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四爺爺!”

    清脆嘹亮的耳光聲中,有人高聲悲唿,迴應他的是更為有力的一巴掌,以及一陣憤怒的咆哮。

    “傑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你是打算將謝家毀於一旦嗎?從成化年至今,近百年才攢下聲譽和名聲啊!眼見著就要化為泡影了……你說,你到底打算幹什麽啊?你對得起謝家的列祖列宗嗎?”聲音宏亮,中氣十足,直到最後化為悲聲,這才顯出了蒼老。

    謝府寶樹堂中,黑壓壓的站了一群人,能進祖祠的,身份地位都不低,但個個都是噤若寒蟬,一片寂靜之中,老人的哭罵聲,聽起來倍顯悲愴。

    過了一會兒,久病初愈的謝敏行出言勸解道:“四爺爺,大哥也是為了謝家好,那小道士不除,在東山重修世墓的事就沒指望,所以……”

    “好什麽好?你們不知道外麵怎麽說的嗎?說我謝家……仗勢欺人,強奪小民田產;散布流言,阻撓官府抗災;心存不軌,勾結海盜,事敗之後,竟鋌而走險,買兇殺人,最後還殺人滅口……眾口一詞,群情滔滔!”

    說著,老頭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逐個指點著,破口大罵:“觀用,大用,你們才量不足,所以二哥將家中事委於孫輩,可你們畢竟也是長輩,小輩做錯了事,你們怎地就不知道提醒?一天天就知道飲酒作樂,醉生夢死,你們真當謝家是永立不倒的常青樹?”

    他也是氣急了,顧不得在孫輩、重孫輩麵前給人留麵子了,先從幾個子侄輩罵起,言詞犀利,絲毫不留情麵。

    “……還有傑行你,你是二哥的嫡孫,你當二哥為什麽不讓你主事?還不是你這魯莽衝動的性子?二哥也好,我也好,告誡過你多少遍了,凡事要三思而行,可你呢?你做了什麽?買兇殺人!真有你的啊……籌劃不周,事機不秘,準備不足,就憑你這點本事,還想做大事?”

    老的罵完,又開始罵小的,謝家老大這個罪魁禍首第一個遭了殃。不過,老頭也沒打算放過其他人。

    “敏行,大哥、二哥都對你寄予厚望,可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四爺爺,我……”

    “那小道士來的突兀,你一時應對不得法倒也罷了,畢竟有心算無心,你也不可能顧得周全。可是,事過之後,你為何又讓傑行出頭?沒錯,經此一事,你在家中的威望損失不小,又臥病在床,可小事你不理會,這等大事你難道不知?”

    老

    頭目光冷峻,一語道破了謝敏行的那點小心思,“私心作祟啊!若非你存了私心,就算勸不住你大哥,也會有所彌補啊。把所有希望放在幾個初來乍到的江湖人身上,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我……”

    “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同族兄弟之間,可以競爭,但卻不能因此起了隔閡,若謝家上下能齊心合力,又何至鬧成這般田地啊。”罵了半天,老頭也累了,他長歎一聲,頹然坐倒。

    在場的謝家子弟都是鬆了口氣。

    謝家老一輩之中,以老大謝正最有威嚴;老二謝丕官位雖高,但卻有乃父謝遷之風,是個綿裏藏針,肚裏做文章的性子,無論謝家人還是外人,都是敬畏有加;但最令小輩們懼怕的,卻是這位四老爺謝亙。

    謝遷的六子之中,隻有謝亙是個武官,在都督府都事署任左軍經曆,是個霹靂火爆的性子,有看不過眼的地方,從來不繞彎子,張嘴就罵。

    雖然他罵完之後很少繼續追究,得罪他的後果沒有得罪謝丕嚴重,但大家都是愛麵子的人,寧可背地裏吃點虧,也不願意當眾丟臉。

    今天這種情況倒是例外,反正大夥兒都挨罵了,誰也別笑話誰,隻有倒黴的謝傑行還捂著臉,委頓於地。一出手就捅了這麽大的一個簍子,又丟了這麽大的臉,短期之內,他是別想學他祖先東山再起了。

    不過,對謝敏行來說,挨罵並不是重點,聽話聽音才是關鍵,謝亙迴餘姚的行為中,本身就蘊含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他臉上保持著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另一邊卻悄然無息的打了個眼色。

    “爺爺,現在不過是那小道士居中搞事,引得些刁民鬧騰罷了。其中隻有少數心懷不軌的,其他的大多都不明真相,隻是湊熱鬧的而已。等過些日子,影響就慢慢消減了,到時候,咱們花些銀子造幾座橋,鋪幾條路,然後找些人來幫襯幫襯,名聲不就迴來了?”

    “哼,說的倒輕巧。”謝亙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倒是沒發火。

    一來他已經發泄得差不多了,再者說話的這人是他的嫡親孫子,而且是一脈單傳的這種,平時最得他喜愛,即便以他的火爆脾氣,也是罵不出口的。

    “要是沒那劉小賊的話,雲兒你說的倒也不錯,可是,有他在,事情就棘手得多了。你們也看出來是他在興風作浪了,那小賊出身低賤,沒受過教化,行事肆無忌憚的很,新仇舊怨之下,他豈有輕放之理?”謝亙隻是搖頭不迭。

    “那就幹脆拚出些代價,直接拿下他!”

    謝敏行接話道:“之前幾位爺爺都不在家,我等小輩出麵,衙門裏都不怎麽買賬,可現在有四爺爺您主持大局,那無非就是代價多少的問題了。現在那小賊的危害已經不止於妨礙我們恢複寺田了,而是威脅到了我謝家的立身之本,若是不能早日加以鏟除,後患無窮呐!”

    “晚了……”謝亙謂然長歎:“若是我能早點趕迴來,至少在他去府城之前,還有希望用最簡單的辦法,和最小的代價解決他,可現在麽,卻是晚了……現在我擔心的已經不是怎麽對付他的事情了,而是怎麽保住咱們謝家,從此事中先脫身出來。”

    “什麽?”謝家子弟盡皆嘩然。

    “不就是被人罵幾句,損失點名聲嗎?怎麽會有這麽嚴重,四叔,您老人家可不能嚇唬咱們啊。”

    “嚇唬你們?哼!你們還什麽都不知道呢?這裏的事情,已經通了天了,那小賊通過按察使獻了一條箴言上去,正好趕上了……嘿,二龍不相見,一語轉乾坤呐!本來我是接了敏行的報信,打算迴來處理的,結果剛到南直隸,就接到了二哥的傳書……”

    “就憑那麽幾句話,咱們謝家居然動不得他一個沒根底的小道士?”

    謝亙目光一肅,冷笑道:“豈止動不得,依照二哥的說法,情況緊急的話,柴家固然是要交出去的,連傑行恐怕都保不住呢。”

    “什麽?爺爺真的這樣說?我可是他嫡親的孫子啊!”謝傑行猛然抬頭,一臉不能置信的神情。

    謝亙冷喝道:“親孫子又如何?為了謝家的百年基業,就算是二哥自己,必要的時候,也是要做出犧牲的,你們以為現在是什麽世道?是嘉靖朝!隻要能討得皇上的歡心,一步登天又是什麽難事了?”

    其實,從謝丕的信中來看,局勢並沒有這麽緊迫。張孚敬和邵元節似乎達成了什麽協議,前者並沒有直接推舉劉同壽入朝,而嘉靖也不動聲色,並沒有催促又或如何。

    但謝家兄弟卻都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那箴言皇上是認可了的,並且傳諭朝堂,連聖駕南巡的計劃都取消了。紫陽觀未來到底如何,除了皇帝自己,誰也不敢斷言。

    在這種情勢下,謝亙首先就要將家中的意見統一起來,免得再有那個孫輩膽大妄為,橫生枝節,給謝家招來不測之禍。

    不得不說,謝傑行選擇動手的時機實在太糟糕了。幾乎就是在府城城門口動的

    手,連崔平宇那樣的老實人都發飆了,江南官場也是頗多微詞,直指謝家囂張跋扈,壞了規矩。要不是張孚敬沒把主要目標放在自家身上,沒有趁機發動,那這一次謝家就要倒大黴了。

    不幸之中的大幸就是,這次刺殺行動雖未成功,卻也沒留下什麽證據,小道士也隻能通過自身聲望,發動輿論攻勢來報複。謝家雖然灰頭土臉,顏麵大損,但根本卻不會動搖。

    謝正、謝丕已經開始在京中活動了,但希望不能全部放在別人身上,自身的破綻越少,出事的可能性才越低。

    當然,隱忍是為了更好的反擊,他謝亙也不是好好先生,從京城動身的時候,他原本也是要迴鄉施以雷霆手段的。現在不能正麵強來,那也隻好迂迴著想辦法了。

    嚇住家中子弟之後,他霍然起身,沉聲吩咐道:“這些事,大家知道就好,莫要出去亂傳,最近一段時間,在外麵都給我收斂一點。醜話說在前麵,誰要是惹出了亂子,給謝家帶來麻煩,可別怪我這個當爺爺的無情!”

    “是……”

    謝亙點點頭,又道:“敏行,傑行,你們跟我來。”說著,他快步離開了寶樹堂。

    倆孫子跟著他們的四爺爺,一路到了書房,忐忑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些,到書房就應該不是要動家法了。

    “信中說的不是很詳細,京城和民間的傳言又太誇張了,現在,你們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這個劉同壽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是,四爺爺,其實……”謝敏行這段時間也下了不少功夫,最初的見證者他都見過了幾個。東山鎮並非閉塞的山村,劉同壽穿越那天,很有些經過那裏的外鄉人在場。

    “噝……還真是邪門啊。”謝亙倒抽了一口冷氣,想了片刻,他忽然又冷笑了起來,“好一個小道士,管你從哪裏來的,既然敢和我謝家作對,卻也容不得你逍遙。”說這話時,已經有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四爺爺,您有辦法?”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事兒,你們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謝亙冷冷說道:“連夜派人去天台山,請清虛道長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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