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人焦頭爛額,劉同壽也著實發了兩天愁。他愁的不是謝家,後者暫時構不成多大威脅了,令他琢磨不定的是皇帝的心思。

    離崔知府上疏之日,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按說怎麽也該有點迴應才對啊,別忘了,在崔平宇前麵,還有上虞馮知縣呢!

    一連這麽多道奏疏,皇帝不可能還沒看見,也不可能一點都不動心啊?

    要知道,自己已經把最強力的法寶都給祭出來了,沒記錯的話,二龍不相見可是籠罩嘉靖朝三十年,最強效的魔咒啊!

    難不成自己還是晚了一步,結果被原創給搶先了?否則,怎麽會一直沒有動靜呢?

    劉同壽很是鬱悶了兩天,然後他將怨氣盡數發泄到了謝家身上。他對付謝家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利用輿論,壞他家的名聲。

    這個時代的人非常重視這個,鄉紳之家造橋鋪路修學堂,無非就是為個好名聲,為子孫讀書做官鋪平道路。

    所以謝家欲奪東山土地,才如此大費周章,先是假托國慶寺之名,然後又遣走狗柴家興風作浪,自家則穩坐幕後,坐收漁利。

    輿論一起,相當於狠狠的在謝家臉上搧了一個耳光,偏偏他們又沒法出麵反駁,勉強跳出來,效果也是不盡人意。

    劉同壽的聲望是其一,國慶寺鬧鬼,也被很多人視為因果報應。

    謝家雖然也曾多從設法,意圖化解,但終究架不住民間聲浪如潮,連士林之中都是眾說不一,最終隻能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咽了。

    這還得虧了迴鄉的是謝亙,這位四老爺終究是個武官,氣得狠了,也不過罵人打人。如果迴來的是謝正,八成謝家又要多一位高齡病患了,謝老大向來以方正自居,見到這等一地雞毛的慘象,不被氣背過去才怪呢。

    “梁叔,怎麽樣,最近謝家有什麽新的動靜沒有?”

    “敢?前次的帳還沒跟他們算完呢,再來,看我怎麽收拾他們。”梁蕭一臉的苦大仇深,他說話有些漏風,這是刺殺事件中留下的後遺症。

    當時形勢危急,他和韓應龍都擋在了殺手的路上,結果他被人一腳踹開,跌了個嘴啃泥,撞掉了兩顆牙,大大的損害了他新科舉人的形象,以至於中舉的喜悅和榮耀都被衝淡了許多。

    沒有牙齒,自是有礙觀瞻。

    於是,在劉同壽發動輿論攻勢的行動中,梁舉人再次充當了急先鋒,衝在了散布謠言的第一線。輿論攻勢的效

    果如此之好,他的努力起了不小的作用。

    劉同壽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所以要顧及形象,他抨擊謝家雖猛,但終究還算是比較講究,基本上都是實話實說,頂多是沒有證據罷了。

    而梁舉人一發揮起來,就顧不得那麽多了,他把朝廷無視水災造成的損失,照樣征收秋賦的責任也推到謝家頭上去了。

    這場水災中,死的人並不多,但淹沒的田地卻很多,上虞以東的地區,一個賽一個的淒慘,用哀鴻遍野來形容也不為過。

    結果水災過去兩月有餘,朝廷的賑濟還沒看到半點影子,稅吏卻照常出現了。饒是江南民間相對富庶,也禁不住這天災人禍的折騰,各地都是冤氣深重。

    對政局了解比較深的人都知道,並非天子不仁義,隻是今年朝中用度確實緊張。

    去年十月,大同兵變,戰事延綿,到了今年入夏方才平定。內亂未平,外患又起,吉囊、俺答又趁機襲擾,以至於邊關處處有警,遍地烽煙。

    打仗是最耗錢糧的事兒,如今的大明朝廷已不複新皇登基時的豪闊了,戶部尚書許讚到處求神拜佛,愁得告老致仕的心都有了,又哪裏肯放過江南這個稅賦重地?

    所以,當嘉靖將紹興、寧波諸府上報災情的奏疏發送內閣,言明由閣臣擬定方略時,諸重臣照章辦理了。

    這樣做,當然會招致百姓的怨恨,但方略雖是大臣們擬的,但聖旨卻是皇帝下的,恨也恨不到自己頭上,誰還會顧及那麽多?

    不過,任誰也沒有想到,梁蕭無師自通的領悟了造謠技能,將這件事也歸咎於謝家,比起怨恨皇帝或者朝廷,百姓們還是喜歡有個更具體點的目標,謝家這個標準的官宦世家,正符合要求。

    百姓們也不傻,不會梁蕭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但梁蕭儼然是以劉同壽代言人的形象出現的。另外,在水災發生之前,謝家又有阻攔百姓搶收的前科,結果這觀點很快就深入人心了,謝家的形象也隨之徹底破滅了。

    眼下,梁蕭的怨恨還沒有完全消除,但民間力量是有其極限的。除非揭竿而起的造反,否則頂多也就是把人的名聲搞臭,讓其在一定範圍內處處受挫,舉步維艱,想把偌大的謝家徹底抹去,那就完全不可想象了。

    “不過,倒是有人提到,說前兩天,有幾個道士進了謝府,不知在搞些什麽勾當。”

    “道士?”劉同壽有些好奇。

    “嗯,好像也是很有

    身份的那種,根據那邊的描述,那道士穿的行頭,跟咱們上次去餘姚時,你身上的那件差不多……呃,就是你說的法袍。”

    劉同壽想了想,突然笑道:“有點意思了,謝家似乎要改變策略了啊。”

    “改變策略?同壽,你的意思是……”

    “嗨,別管那麽多了。”劉同壽話鋒一轉,道:“我說梁叔,你現在也是舉人了,明年就是春闈,你不打算準備準備?你看從府城來的那些人,還有韓兄,都很用功呢。”

    “我哪是那塊料啊?能中舉,已經燒高香了,進士……嘖嘖,我可是想都不敢想,除非……”梁蕭腆著臉求道:“同壽你幫我也點評一個,我要求不高,不用狀元榜眼什麽的,你隻要給我點個三榜的最後一名就行。”

    “切,瞧你這點出息吧。告訴你,我隻評頭三甲,副班長什麽的,都給我一邊涼快去。”劉同壽抬手扇了扇,開始趕人,朽木不可雕,說的就是梁蕭這樣的,想讓他發奮讀書中進士,老母豬都能上樹了。

    梁蕭當然不肯罷休。

    讀書人有幾個不想上進的?要不是為了上進,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大老遠的跟來這裏?要知道,這裏的人都有得罪謝家的可能,那可是擁有一個吏部侍郎和一個禮部員外郎的官宦世家誒,是輕易能得罪得起的?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跑進了紫陽觀,一進門就氣喘籲籲叫道:“小仙師,有人進了國慶寺,是謝家的人!”

    “來的好快。”劉同壽霍然起身,被拍了這麽久,謝家終於有動作了,而且一來就直奔要點,看來來者不善呐。

    “走,看看去。”

    ……

    自鬧了鬼後,國慶寺就荒廢了下來,時隔多日,這間寺廟終於又有了人氣。

    望著熟悉的黃牆碧瓦,九戒和尚心中異常糾結,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是悲喜交集中夾雜著一絲恐懼和不安。

    隱忍多日,度日如年中,終於等到了迴家的這一天,他當然很歡喜;然而,看到這幅荒涼景象,想到自己高門大廟的夢想之破滅,他心中又是一陣陣的悲傷難抑;最後,迴憶起那個恐怖的夜晚,他也是餘悸未消。

    麵對那樣一個神鬼難測的對手,他的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

    和尚神情變幻不定,謝亙倒也能感受一二,他很體諒的安慰道:“禪師勿憂,當日小賊所用的,不過是些鬼蜮伎倆罷了,清虛道長既至,還怕他翻出天去不成?

    ”

    “是啊,清虛道長可是紫陽派的掌門人,道法高深,名震天下,有他在此,定保無虞。”謝敏行也附和了一句。

    他固然有安慰九戒的意思,不過更多的卻是為了拍那幾個道士的馬屁。這趟請人過來,謝家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小。

    單是請對方動身來餘姚,就付出了三千兩銀子的代價,這幫人也是狡猾,到了餘姚後,居然沒立刻去謝府,而是在外麵打探了一番。了解到謝家焦頭爛額的現狀之後,一進門,開口就要提價,一提就是翻倍!真是欺人太甚。

    奈何形勢逼人,這點氣最終也隻能忍了,誰讓自家有求於人呢?謝敏行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不會意氣用事,銀子已經花了,將對方的作用最大化才是做事的道理,就算要找場子迴來,也得等料理了小道士之後再說。

    他這馬屁一拍,幾個老道都是麵帶微笑,顯得很是得意,隻有為首的那位清虛道長不動聲色。

    “就是這裏了?”

    “正是。”

    “那麽,這位大師,勞你指點一下,當日的靈異之事到底有幾樁,又都是發生在何處,你所見如何?”

    “是,是……”九戒唯唯諾諾的應了,從頭開始講述起來。

    “鬼敲門……燈煙化蛇……鬼火隱蹤……”隨著和尚講述,清虛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其他幾個道士也斂起了笑容。

    “掌門師兄,莫非……”

    清虛微微頷首,緩緩說道:“這次,怕是遇見同道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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