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茵提著星辰的人頭迴到金刀門,等著她的自然是一群等待解釋的武林頭目,挽茵連眼睛都懶得抬,將星辰的頭放在地上。


    星辰任務時一向帶著麵具,在場隻有兩個人認得星辰的真麵目,一個是一言堂的甄繡兒,一個是伏龍殿的唐昊天,但當挽茵掏出星辰所帶的麵具扔在地上,便是不需要言語的真相大白。


    地上的頭顱,雖然已經死去,仍能看出俊美的五官,安然閉上的眼睛仿佛一個熟睡的富家公子,在場的人無不震驚,誰也沒想過獠牙殺手的麵具下會是這樣的容貌。


    “我輕功好,就想著追上去給他最後一擊,免得他日後繼續為害江湖。”挽茵幹巴巴地說著事先想好的台詞。


    唐昊天不相信星辰會死在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手裏,朗聲問道:“敢問這位姑娘,你好像並不會武功,如何殺的了他?”


    “用這個,”挽茵嘴巴微微張開露出一點舌頭,舌頭上躺著一枚小巧的毒針:“我在他身後用毒針射中了他,中了我的毒針,武功再高強的人也隻有死路一條,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試試。”


    當然沒人打算試試,誰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隻有祝文安知道挽茵在說謊,挽茵曾說過她藏在嘴裏的毒針隻有一枚,現在毒針還在她嘴裏,說明她根本不是用毒針殺了青榜的殺手。


    祝文安不知道挽茵跟青榜有什麽關係,他也不想知道,既然是她不願提起的過去,就讓一切都過去吧。


    他隻想和她有未來。


    挽茵沒想到她隻是為了自保的謊言會給她帶來莫大的聲譽,尊稱從神醫變成了女俠,說她行俠仗義讓人欽佩,不愧是能勾/引到祝文安的女人,各門各派女弟子對她不友善的眼神也和緩了許多。


    但是這些讚美,從不是挽茵想要的東西,她學醫從不是為了受人敬仰,她不想做衛坊主,更不想做菩薩,她相救的人很少,僅僅是兩個人,其中一個卻已經從她指尖溜走成為灰沙。


    那一甕蠱蟲還沒有破繭成蝶,星辰就已經等不及了。


    本來唐昊天幾乎收進囊中的武林盟主之位因為挽茵的聲名大振而功虧一簣,祝文安和挽茵“私奔”一事非但不再是祝文安的汙點,反而成了加分項,唐昊天隻得使出緩兵之計,先成立武林盟,盟主人選之後再議。


    “挽神醫,你看我手上的傷怎麽流綠色的血?”


    “你傷口化膿了啊兄台!快來我給你放膿!再晚幾天你的手就隻能切了!”


    “挽女俠,你幫我看看我的傷……”


    “才流這點血就不要添亂,下一位。”


    “女俠!我腿沒有知覺是不是中毒了!”


    “……你坐太久腿麻了,上那邊站一炷香去。”


    “神醫,我……”


    ……


    似乎所有人都不太記得,自己當初怎麽評價祝文安對挽茵的感情,有人說祝文安好色成性眷戀幼齡少女,有人說挽茵年少嫵媚專會勾/引男人,現在,所有人都稱他們神仙眷侶,男才女賢,祝文安一定是看上了挽茵的賢德,挽茵一定是看上了祝文安的才華,江湖中看人的眼色也真是瞬息萬變。


    所有一言堂的弟子都以一言堂日漸風光感到高興,尤其是淡如煙,怕挽茵隻使喚啞啞一個藥童忙不過來,特地跑來幫忙,但她沒學過醫藥,連牛黃盒雄黃都沒不清,啞啞很嫌棄她,覺得她是特地來搗亂的。


    本來這幾日甄繡兒也一直在給挽茵打下手,甄繡兒跟著挽茵學了不少日子的醫藥,年紀又大些,本來有她幫忙挽茵輕鬆許多,最近她卻很少見到人影,也不再來挽茵這裏幫忙,難不成是病了?


    一言堂裏還有一個不高興的人,段小柔。這些人對挽茵的態度簡直就把她當成了祝夫人一般。


    段小柔怎麽也想不到,她和衛聆悅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卻被一個多年以後才殺出來的程咬金捷足先登,她本以為衛聆悅的美貌是唯一能威脅到她的籌碼,她本以為衛聆悅隻是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子,她卻能當祝文安的左右手。段小柔所有自以為是的美好可能,在挽茵出現後一點點被撕成碎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既有衛聆悅的姣好容貌,也能成為祝文安的好幫手。


    幾個月前,就在這裏,段小柔第一次見到挽茵的時候,從沒想過她是一個威脅,直到祝文安拋下一切追她而去,段小柔再也沒辦法蒙蔽自己的眼睛,在祝文安的心裏,挽茵有著她自己悍然的重量,至少,她比一言堂還重要。


    那她呢?段小柔不隻一次地想,她和挽茵誰更重要。


    答案似乎就沉澱在段小柔的胸口,隻是她自己不願將謎底撈起來,她需要一個親口說出的答案,澆滅她僅剩的幻想,也許,她真的該醒醒了。


    祝文安知道這個時辰在他房門外敲門的人一定不是挽茵,因為挽茵一直把他房間當自己的閨房,從來不敲門。段小柔很少在晚上找祝文安,祝文安見是她時有些吃驚,隨後說:“你來的正好,我今天看你跟別人切磋,你的丹青劍已經練得很好,等迴了門派我就傳你纂書的朱卷吧。”


    段小柔一怔,受寵若驚,一言堂的三卷纂書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學,整個一言堂也隻有祝文安會纂書上的武功,也許以後祝文安會將它傳給自己的親傳徒弟,段小柔怎麽也沒想到,祝文安會想要傳給她。


    如果是以前,段小柔一定覺得這份厚愛是祝文安對她的深情厚誼,如今,也許是年齡又長了一歲,也許是見的又多了一些,當她臉上潑了一把清醒的冷水,不再沉溺於小女子盲目的愛慕思情理,段小柔所思所想都有了更寬廣的弧度。


    “如果不是因為兄長的關係,你還會對我這麽好麽?”這句話埋在段小柔心裏好多年,一直沒有勇氣問出口,她感覺得到,隻要得到了答案,她所有的期待都會煙消雲散。


    “不會。”


    這個迴答很好,段小柔很喜歡,這樣決絕不拖泥帶水的迴答,她終於可以把一切都放下:“這樣很好,隻有她才配站在你身邊,換旁人我一定不相讓,隻有挽姑娘,我認輸。”


    說罷轉身離去,不想讓祝文安看見自己難看的表情。


    段小柔常年習武的身體本就筆挺,為了忍住眼淚昂起的頭更顯得她器宇軒昂,祝文安看著段小柔的背影,隻覺得段彌君給他留下的這個妹妹終於長大了,挽茵經常發自肺腑的誇讚段小柔的武功在男人堆裏也不妨多讓,祝文安卻覺得,她要是肯用功,本可以有更高的成就,如今看她成長,深感欣慰。


    塞翁失馬,又焉知非福?


    挽茵並沒有意識到甄繡兒的“病”是從她提著星辰的頭迴來那天開始的,平時甄繡兒是吃飯最積極的人之一,現在整日鬱鬱寡歡,形容消瘦,甚至同門的師兄弟謠傳她就跟書裏被女鬼纏上的書生似的,全身籠罩著黑氣。


    從那一天起,甄繡兒再沒睡過安穩覺,每天夢到的都是星辰的頭顱在冰冷地磚上的景象,她曾幻想過很多關於未來的事,甚至做過和他生兒育女的美夢,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人會消失,成為隻能出現在迴憶中的妄想。


    而那個拎著星辰頭顱迴來的人,卻因此聲名大振,不能原諒,這樣的行為絕對不能原諒!


    挽茵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甄繡兒心中的黑名單,好歹她也算自己半個徒弟,大夫的徒弟病死了傳出去這叫怎麽迴事。


    也許是甄繡兒感受到挽茵親自探病的慈愛,甄繡兒又恢複了進食的節奏,好像要把前幾天少吃的都補迴來似的。


    那一日,甄繡兒突然闖進挽茵房裏,滿臉急得通紅:“挽姑娘你快去看看!淡如煙小師妹她……”


    挽茵蹭地站起來:“淡如煙怎麽了?”


    甄繡兒隻捂著嘴不說話,拉著挽茵往外走。


    這一條路走了很遠,直走到懸崖的邊緣挽茵也沒看見淡如煙發生了什麽。


    “看見了嗎?就在那兒。”


    挽茵順著甄繡兒指的方向看,隻看到一團雜亂的野草,不管怎麽伸長了脖子都看不見野草叢裏到底有什麽。


    就在挽茵全神貫注盯著那堆草時,後背突然一陣痛楚,有什麽鋒利的東西直接貫穿了她的身體,挽茵低下頭,看見劍尖從後背穿過她的身體露出她的胸膛,她不敢置信,她身後站著的隻有甄繡兒一個人。


    甄繡兒不給挽茵任何反抗的機會,將劍用力拔出來,馬上又從背後猛推了挽茵一把,眼睜睜看著挽茵從山崖頂向下跌落,看著挽茵那抹淡綠的顏色越來越渺小,消失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甄繡兒因緊張氣喘籲籲,心跳得厲害,她報仇了?她就這麽替星辰報仇了?她的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替星辰報仇是高興的事兒,她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


    “沒關係……沒關係……大不了,我再賠你一條命……”


    甄繡兒握緊手中那把血水還沒有滴淨的劍,橫置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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