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離微微抬著眼眸,銀色的瞳底裏浮現一縷冰色,緩緩開口:“長遊城內,很多士兵都是無辜的人。”


    “在你心中,那些士兵比我還重要,對嗎?”沉靈一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對於他來說,這世間的任何一條人命都是脆弱渺小,不堪一擊的,如同蜉蝣螻蟻,哪怕隻是用指尖兒一捏就死掉了。


    如此脆弱的生命根本就不值得被同情,被重視,被在意,所以,就算是他殺了滿城士兵又如何呢?


    一群螻蟻之眾,不值得一提!


    可是,暮離居然把那些人看得比他還重要,到底為什麽呢?那些陌生的人,可能都記不住暮離的名字,卻因為被他殺死了,而被暮離記在了心裏。


    沉靈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暮離在記恨著他,深深的記恨著他,恨他毀了長遊城的一切,也因此下令擊殺他的族人。


    那些族人為了自由已經和命令抗爭了上千年,一直沒有任何怨言。


    原本,隻要了結這次事件,他們就可以獲得自由了,但是,他們卻死在了長遊城,化作一縷塵埃飄散了。


    暮離果然狠心。


    他死去的族人們魂飛魄散,一寸屍骨未留!


    暮離皺緊了眉,遲遲沒有說話。


    她在考慮沉靈的問題,應該如何迴答這樣的疑惑,“沉靈,我們很熟嗎?”


    在暮離的記憶中,她們最多是見了兩次麵,說過了一些客氣的話。


    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光中,他們大多都是沉默的。


    即使是共處在一個地方,也是彼此看著不同的方向,腦海裏不知想著什麽事,默默無語。所以,暮離發自心底的想問一句,她們很熟嗎?


    如果不熟的話,她為何要在意眼前這個男人?多年之前,不過是她耍用了一個計謀,騙了這個男人一次而已。


    她若是早知道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定不會選擇那麽迂迴的方式。她會直接說明來意,要麽搶,要麽偷!


    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人還是物,除非她死,否則,還沒有她要不到,搶不來的東西!


    沉靈被暮離一句話問得怔住了,心底裏,某個地方似乎像是地震了般,緩緩崩塌,碎裂成一片片冰冷的泥沙。


    他喃喃自語著,難以相信過往的歲月,在那些曾經相遇過的時間裏,他們兩個人真的不熟嗎?


    “該婭,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沉靈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一千八百年了,如果隻有他一個人沉陷在過去的時光中,那他的那些思念還有什麽意義呢?


    暮離輕輕搖首,“我沒有忘記你。可惜,道不同……”


    在人類的世界裏,有一句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暮離自認她不是什麽長情的人,也不是一個太好的人,因此,大概和沉靈這種深情的男子不太相同。


    她寧願沉靈是一個薄情的人,惟有如此,兩個人才能在餘下的歲月裏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暮離,”沉靈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沉吟半晌,說道:“每個人的道是可以改的。如果,我願意改呢?”


    逆天改命,是他沉氏一族注定要做的事!畢竟,沒有人喜歡行走在刀口上,過著舌尖舔血的刺客生涯。


    “改?你知道那需要付出多麽大的代價嗎?”暮離凝視著沉靈,眼底裏隱約可見一起銀碎,似流星輕淺劃過。


    沉靈思酌著,沉默著,少許,點了點頭,“知道。”


    他已經為了那微不足道的改變努力了一千八百年,還會在乎眼前著近在咫尺的距離嗎?


    自然不會。


    他在乎的隻是改變了以後,暮離對他的想法,是否能夠接受他。


    如果暮離不能接受他,那他的改變將毫無意義。就如同他獨自一人享受思念感覺的那一千八百年,是漫長的等待,卻也是他最心疼的時候。


    暮離從沉靈的眼海裏看出了這個男人的固執和堅持,不知道該再說一些什麽。


    她站起身,將情花送入沉靈的手中,輕輕地擁抱了沉靈一下,溫柔不失禮貌,然後鬆開了,後退了一步,說道:“沉靈,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曾經有過的曖昧,藏在心底……


    曾經有過的算計,一筆勾銷……


    曾經有過的等待,隨風散去……


    曾經有過的心動,再不迴來……


    這就是在第三次相遇時,暮離能夠留給沉靈的答案。


    “對不起,”暮離向沉靈道歉,心懷愧疚,“我無法私自做主,抹殺你在長遊城內所做的一切。”


    在長遊城這件事情上,說不上誰是兵,誰是賊,可是,已經發生的一切如何能當作沒有發生過?


    “你……”真的不要我了?


    某一瞬間,沉靈的腦海裏忽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但是,他仔細想了想,在過去那些年裏,暮離似乎根本就從未想念過他。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一個人的思念,驕傲,寂寞,自作多情而已。那個遠在天邊的女人根本就不記得他,以及他那些付出。


    “可以嗎?”暮離的態度很好,像是在麵對一個很久未見的老朋友,然而,隻有熟識的人才知道,在那看似禮貌的懇求裏,是冷酷無情,冰涼的拒絕!


    她拒絕了沉靈!拒絕了那一份深沉的等待。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如此殘忍,不是你等待了我,我就一定要還你一份相思入骨,從此將你留在身側,白首日月!


    黑色的衣袍下,那深沉的眼眸倏然縮了縮,一張冷然的麵孔覆著從未有過的冰色。


    驀地,整個山洞裏寒意籠罩,溪水泛起一股白煙,岩石和水麵迅速結起一層冰霜,氣溫陡然下降。


    那是刺客一族,至高無上的無冕之王發怒了。他將所有的憤怒都展露出來,凜凜尊威昭示天下,神威之怒,誰可承受?誰敢不從!


    在溪水結冰的一刹那,暮離躍然而起,踩踏著白色的冰層,離開了清澈見底的水麵。


    半空中,雪色的衣裙飛舞,綻放出一朵朵鋪卷開的白蓮,小巧的足尖兒從凍結起來的冰層上掠了過去,烙印下一串美麗的足跡。


    沉靈目送著那一襲雪色的衣裙離開,沒有阻止暮離的遠去,他隻是一聲又一聲的唿喚著暮離的名字,像是走火入了魔:“該婭,該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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