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茵沒想到田不東還會有舊友,臧華顏也沒想到田不東還有徒弟,田不東早已離開人世,卻留下兩個女人一起為他黯然傷神。


    “他……臨終前有沒有說過什麽話?”


    挽茵神色暗淡:“我也沒見到師父最後一麵。”那一天田不東被一言堂的人帶走,挽茵隻以為哪個大戶人家向他求醫,直到她偷偷尋去,看見從一言堂抬出了田不東的屍體,才知道,師父再也不會迴到那間小茅屋。


    “我都忘了,你說過,你師父死得突然。”


    兩個人都陷入傷感得靜默,挽茵猛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有一樣東西可能應該給你看看。”挽茵跑去田不東留下的書架裏翻來翻去,翻出一個用紅泥塵封的木筒,她見過很多次師父拿出這個東西,但她從沒看過裏麵放著什麽。


    “這是什麽?”臧華顏也沒見過這個木筒。


    “師父說這裏麵裝著他替一個女子畫的畫像,但他辜負了那個女子,沒有臉麵再見她,就把畫像封在裏麵,他說那個女子本來會是我的師娘,我覺得師父騙人的。”


    “為何說你師父騙人?”


    “我沒看過那幅畫,師父隻說畫裏的女子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他一定騙人的,真是個漂亮女人怎麽會看上我師父那個糟老頭子?”挽茵一直覺得,一定是那個女子不肯理師父,師父隻能偷偷地暗戀她,所以才自卑地搬進山裏。


    “傻孩子,你師父也不是出生就是老頭子,他年輕時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小夥子。”


    臧華顏豎立的柳眉變得柔軟,凝脂玉般的手指靈活地揩去上麵的紅泥,打開木筒,裏麵放著一卷畫軸,紙質還是未被沾染的潔白,仿佛被紅泥封住的是停滯的時間。


    “真的有畫?”


    挽茵和臧華顏一起展開畫軸,慢慢舒展開的卷軸裏,畫中女子展露出她的麵容,大量渲染的朱紅色還鮮豔如血,襯托出傾國傾城的容顏,柳眉如葉,杏眼含春,若在她額間再加上些看破紅塵的滄桑,挽茵扭頭看臧華顏,畫中人的長相和她一模一樣!可這幅畫起碼是十餘年前的,怎能和現在的臧華顏不差分毫?


    畫中是臧華顏極其美豔的容貌,而畫外的臧華顏,美豔光華和畫中不差分毫,感受不到時間的逆差,仿佛她是沒有敗期的妖花,躲藏在畫中躲過時光的滾滾流逝。


    “這是你的母親還是……”


    臧華顏的年齡一直成迷,花卿說他拜師入教時,臧華顏已有西陵蠱後之名,怎麽說都太誇張了吧,田不東死時就已經年近七十。


    “你如果想叫一生師娘,我也不介意。”


    挽茵的大腦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她怎麽也不能把滿臉褶子的師父和臧華顏聯係在一起。


    挽茵不知道,夜晚雖黑,她卻是燈蛾,早有人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段小柔一直追逐著她月白色的衣服,未免挽茵發現,段小柔隻敢在很遠的距離看著挽茵去了東麵山上,馬上折返迴去跟祝文安打小報告。


    祝文安今天晚上精神狀況不太好,從在衛聆悅的房頂,當場抓住前來下毒的挽茵開始。挽茵掀開房頂瓦片,打算在衛聆悅沐浴時投毒的那一幕,和他記憶中最初的美好層層重疊,那一天,他沐浴時,視線微微上瞟,便看見一隻靈動的眼睛正從上麵向下窺視。


    “淡如煙說你今晚看著不太舒服,我、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我倒不知道大夫看病人要蹲在房頂上看的,還是在病人洗澡的時候。”


    “人被熱水泡著,血脈噴張,是最容易看出血液中有沒有混入毒素。”


    那時的她緊張得臉頰泛紅,卻仍擺出一副醫者父母心的模樣正經八百地撒謊,那就是他心中最初的烙印。


    祝文安不敢往下想,今天,她小心翼翼趴在瓦上的背影,和記憶中偷窺洗澡的她,完整地重合在一起,不差分毫。


    “掌門,”段小柔提著劍急匆匆地跑過來:“我看見挽姑娘跑去東麵的山上。”


    祝文安心中好似有一根琴弦突然斷裂,隻對段小柔說了一句:“不用跟過來。”


    段小柔準備跟他一起走的腳剛抬起一半,又放了下去。一言堂上下一直將她視為副掌門,不管祝文安去了哪裏,她站在身側仿佛成了習慣,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再也跟不上祝文安的腳步……


    段小柔茫然地迴頭,四周隻留下冰冷的夜風,祝文安早已沒了蹤影,而她,還站在那裏。


    挽茵和臧華顏在茅屋後麵發現一個鼓起的墓穴,立碑上寫著田不東的名字,好似在提醒看見它的人們,田不東已經死了的事實。臧華顏蹲下撫摸著那塊墓碑,心中無限悲涼,她千裏迢迢從西陵跑過來可不是為了看一塊冰冷的石頭。


    挽茵麵對這一塊墓碑卻是另一番感情,這塊墓碑肯定不是她立的,師父死後她再沒迴過這裏,看臧華顏的模樣,肯定也不是她搞的,到底是誰?師父死後還有誰來過這裏?


    也許師父還有別的舊友?師父生前隻和她兩個人相依為命,死後的故交倒是一個又一個冒出來。


    “你真的是……我師娘?”挽茵還是不敢置信,光從外表來說,臧華顏說田不東是她爺爺,挽茵都信。


    臧華顏殷紅的嘴唇微有笑容:“如果你師父在世,肯定不許你叫我師娘,不過反正他也聽不見了,你叫吧。”


    “為什麽不能叫你師娘?師父不是喜歡你麽?”挽茵總覺得師父當年是被臧華顏拋棄的,不然她怎麽從沒見過臧華顏,師父也很少提起她。


    “喜歡我麽?我也想問他,當年我賭氣迴西陵,一晃也有四十年了吧。”


    挽茵下巴差點掉地上,她猜測臧華顏可能有四十多歲,跟師父來個年齡跨一代的戀情也挺正常,她和師父光是分開的時間竟然就有四十年,她到底多大年紀!


    “……師娘,我能問問……你的年齡?”


    臧華顏倒不忌諱這個問題,饒有興趣地說:“我小你師父兩歲。”


    那豈不是七十有餘?!她的臉看起來頂多三十來歲,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嘛!


    如果還有時間,挽茵真想問問臧華顏保養的秘訣,挽茵雖然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小,但那是因為藥物腐蝕的原因,看起來瘦弱弱的,和臧華顏光彩奪目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但挽茵沒有繼續探究的機會,一個清楚又熟悉的聲音把她嚇得打了個哆嗦。


    “挽姑娘!”


    這聲音自然是祝文安,如果是往常,挽茵一定會熱切地迴一句祝公子,但是現在,挽茵看見祝文安就跟看見鬼一樣驚悚,挽茵當下的心情,就像尿床的孩子,以為自己遮掩的很好,結果被人順著味發現了真相,又驚又嚇又恐又慌。


    這種心情好像迴到了七年前,被一言堂像過街老鼠一樣追趕的時候。


    祝文安是來殺她滅口的吧?挽茵怎麽可能乖乖站著讓他抓,撒腿就跑,她還有引以為傲的輕功,就不信祝文安追的上她。


    一路上,祝文安的小心肝都沒閑著,撲通撲通亂跳,想好了許多要問挽茵的事情。挽茵竟然跑了!他趕緊在後麵追。


    臧華顏本來滿心悲傷地對著田不東的墓碑,突然兩陣風嗖嗖從她麵前刮過,連她的裙擺都被高高吹起,又緩緩落下。臧華顏張望著那兩個你追我趕的背影,豔麗的臉上笑出幾分嫵媚,看著田不東的墓呢喃:“呆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一樣傻?”


    當然不會有人迴答她,四周隻有秋蟬最後的鳴叫,當年也是再秋末臨冬的時候,她獨身一人來東陵闖蕩,結實了年輕有為的田不東,他想當神醫,想讓自己的醫術名垂千古,整日醉心於研書弄藥,如花美眷也成陪襯。臧華顏負氣出走,迴到西陵,一別便是四十年。


    一念之差就會錯過,輾轉半生再迴首隻剩故人墳塚,如今想要俯首低頭做他身邊的陪襯都成了奢望,情字一筆直下,從沒有後悔的餘地。


    “呆子,你說,我幫你徒兒一把可好?”


    臧華顏對著田不東的墓自言自語,也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


    作者有話要說:蠱後你用什麽麵膜,快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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