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異站在曹府大門外,駐足良久。


    說起來也是好笑,曹府他來了不少次,卻沒怎麽走過這個大門,多是翻牆走後門,去的都是曹靈媗的閨房。


    從兩人初見那日算起,才過去幾個月?蘇異卻仿佛度過了幾個輪迴一般,恍如隔世。若是沒有那一日和曹靈媗機緣巧合之下的碰麵,自己早便離開了北玥城,是否就不會有日後的諸多事情了?


    蘇異並不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所謂的“天注定”,隻不過是在萬千必然中隨意挑選了一個。再來一次,依舊是必然。即使他沒有在北玥城中遇到曹靈媗,兩人也會在東玥、南玥、西玥相遇。隻要讓他看見一眼,便忘不了那張純真可愛的臉龐。


    一眼之後,都是必然,再沒有巧合,不是命運,也不注定。


    府役還是那個府役,當初與蘇異結交錢銀的府役。隻不過現在再見到蘇異,便少了幾分熟絡,多了一些敬畏,就像看到自家姑爺一樣。


    “喲,小姑爺來了。”那府役打趣道。


    曹府的下人顯然沒有資格知道更多的消息,隻道自家小姐好事將近,也替她高興。


    “你先忙吧,我自己進去便好。”蘇異笑道。當不成真的姑爺,過過癮,當迴假的“曹小姐夫婿”也好。


    “得咧。”府役應和,又自忙活去了。


    曹譽德的書房中,蘇異如約而至。


    “見過曹老爺。”他稱唿發生了變化,曹譽德聽在耳中,神色也沒有絲毫變化。


    “蘇公子來了。”曹譽德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微微笑道。


    兩人各自說了一句話,便互相交了底。


    “曹大哥說,曹老爺想見晚輩,不知所為何事?”蘇異問道。


    此時兩人都知根知底,說起話來也少了許多彎彎繞繞,曹譽德更是不必對著一個小輩話裏藏話。


    “先坐下。”曹譽德從桌下的小抽屜裏取出了一個細扁的錦盒,放在書案上,推到了蘇異麵前,說道,“第一件事。”


    不用打開看,蘇異也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而且數目比起曹老太爺給定是隻多不少。


    “蘇公子在北玥城表現搶眼,立功不少,更是於我曹家有大恩。這隻是一個小小的心意,算是一點補償,你先收下吧。當然,蘇公子日後若是有什麽難處,我們曹府一定傾力相助。”


    這說辭和當初曹老太爺所說的並沒有多大的出入,隻不過從曹譽德嘴裏說出來,卻是有種別樣的味道。


    既然決定了要走,這錢便一定要收下,也算是正式表態,給曹譽德吃了顆定心丸。蘇異沒有故作推辭,接過錦盒,也沒打開看便直接塞入懷中。錢是好東西,但對他來說,隻要夠花便可,多和少,並沒有什麽差別。


    他的淡定,又或者說是麵對金錢時的麵不改色,倒是令得曹譽德感到小小的驚訝。


    “不知第二件事是什麽?”蘇異問道。


    “不知蘇公子今後何去何從?你伯父我也算有些人脈,可需要我替你尋個去處?有什麽要求,你盡管開口。”曹譽德還是改不了與別人打交道時的那種惺惺作態。老家夥得了蘇異的表態還不滿足,想再套他話,從明麵上再落實一遍。


    蘇異如何聽不出來,幹脆將話挑明了,說道:“曹老爺能說說為何反對我與靈媗的婚事嗎?”


    有什麽理由,蘇異想了那麽久,都猜了個七七八八。再向曹譽德討個解釋,隻不過尚不甘心,想聽他親口說一遍。


    小輩都直言不諱了,曹譽德自然不能再閃爍其詞,深深歎了口氣道:“你能給媗兒幸福嗎?”


    蘇異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想了許多,卻甚少從曹靈媗的角度出發。作為一個父親,這樣一個理由再正常不過,也最是合乎情理。是蘇異自己想的太多,從而忽略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而自己能給媗兒幸福嗎?蘇異幾度思考過,但都隻是擦邊而過,沒有直擊問題的最核心處。


    蘇異終於緩緩搖頭,不得不承認道:“不能。”


    “誠然,我在思考你方才所問的問題時,將大多重點都放在了利益層麵,從大局出發,為整個曹家而考慮。但婚嫁之事的本質,終究還是年輕人的幸福。而我最在意的,也是媗兒的幸福。其他的問題,隻是迫不得已才去考慮的罷了。在我看來,你或許有實力,未來也可期,但現在卻沒這個條件。你能懂我在說什麽嗎?”


    蘇異頹然道:“雖還沒完全想明白,但意思能懂。”


    “那你還怪伯父嗎?”曹譽德至此才露出一絲長輩看晚輩的那種慈愛眼神。


    “方才會,現在不會了。”蘇異坦然道。


    曹譽德是個精明,甚至有些過分看重利益的人。但卻不可否認他對女兒的愛,能令他權衡利弊,做出最有利於曹靈媗的選擇。


    曹譽德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蘇異,我再送你一句話。”


    “伯父請說。”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受教了,晚輩今後定會低調行事。”


    “你會錯意了。”曹譽德卻是搖頭道:“低調一些雖然沒錯,但一味低調卻也不行。木秀於林,想要不遭風摧,便要長得茁壯無比。堆出於岸,便堆得堅不可摧。行高於人,便用拳頭令非議之人閉嘴。你擁有幾分實力,便能將旁人看低幾分。”


    “伯父可真看得起晚輩。”蘇異苦笑道。


    兩人言盡於此。然而婚約是曹老太爺定下的,婚事最終也還是得由曹老太爺來做主。曹譽德就算再不同意,也隻能表個態罷了。


    久違的怡菊苑。


    蘇異和曹老太爺的談話反倒沒有那麽直截了當,像是爺孫,又像老友,拉了許久的家常,都遲遲沒有提到正事。


    還是蘇異按捺不住,先問道:“老太爺要見晚輩,是有什麽事?”


    “終於沉不住氣了?”曹老太爺笑道,“難道就不能隻是聊聊天,非得是有事才能找你?老頭我年紀大了寂寞得很,又沒人能陪我,我便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選。”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蘇異笑道。他當然知道曹老太爺不會隻是找他閑聊,這麽說,大概隻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便又順著話說道:“顏大夫難道不陪您聊天說話?”


    蘇異看了一眼一旁的顏祁白,這人似乎是賴在怡菊苑不走了。現下黑水城也從新月山退走了,他卻還在這和曹老太爺廝混。


    “他不行,老了不中用。我還是喜歡和年輕人聊天。”曹老太爺擺擺手道。


    “奶奶個腿,要不是你死乞白賴留我下來,我早便迴新月山了,現在卻來說這種話。”顏祁白怒道。


    蘇異失笑道:“老太爺,有什麽話便直說吧,我已經有準備了。”


    曹老太爺不答反問道:“你去見過譽德了吧?”


    “剛剛見過。”蘇異答道。


    “我可不是譽德那個渾人,許下的承諾從不收迴。婚約也是一樣,除非是你自己想要退婚。”


    說道退婚,蘇異突然心中一緊。先前想得再多,最多也隻是氣悶,但真到了最後一步,卻是有些超乎想象的難以承受。


    深吸了一口氣,蘇異才決然道:“是我自己決定好了,我要退婚。”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絲毫放鬆的感覺,反而心髒相被什麽東西箍住了一樣,緊得難受。仿佛有一股熱氣被擠上了腦袋,令得他鼻梁一酸眼睛微漲,險些讓淚水流出。


    “男子言而無信,不能成大才。你若是真的這麽想,那便算是我看錯了你,隻能徒增失望了。”曹老太爺扼腕歎息道。


    蘇異微微失神,見他絲毫沒有說笑的意思,便不解道:“難道老太爺不為大局考慮,也不為媗兒的幸福考慮?”


    “你告訴我,你為何要退婚。”曹老太爺問道。


    “我不能給媗兒幸福。”蘇異將曹譽德的話照搬過來,他也認同這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


    “這也是譽德跟你說的吧?”


    被曹老太爺點破,蘇異絲毫不覺得尷尬,說道:“但晚輩也是這麽認為的。”


    “難道你覺得將婚事退了,靈媗便能得到幸福?”


    “這…”蘇異愕然。


    “你所說的,隻是你認為你能給她的幸福。但她卻也有權利追求她自己所認為的幸福,不是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這又如何呢?自己終究是要離開的。


    “但要她一直等待一個不知能不能等得到的人,會不會太殘酷了些。”


    曹老太爺默然,似乎也無法反駁蘇異的話。


    “這麽說來,你是決意要走了?”在他心中,還是存了一個蘇異會留下的念想。而如果蘇異要走,便一定是歸期不可知。


    蘇異點頭道:“婚約的事,便全憑您做主吧。若是媗兒能再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那也是一件好事,晚輩絕不多言。”


    曹老太爺緩緩閉上了眼睛,背靠太師椅,不知在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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