿,靈芝又搶上來把煙扔到地上用腳給踩碎了。我看她像瘋子一樣,就把她鋼筆搶下來扔到地上。靈芝的醋意還沒有出盡一頭栽倒在炕上,像一條死狗長拖拖躺在炕頭。臉又蠟一般黃了。人都散了,我迴到教員室,劉立夫別有用心地對校頭說:“白靈芝病了,讓你給串串課!”

    我知道其中奧妙,隔一會兒我去小屋去看看,屋裏隻有她一個人。臉朝下屁股朝上趴在炕上,我真想在她屁股上打兩鞋底子。一想她正在氣頭上,別再惹她了。就退出小屋又迴到教員室。校長寵大胡子給我念殃:“楊家灣,奇事多,一年出一個!”

    去年出的是大隊副書記女兒和青年教師趙國慶的婚外戀。說完拿起筆記本說:“我去看看,鬧的是什麽病?”

    去一會兒馬上迴來了。原來我剛走 ,靈芝就爬起來上課去啦。又隔一個星期,劉立夫用竹杆把我的坐墊給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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