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銀月西沉,廣漠的夜空中星辰閃爍,天地間的一切都還沉浸在黑夜的靜謐之中。


    巡遊而過的風,帶著輕柔而纏綿的涼意,鬱鬱蔥蔥的山林兀自低語,偶爾響起的蟲鳴,使得這天地更加寂靜。


    “咚”古樸的銅鍾忽而響起,肅穆而空靈的鍾聲響徹一方,猶如一道喝令,伴隨著天邊漸漸泛起的晨曦,喚醒酣眠的眾生,綿長而浩渺鍾聲三聲而止,此時的東方已然霞光漫天,炫目的晨光噴薄而出,火紅的旭日自豔麗的雲海之中,冉冉而起。


    東曦既駕,生靈盡歡。


    古寺山巔,男子盤坐於岩石之上,迎著東方臨世的金烏,合目修行,流轉在周身的天地靈氣,拂起他月色的衣衫,墨色的長發在明麗的晨光之下無風自舞,猶自泛著清冷的幽光。


    純淨的靈氣隨著功法的運行,源源不絕地匯聚於掌心之上,感受到陽光直射在身體上的溫暖,男子翻掌相對,使得遊散的氣息四合,中間那急速流轉的氣勁,激蕩起微微的熒光,雙手相近,虛成八卦,直至相合,收攏的靈氣消失在手掌間。


    男子忽而翻身躍起,雙臂張開,猶如白鶴展翅,而後更是神奇的沒有落迴大地,而是異於常人,懸浮於厚土之上,迎著東方正當熾烈的一輪紅日,驟然睜開雙眼,墨色的眼眸中可謂是神光瀲灩。


    濃鬱的天地靈氣在這一刻匯聚於山巔,猶如一層層飄渺的薄紗,纏繞在他的四周,伴隨著每一次的吐息,隱沒在天靈,漸漸匯入他的體內,寬大的外袍在空中迎風鼓蕩,映著被旭日染紅的雲霞,此時的男子宛若畫中仙人。


    草木並不茂盛的山頂,一株健碩的青藤,如靈蛇一般蜿蜒在石灘大地之間,猶如一張厚實的綠毯,拱衛在主人的腳下,將停滯在空中的主人緊緊地守護在中間,向上延伸的枝椏舒展著探入靈氣之中好似活物一般貪婪地吸收著,墨綠色的藤蔓之上,玄紋時隱時現。


    明亮的陽光喚醒了寂靜的大地,山林間休憩了一宿的生靈開始了新的一天,在林中活動的動物們驚起了成群的飛鳥,振翅而飛的鳥群衝破環繞著山間的雲霧,在晨光中嬉戲。


    然而,清悅的鳥鳴聲戛然而止,隻見無數一指粗細的青藤衝天而起,猶如一隻隻飛射的羽箭,無情地刺穿了所有的飛鳥,淡淡的血芒隱約可見,眨眼間僵死的鳥兒盡數化為齏粉,消失在空中。


    地麵上原本安靜匍匐著的藤蔓,在一瞬之間猶如蛛網一般向著遠方蔓延而去,所過之處,生靈盡誅。


    數裏之外,來不及逃離的五尺野豬哀嚎著在刹那間隻遺留下幹癟的皮囊包裹在骸骨之上,同在林間的男子無視周圍無情的殺戮,垂眸看著意圖纏繞他腳踝的青藤,眸色深沉,等到青藤正欲令尖銳的頭部即將刺入的時候,他抬腳一邁,幹脆利落地將藤蔓一腳踩下,繃直的長腿將濕滑的藤蔓深深地埋入地麵。


    被踩入泥土之中的青藤蜷曲扭轉,終究未能掙脫,但是正因為這樣,男子的舉動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周圍其它正在追逐獵物的青藤都立時放棄了原本的目標,而後以男子為中心,起伏交錯著飛快地聚攏,伴著聲聲破空之音,一條條青影好似長鞭,狠厲地鞭撻而來。


    男子仰麵彎腰,在半空中翻身扭轉,借著腰間的力道,長腿使勁大幅飛踢,阻斷密集的藤鞭,同時左手於地麵拾取碎石,用作飛蝗,將直刺而來的尖藤擊離,而後屈身出腿橫掃,將再次席卷而來的青藤盡數掃落,接著男子提氣上跳,踏著濕滑的樹幹,扶風而上,他的身後被踢散的青藤鍥而不舍地追逐而至,鋒利的藤鞭在樹幹之上留下一道道慘白的傷痕。


    不過三息,男子便已然躍至樹梢之上,同一時間,那遠在山巔之上的男子驟然睜開了眼睛,而樹下追敢著男子的青藤也在此時將他包圍在了中間。


    麵對著無數嗜血似長蛇,銳利如戕矛的青藤,樹上的男子卻渾然不懼,俊逸的臉上沒有任何畏懼驚慌依舊神色鎮定,甚至清如點墨的眼中還帶著淺淡的愉悅,而先前盡顯兇殘的青藤麵對著被自己圍困的獵物竟然沒有繼續發動進攻,更加令人驚異地是它居然在慢慢收攏舒張的枝葉,而後無聲地迴落到了大地之上,男子看著消失在眼前的青藤,原本一片閑適的臉上,更是泛起了明顯的笑意,他抬起眼簾,遙望向遠處的山巔,山風吹過,垂落在身旁的翠綠玉球隨風而動。


    隱月收迴展開的雙臂,緩緩自空中落下,盤臥在地的藤蔓伸出粗壯的枝幹,瞬間纏繞成柱,立於藤上的隱月神情漠然地看著遠方樹梢上的紫色身影,墨色的瞳眸中一片平靜,他的腳下無數的青藤浮遊而起,舞動在他的身旁。


    乄搖曳著自己的枝椏,忠誠地護衛著它的主人。


    ……


    臨城,葉宅。


    自葉瀞廷昏迷後本就氣氛沉重葉家,今日更是愁雲慘淡,下人們做事俱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神色間都帶著愁困,皆不敢有絲毫嬉戲之意。


    門外等候的管事看著被仆從領進宅門的老者,趕忙為其引路:“張大夫,快請。”說話間,不禁抬起衣袖,擦去額頭的汗水。


    來人看著管事的這番焦急模樣,心中一緊,趕忙出聲問道:“且說說究竟如何了?”說話間,卻也沒有停留下來,而是快步跟著管事一路前行。


    管事一麵疾行,一麵側首對著張大夫說道:“卻是老爺今天忽然無故昏厥。”


    張大夫皺起眉頭,昏厥一事可大可小,而“無故”未必無因。


    行走了一段路後,張大夫已經發現自己走的卻不是主院的去路,而是另一條他更為熟悉的道路,它通向的是葉家大公子的院子,待到走近院門,意外看到站立在院前,顯然是在等候與他的葉瀞廷,更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很是失態地一把攥緊自己的長須,直到葉瀞廷迎上前來,方才堪堪迴神:“大郎?”語氣尤帶鮮明的驚詫。


    “張老,日安。”葉瀞廷自然知道他在詫異什麽,但是當下顯然不是合適解釋的時機,他一把扶住老者,然後將他帶到了臥室之中,“勞您細看,吾父如何?”


    猶如雲遮霧繞的張大夫看著雙眼緊閉的葉老爺,立時收斂了心中的疑思,大步走到床邊伸手為其診脈,他先是探了左手,而後又接著探了右手,一旁的葉瀞廷和管家都神情緊張,卻未敢出聲打擾。


    好在不久之後,張大夫就收迴了手,原本糾結的眉頭也鬆散了開來,他轉身對著身後的葉瀞廷說道:“大郎且安心,伯英這是氣血有虧,正氣不足而致,並無大礙。”


    聞言,葉瀞廷立時長舒了口氣,對著張大夫說道:“父親前些時日外出,招了邪瘟,有勞張老為家父調養。”


    “大郎放心。”張大夫起身,走到一旁已經備下的筆墨旁,落筆開方,等到一旁的藥童離開之後,張大夫撫了撫長須,而後將目光投注到了正在照顧葉老爺的葉瀞廷身上,猶豫一番之後最終還是走到葉瀞廷身前,詢問道:“大郎可否允老夫一看?”


    正為葉老爺掖被的葉瀞廷,聞聲,轉過頭來,看著神情有些激動的老者,心中一歎,卻也未曾拒絕,起身走到一旁的桌邊,伸手攤放。


    張大夫得允,神情一振,立刻探手細看,而後喃喃自語,繼而搖頭晃腦,口中嘖嘖稱奇:“奇哉,妙哉。”抬頭看著眼前雖然身形消瘦,卻氣色紅潤的青年,張大夫心中簡直是驚駭異常。


    “此番見得大郎,卻是要道一聲恭喜了。”張大夫收迴自己的手,對著葉瀞庭恭賀著說,“當下大郎沉屙盡去,日後已然可期。”雖然不過一旬未見,這令他苦思十數年都束手無策的怪症居然被人治愈了,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是這的的確確是件再好不過的喜事。


    這卻要說這位張大夫雖然是位大夫,卻曾師從醫師,年過花甲的他是這城中最有名望的醫者,自葉瀞廷發病之始就為其診治,十數年未有間斷,又因為和葉家有著一番淵源,故而對於這位小輩張大夫的心中更是有著更加深厚的憐惜。


    “小子謝過張老吉言。”麵對一臉喜悅的老者,葉瀞庭語氣很是爽朗,然而若是細看便會發現他其實笑得幹澀。


    所幸對麵的張大夫已經笑眯了眼,並未發現他的反常之態,隻是接著說道:“竟能尋得這般杏林高手,真乃幸甚至哉。”當然他的心中也為不曾與其謀麵而很是惋惜和遺憾。


    葉瀞庭扯了扯嘴角,他也想知曉究竟是何種德行,竟能有這般果報,然而,這卻當真不是他所願,事以至今,卻也無可奈何,唯有無奈歎息,苦笑連連。


    “備茶。”葉瀞庭轉頭對著侍從吩咐下去,而後向著老者道,“張老,且與小子去歇息吧。”


    “哎。”張大夫一拍額頭,“老夫失禮了。”這是方才想起屋中還有病患需要休養,立時站起身來,徑直往外間走去。


    “張老還請慢行。”葉瀞廷見此趕忙追去。


    ……


    院中,陽光正好。


    張大夫又仔仔細細為葉瀞廷檢查了一遍,看著他在光線中越顯白皙的皮膚之下透出的一層淺淡血色,笑著撫起長須:“果然是已經大好了。”語氣裏滿是欣慰。


    葉瀞廷親自為老者端茶:“這些年,累張老費心了。”


    “大郎這是要羞煞老夫不成,若不是我這老頭兒無能,也不必令大郎受這多年苦楚。”張大夫說得卻是心裏話,常人都道他醫術高明,然而對於這世交晚輩他卻是翻遍醫書也苦無頭緒,令其年少便困居於家宅之中,於此他的確心有愧疚。


    “張老這話倒叫小子心中難安,您為小子所費辛勞,小子銘感五內,往日不過都是小子在累人疲累。”若說張大夫是心中愧疚,那麽麵對這位真心疼惜他的長輩,葉瀞廷的心中便是猶如烈火炙烤,痛入心扉,捫心自問,世間竟有如他這般不孝之人!


    “罷罷罷,我等卻大可不必在這矯纏,今時不同往日,當喜才是。”張大夫擺手打斷葉瀞廷的話語。


    想到昏睡的葉老爺,張大夫不禁皺了皺眉頭,“伯英氣血兩虛,精氣更是耗損尤多,既是大病方愈,便當好生修養,且其有怒急攻心之相,不得不防,如今你已經康健,卻是要為家中長輩分憂才是。”


    葉瀞廷聽得這話,心中猛然一驚,趕忙追問,等到張大夫再三保證隻要修養得宜,便無隱憂方才安下心來,而後心中更是後悔,萬不該行事不慎,令父親大動肝火。


    即使心中苦澀難當,對著老者,他卻隻是一臉的皮賴之相:“二弟已經幫父親打理家業多年,未有錯漏,幾歲春秋,父親便應當可享清閑,而小子嘛,本就胸無大誌,還是當個閑人悠哉。”


    “你這……唉,唉。”張大夫見他說得這般皮賴,心中不悅,但是對上他的眼睛,不經意間卻發現了一絲頹廢,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指責便默默咽下,最後隻得長歎連連,他也算是看著青年長大,自然是明白這是他的真心話,故而也隻得無奈放棄,心中卻也遺憾,大郎自幼聰慧,若不是被那病症拖累,此時定有一番作為。


    “張老莫氣,雖然於家業之上,小子無能為力,但是,這不是還能為長輩們迎一佳媳承歡膝下。”不忍老者傷心,葉瀞廷隻得出言嬉道。


    “你呀。”看著他久違了的促狹模樣,張大夫不由忍俊不禁,罷了,各有各的緣法,強求不得。


    遠處,看著院中說笑的一老一少,站在廊下一身藍衫的葉順廷暗自握緊了袖中的手,他抬手阻止了正欲通報的侍從,沿著遊廊走到屋中,迴頭深深地看了眼那在陽光下笑鬧的清俊男子,眼睛裏閃過冰冷的色澤。


    迴首走進屋中,看著候立在床前的管家,葉順廷的臉上顯露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神色中卻透露出明顯的焦急:“管家,父親如何了?”


    “迴二少爺,家主無礙,隻是太過勞累所致。”管家側身說道。


    葉順廷走到床邊,將葉老爺細細打量一番,而後方才鬆了口氣:“幸好無礙。”


    “家主隻需好生修養,請二少爺安心。”


    “嗯。”葉順廷看著昏睡的葉老爺,坐在他的床邊,拿起放置在床頭的方巾,用食指挑起一角,沾著盞中的清水,小心地潤濕著葉老爺的嘴唇。


    他的動作小心而緩慢,配著那認真的神情,顯得尤為細致,看著此時的他,誰都不會懷疑他對於自己父親的孝敬之心,即使是站得最近的管家,也隻是將此當做是一個兒子的孝行。


    然而誰都沒有發現,這位背對著眾人,俯身服侍的“孝子”,他看著自己雙目緊閉的父親的眼神是那樣的快意而冷酷,甚至隨著手上方巾的移動,原本和煦溫和的麵容上,隱隱透露出鮮明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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