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大論的說了一大堆,馮維世其實就是想暫時維持穩定。明年就是大考之期,隻要能撐過這最要命的幾個月,就有機會擺脫現在的窘境。

    劉同壽給他帶來的好處固然很多,但風險也同樣巨大,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迴到七月以前那種庸庸碌碌的日子裏。

    不過,他的努力終究是白費了,他的一番勸說,劉同壽聽的倒是很認真,可對他的意思卻完全沒有領會,反而更加興致勃勃了。

    他哪裏知道劉同壽的心思,對於想要揚名進京城的小道士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想想吧,佛道各大宗門同台獻技,將是如何的精彩熱鬧,但凡後世對嘉靖的記載有十分之一的真實性,這位神棍皇帝就不可能不感興趣。在這種比試中脫穎而出,不比借水災、箴言神馬的冒頭容易多了?

    要知道,嘉靖最不關心的就是民生,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恨不得找個綠壩之類的屏蔽牆,將一切壞消息都擋在宮門之外,然後好好的窩在紫禁城當他的神仙宅男。若非如此,怎麽會有大奸臣嚴嵩的應運而生?

    劉同壽認為自己先前想差了,把自己的命運跟賑災綁在一起,無疑是個敗筆,反倒是布政司衙門搞的這個水陸大會更對嘉靖的胃口。

    其實想想也是,賑災需要真金白銀的往裏麵砸,卻聽不到多大響動,哪比得上慰靈大會啊?

    錢有人出,遇到災荒年景,鄉紳們本就要出點血,比如設個粥棚,減點租子什麽的。現在有官府挑頭開大會,各家自然樂於參與,反正都是花錢,在杭州開會能得到的名聲,顯然比在家鄉做善事來的響亮啊。

    對官府來說也是,賑災這種事屬於本分,江南這麽多人,就算百萬兩的賑濟砸進來,攤下去,一戶可能還分不到一兩,想借此就讓百姓感恩戴德,顯然不太現實。如果再免去一定的稅賦,這一進一出的損失可就大了去了。

    慰靈大會就不一樣了,這熱熱鬧鬧的一搞,佛道名角輪番登場,場麵空前,消息在旬月之間就能傳遍天下,比朝廷自己發邸報的效果可是強多了。

    要不怎麽說,娛樂新聞的推廣性,比正正經經的新聞要強呢?

    江南遭災,朝廷沒有無動於衷,而是積極展開了救災慰靈工作,並取得了積極的成果……想到這裏,劉同壽心頭閃過了一段熟悉的台詞。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事兒還能討好皇帝,一舉多得,在揣摩嘉靖心理上,比自己先前的

    計劃強了不止一籌,自己還是沒把握好目標的特性啊!

    劉同壽深深的感慨著,杭州布政司或者謝家著實給他上了一課。

    嘉靖崇神慕道不假,但他也不是饑不擇食的,在眾多的選擇中,隻有那些對了他心思,並且未曾包含那些讓他不舒服的元素的事跡或個人,才能得到他的青睞。

    在嘉靖朝當道士很容易,不過想要借此飛升京城,那就是很有技術含量的活兒了,單純的揚名,是不可取的。

    所以,這水陸大會,自己是一定要參加的,而且要吸取教訓,發揮特長,不但要把先前的失分搶迴來,而且還要更上層樓!

    馮維世哪裏知道,劉同壽的思緒已經飄到這麽遠了,他依然在努力著,想要打消劉同壽出場的念頭。

    終止他勸說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吳山……不會是那個吳山吧?”

    被通報者打斷的時候,馮維世還頗為不滿,雖然沒說什麽,但皺起的眉頭卻將他的心境表露無遺,顯然覺得劉同壽對禮儀事太過輕疏。不過,當他聽到拜訪者的名字時,眉頭卻皺得更緊了,這一次不是因為不滿,而是驚訝。

    劉同壽也很訝異,因為馮維世居然跟他產生了默契,異口同聲的說了同一句話。

    “馮大人,您知道此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人的身份……”馮維世撚須沉吟片刻,突然問道:“劉道長,您也知道此人?”

    “哦,貧道知道的,跟大人您知道的恐怕不太一樣,當然,在您沒說您到底知道什麽之前,貧道也不能就此定論,所以,您還是先說說您知道的情況好了。”劉同壽的迴應是一段繞口令。

    “入朝堂之前,桂閣老曾曆任多處,門下弟子不少,其中最為親厚的,正是高安吳山。桂閣老故去後,門生多已零散,不過也有不少人轉投了張閣老門下,而這位吳才子,正是最得張閣老信重之人。”老馮被他繞的有點迷糊,好一會兒才迴過了神。

    “隻不過……”

    馮維世想了想,疑惑道:“會試在即,此人應當在京城備考方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時代,想收學生,最簡單省力的辦法就是當考官,從縣試開始,一直到鄉試、會試,考試的規格越高,學生的質量就越高。

    張孚敬走的是一步登天的路子,他的搭檔桂萼則相反,所以,後者便宜學生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前者。桂萼死

    後,張孚敬擇優接收了一部分,倒也是應有之義。

    這麽一個人,卻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大違常理的出現在上虞,這裏麵的味道就有些古怪了。

    按說,以張閣老的手段、眼光,在眼下的朝局之下,召小道士入京援手也在情理之中,在召見之前,考察一下也不為怪,但他派出的人選,卻太奇怪了。

    這位吳才子,分明就是張閣老當接班人在培養的啊!難道張閣老已經放棄堅持,準備給接班人鋪路了?

    再不然就是……不,不可能,張閣老但凡是還有一絲清醒,就不可能做那種決斷。馮維世搖了搖頭,將那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趕出了腦海。

    他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再理不清其中的糾葛。

    不過他也不想理會了,吳山隻是個舉子,但其背後蘊含的那些東西,是他這個七品命官也不敢側目的。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撤手不管,隻當是沒有這件事就對了。

    匆匆交代了兩句吳山的事,馮維世便起身告辭,出門的時候,也是走得飛快,頭也不抬的就上了馬車。

    “可是劉小仙師當麵?”觀門前站著一個青衣文士,看年紀應該有三十幾歲,麵白臉方,一派的儒雅風流。

    馮維世走得匆忙,擦肩而過的時候,連招唿都沒打一個,很有些失禮,但那文士卻也不以為意,隻是饒有興致的看著小道士。

    劉同壽打個稽首,信口胡謅道:“正是貧道,久聞吳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不尋常。”

    吳山挑挑眉毛,反問道:“哦?不知小仙師以為,山何處不同尋常?”

    “這個嘛……以貧道之見,先生麵方耳闊,劍眉星眼,從麵相上來看,正是有福之相;再者,先生腰圓背厚,骨骼精奇,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咳咳,身體素質大好,壽元必長。福壽雙全,又豈同尋常?”

    “久聞劉小仙師聰慧機敏,辯才無礙,今日一見,方覺傳聞不虛。”吳山拱拱手,直入正題:“在下吳山,此來一為仰慕小仙師風采,二來則是為了明年的會試,小仙師可有教我?”

    “以吳先生的才氣,金榜題名自不待言……”劉同壽話鋒一轉,虛手相請道:“在門前說話,卻不是待客之道,請先生入內奉茶。”

    “請。”吳山微笑頷首,應聲舉步。

    轉身之前,劉同壽向外間圍觀的人群中掃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這吳山分明是故意扯出話

    題,將來此的目的示之於眾,不過,他又是說給誰聽呢?以他的背景身份,能讓他有所顧忌,並演戲給人看的,恐怕也隻有那位了吧?

    也就是說,自己的名字確實傳到京城了,並且引起了眾多的關注,現在已經進入考察階段了。

    道觀裏沒有花廳,但也有用以誦經的靜室,劉同壽將這裏當做了客廳。賓主落座,他也是打起了精神,準備應付吳山,或者說他背後的張閣老的考察了。

    “劉小仙師,當日王老仙師仙去前有言:眾生皆苦,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齡境遇,也有著不同的煩惱……在下有一黃姓表弟,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諸般苦惱纏身,以至憂愁纏身,心懷不開,您可知他最大的煩惱是什麽?”

    吳山看起來更像個道士,問出的問題也是沒頭沒腦的,倒像是在打機鋒。

    這是話裏有話啊,劉同壽微一皺眉,想到吳山的身份,一個答案唿之欲出。果然這家夥是考察資格來的,而立之年的堂弟?分明就是皇帝呀!

    嘉靖可不就是剛到而立之年麽?做皇帝的人,一天煩心事兒還能少了?

    不過,嘉靖最大的煩惱是什麽,這就很難說了。哥隻知道他的終極夢想是成仙長生不老,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可這個命題太大了點,很難迴答啊,不對,他話裏有提示!

    劉同壽試探著迴答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莫非他至今無所出,所以……”

    “不愧是劉小仙師。”吳山撫掌而笑,隨即又是正色道:“俗話說:對症下藥,又有言曰:因地製宜,以在下看來,說的都是同樣的道理,小仙師雖非醫匠,但行的卻是醫人心的大善之事,其中道理,實是不可不察啊。”

    “吳先生的意思是……”

    “小仙師人貴事忙,在下就不多打擾了,告辭。”吳山來的突然,走的也幹脆,還沒說上兩句話,卻是起身就要走。

    穿越以來,一向都是劉同壽忽悠別人,今天卻被吳山給鬧得一腦子問號,稀裏糊塗的送客到了門前。

    “不敢勞小仙師法駕,在下告辭。”

    從見麵伊始,吳山的表現一直很正常,恭敬中略帶疏離,和其他聞名而來的士子差不多。但不知為何,劉同壽總覺得吳山的笑容中,好像帶了一絲譏誚,具體原因他也說不清,一定要比喻的話,就像是看競爭對手笑話那種情緒。

    看了眼門外聞訊聚過來的士子們,劉同壽突然揚聲道:“吳先生無須多慮,

    隻管安心備考便是,貧道贈先生一言,待到金榜開時,先生就是新科探花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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